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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02
菲茨杰拉德 浮华背后还有真爱吗?

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1896—1940),美国小说家,美国“爵士时代”美学最优秀的探索者。《了不起的盖茨比》《美与孽》《夜色温柔》等小说,将菲茨杰拉德耽美的炽情扩延为一场孤注一掷的生命冒险。

人一旦诚挚地追求过美,

即便那美只是一个时代的病态的、极端的华丽,

他这番诚挚也会给他以回报。

你好,这里是作家酒馆。

多年前的一部电影,由莱昂纳多主演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你要是看过,就一定不会忘记盖茨比在海边的豪宅外,举办盛大派对的场景。那里人头攒动,当灯光融进了蓝黑色的夜幕,笑声和说话声就盖过了海浪的声音,叮当的碰杯声不绝于耳。那里还有一个游泳池,池中有一座塔,那些疯狂的客人随时可以跳进水里,引起一阵欢呼。不用说,来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上流人士,有着成功者体面的衣冠,谈笑风生伴着轻歌曼舞。

你看着这一幕场景,脑海中却会跳出两个字,那就是——浮华。

是的,如果有一次机会,让我们去参加这样的派对,我们想必都很难拒绝。但是当我们在影院里旁观这样一场盛宴,我们却看到了浮华的真相。这当然是电影刻意制造的效果,这也源于故事的原作者——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真实的生命感受。今天我邀请的客人就是他——菲茨杰拉德,这位代表美国一代优质的偶像,告诉我们浮华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们现在流行的一句话是:“颜值即正义。”菲茨杰拉德,就是高颜值的人。当时,欧洲的雅利安人被认为是长相最完美的人种,但菲茨杰拉德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英俊。他的照片都是黑白的,可是你一看就想到,他的眼睛是湛蓝色的,就像游泳池的池水一样;他总是抿着嘴,但嘴角一扬或者一耷拉,就会像个大男孩一样,让人心生怜爱。

他赶上了一个特殊年代,那是在一战结束后不久的1920年,欧洲的旧世界被战争摧毁,由美国代表的新世界刚刚崛起。那年,菲茨杰拉德24岁,当大西洋两岸的人们开始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们从他身上认出了他们眼中美国的样子。在他标致的相貌里,透出一种极度的干净,如洗的洁净。他习惯把自己捯饬得一丝不苟,从来就没人看到他那中分的头发有凌乱的时候。他的干净,显示出他和他的国家都没有被战争、杀戮和仇恨污染心灵,他的干净,来自一种年轻人对纯粹的美的向往。

确实啊,菲茨杰拉德是一个耽美之人,他之前在普林斯顿大学就读的时候,就一直在追寻和体验美。他有过两段非常理想化的恋情。他喜欢埋头写情书,感到文字能够传达最高级的美。他被女孩的美所吸引,而不考虑别的,所以他在有过恋爱之后并没有变得老成起来,而依然是面容清新。他也不考虑那些现实的因素,因此,他热恋的一位富家女最后拒绝了他的求婚,这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出身不足,终究是高攀不上人家的。

菲茨杰拉德将他大学期间的甜蜜和伤感都写进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人间天堂》。不过一开始,书稿都被出版商拒绝了。他那个时候也还没有大学毕业,因为欧洲的战争还没打完,他被征召入伍,在各地驻防,他只能抽空修改书稿。然而,他却把其中的一章寄给一个女孩,这是他新的目标,这个女孩就是泽尔达,她出身于美国南方蒙哥马利的一个名门望族。当时,泽尔达还只有18岁。菲茨杰拉德在小说里写了一个穷小子追求富家女而不成的故事,而在现实中,他却渴望追到一个真正的富家女。

