导论

休谟是最伟大的英国哲学家。可他也是最难解的英国哲学家。通过这本小书，我希望能让读者明白这两点如何都是实情，因为唯有当我们究明休谟的难解之处，才能洞察他的伟大之处。英国的哲学家们无疑最钟爱休谟，兴许任何地方的哲学家都是如此，爱休谟一如爱苏格拉底。休谟以其平和、明智与仁厚名重当时，而他的著作可谓文如其人。无怪乎休谟的苏格兰同胞在2000年将他选为千年人物，这份殊荣不仅属于休谟，也属于苏格兰，休谟定会欣然接受。

大卫·休谟于1711年在苏格兰边区出生，他生命的大部分时光都在爱丁堡度过，直至1776年辞世。他是后世所称苏格兰启蒙运动（Scottish Enlightenment）的核心人物之一，这场运动带来艺术与科学的大繁荣，对现代世界的缔造至关重要。休谟就读于爱丁堡大学，在以经商和法律为业的尝试受挫之后，年仅23岁的他离开英国到了法兰西，在临近昂热（Angers）的小镇拉弗莱舍（La Flèche）过着俭朴的田园生活。正是在这里，休谟用两年时间撰写了他最伟大的哲学著作《人性论》。

返回英国后，休谟将这部书付印（1739年），并在爱丁堡稳步踏入了文字生涯。他的《道德、政治与文学论文集》第一卷于1742年出版，随后是《人类理解研究》（1748年，常常被称为“第一研究”）和《道德原则研究》（1751年）。开创性的《英国史》（ History of England ）在 1754年至1762年间分六卷问世。收录《宗教的自然史》（ The Natural His tory of Religion ）的《论文四篇》（ Four Dissertations ）刊行于1757年。休谟最后的哲学作品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自然宗教对话录》，也许是为了避免激怒信众，他生前拒绝将其公诸于众，但嘱咐继承人在他死后发表。休谟偶尔也中断哲学与文学生活，涉足更广阔的世界，尤其是从1763年到1766年出任英国驻法国大使馆秘书，他在巴黎被奉为欧洲启蒙运动的一面旗帜，人们视他为现代科学的主要哲学阐释者、将科学方法引入人类研究的经验主义者、击碎宗教思想家们最为倾心的那些论证的怀疑论者，以及通过对人性的冷静且善意的理解，为一个全新未来铺平道路的道德学家和政治理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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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谟一直以来都遭到误解。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是第一位认真对待休谟的大哲学家，休谟去世没过几年，康德指名道姓地提到休谟的四个重要论敌，并对他们嗤之以鼻：

然而形而上学向来厄运缠身，注定没有人会理解休谟。当看到他的论敌里德、奥斯瓦尔德、毕提还有普利斯特列对于他的问题如何完全不得要领，对于他提出的改进线索如何处处错估误判，不能不让人感到痛心——这些人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往往正是休谟所怀疑的，反过来，他们满腔热情并且经常自命不凡地要证明的东西，休谟恰恰从未想过要怀疑。 ¹

但其实休谟在著述风格上颇费苦心，在他认为《人性论》是失败之作后更是如此，而且他的写作有意识地以尽量向读者普及为目标。休谟没有杜撰什么时髦的哲学词汇，也没有臆造任何花哨的范畴。他在表达抽象的观念与论证时，总是辅以日常的例子。休谟从不将观点强加于读者，相反，他跟柏拉图一样，常常和读者以及自己进行对话，不断探索和质疑。他的晚期著作特别是《道德原则研究》，洋溢着一股和风煦日的气息，那种典雅的姿态与步调，属于自信的18世纪，在后来充满冲突与不安的年代就难得一见了。有人也许会认为，这可以让休谟的观点更加明晰易懂。休谟的文章醇厚而博赡，一派18世纪的风格，而这本身不会造成多大的阅读障碍。 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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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我们试图把握休谟的观念、理解他的主张，换言之，当我们试图真正读懂他时，问题就出现了。在这本小书里，我们将要面对休谟哲学中最为重要的十个问题。诚然，这会略去休谟的其他贡献，包括他在时空形而上学、自由与责任问题以及另外诸多方面的重大贡献。因为休谟的论文和著作远远超出了哲学的范围，他在历史学、经济学、政治科学和人口学等领域同样贡献卓著。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关于人性的科学，我们的讨论也将以此为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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