他是在夏天的一次晚会上认识泽尔达的。他那根热爱美的神经再一次被打动。那天,泽尔达跳了一支芭蕾舞。芭蕾舞,源自俄罗斯,经由巴黎来到美国,成为一门新兴的艺术,无数美国女孩就像渴望成为电影明星一样,渴望去做舞者。泽尔达相信自己也能成为明星舞者,而菲茨杰拉德从她的舞姿中,看到了他对一个未来伴侣的全部想象:完美的身材比例,苗条又性感;尤其是,泽尔达有着自由不羁的气质,那时大部分美国女性,参加社交还要穿紧身胸衣,而泽尔达不仅不穿,还总是把裙子撩到了膝盖以上。她的面容堪称冷艳,神情倨傲。让菲茨杰拉德一见倾心。

菲茨杰拉德相信自己追求泽尔达,是在追求一种美。“我和她在一起,就是完成一件理想的艺术作品。”这就是一种唯美主义的心态,它很纯粹,没有虚荣。然而,美是一种感觉,能欣赏,能赞叹,能享受,可是同你相处的,却还是具体的人。

他们两人,在1918年7月到10月间,是真正相爱的。菲茨杰拉德给泽尔达送过几件礼物,看起来有点奇怪,他送过一把颜色很华丽的羽毛扇——当时的时尚,已经开始推崇那些艳丽夸张的东西;然后还送过一件长睡衣,好像有点性方面的暗示,但其实,菲茨杰拉德是发自内心地爱看穿睡衣的女性,他觉得女性,不管什么样的年龄和外表,穿睡衣的样子往往都很美。

菲茨杰拉德想象着一种美国式的美的生活。他总在勾画这样一种场景:在大城市一幢高档的公寓楼里租一个房间。上午,在洒了阳光的浴室里一边泡澡,一边抽烟。泡完之后,跨出浴缸,脚下就踩到了厚厚的、温暖的地毯。然后擦干身体,两只手不紧不慢地系上衬衣纽扣,对着镜子来回端详,看看自己距离广告里的男模还有多远。后来,人们管这叫“美国梦”。但是,你不能仅仅在其中看到物欲横流,奢侈享受,你要理解的是,菲茨杰拉德沉溺在他眼里的美之中,而并不是为了奢侈本身或者炫耀。

所以,他也没有过多地考虑,他能从泽尔达身上得到什么现实利益。但是,他对泽尔达有一种控制欲,1918年10月他要回部队了,在分别的时候,他要求泽尔达每天给他写信,这是为了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美感维持在一定的水平线上;当然,他曾经失恋过,他也需要泽尔达持续地保证说,自己就只爱他。只要泽尔达有一点轻慢冷漠的反应,菲茨杰拉德就陷入焦虑。他虽然才貌双全,家境也还算不错,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仍是自卑的,因为他有爱尔兰血统,在美国,爱尔兰人是被看不起的。

他想成为一个高于他本身的样子的人。这也是一种审美家的性格。但是,他对泽尔达的反应太敏感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稳定。1919年初,战争结束了,菲茨杰拉德也顺利退伍,他回到纽约,正在考虑工作的时候,泽尔达跟他断交了。她解除了婚约,还把他送的订婚戒指都退了回去。两人足有五个月的时间没有通信。在这期间,菲茨杰拉德放弃了工作,埋头修改他的《人间天堂》。

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部小说的出版上面。一直到10月,他终于打破沉默,写信告诉泽尔达说,《人间天堂》已经被一家出版社接纳了。

半年后,小说出版。没有个人包装、广告轰炸、病毒式营销,没有我们这个流量时代的种种勾当,小说就一炮而红。在之后的两年里,小说卖出了五万册,菲茨杰拉德每个月可以收到数千美元的版税。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泽尔达。泽尔达不仅会跳舞,会画画,还会写小说。他们两个迅速成为大西洋两岸一对最为闪耀的年轻伉俪。

他马上为他俩租下了一栋别墅,位置在康涅狄格州的西港。这栋别墅是属于一位神秘富豪弗雷德里克·刘易斯的。刘易斯的豪宅就在港口,刘易斯在那里举办狂热的派对。他请来了百老汇的明星驻场,请来了当红的马戏团来做动物表演,还请来了像哈利·胡迪尼这样的魔术师,在那里表演他最拿手的惊险魔术——从一个密封的水柜里逃生。

菲茨杰拉德夫妇当然也被邀请参加派对。好像一切都圆满了:之前日日夜夜的奋斗,写作和修改小说,谋求出版,不正是为了能够进入这样的一个圈层吗?不就是为了与美人相伴,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之下出双入对吗?他们两个看起来很般配:泽尔达跟他一样精心打扮,梳着一个高耸而紧致的发型,戴着精美的发饰,有着紧绷的唇线,还有一副清高的眼神。她代表着美国最前卫的一批年轻女性,也就是被叫作flapper girls的那一群人。她们即使进入婚姻,也在随性地寻找情人,她们在派对上进餐的时候,永远是一道菜吃完,第二道菜还没有上来时,就点起了香烟。

可是他没有停下来,享受他的成功。他继续向着成为一位优质偶像的方向努力。这一点是我最佩服他的。他一直在写,而且越写越好。

1922年他写出了第二部长篇小说,《美与孽》。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和他同样俊美和有才的年轻人,他同一位美丽的女孩格洛丽亚结婚,似乎早早成为人生赢家;但之后,他的祖父却看他不务正业,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他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再后来,他又打赢了遗产继承权官司,重新成为有钱人。这十年他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不情不愿地去工作,干了没多久又放弃。当回首这些,他感慨道:“我向别人证明了自己,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可我没有放弃,我熬过来了!”

他那个时候,对生活中的一切起落胜败,都能审美地来看待。因为他相信生活不会亏待自己,相信勤奋的人终究会有好的结果,所以他写出来的人,即便性情放荡,却始终有着年轻人旺盛的活力,有一种纯粹的感觉。他写到激动的时候,会放下笔,握起拳头,给自己聚集能量和信心。

但是,他也已经意识到,保持审美的心态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在《美与孽》这本书中,有一个人,在一次闲谈中感叹说自己老了。他说,我马上就成了大学毕业生眼里的那些老家伙了;我发现,我已经越来越习惯于去注意街上姑娘们的大腿了。说这个话的人,其实只有27岁,可他的心,好像已经暗淡无光。

这正是菲茨杰拉德自己的焦虑。在1920年代,西方人的预期寿命是很低的。《美与孽》的主人公,11岁时父母就都故去了,他靠着祖父的资助在纽约过着体面的生活。时尚正在兴起,跳舞,游泳,电影,派对,爵士乐,华丽的服饰和宴会灯光,它们把1920年代的美国装点成一片乐土……可是时尚能让人感觉良好,却不让人在其中久留,你稍微上了几岁年纪,它就要赶你走了,然后,你就会快速地倒向世故、平庸、衰老。所以,那时的时尚,就是让你在还没有进入衰老的快车道之前,狂欢,狂欢,像一只旋转不休的鸡蛋。

如果我是菲茨杰拉德的一个小“迷妹”,我会想,他只要保持这个样子就很好呀,他有钱有名,想要保持到四五十岁依然貌美还不容易吗?

但其实,如果生命的热情减退,人是无法保持他的颜值的。那时的人,真的就像鸡蛋一样,无法指望被生命温柔相待。泽尔达想做明星,她逃学,抽烟喝酒,追求关注,她能纵情地舞蹈,能穿戴整齐地跳进游泳池,这些都不只是为了搏出位、求关注。她只是不敢停下来。菲茨杰拉德也一样,他不敢走出他那个审美的理想;他保持着高昂的姿态,一旦他开始注意和想象睡衣底下的女人大腿,他就感到自己已经老去,不再是理想中的状态了。他并不是厌恶肉体,他是厌恶那些赤裸裸的真实的事物。生活的每一种真实,都是发给一个人的死亡邀请。

因此,当菲茨杰拉德携泽尔达一起参加富豪派对的时候,他原本期待的,是扩大自己所活动的审美的空间。毕竟那也是一种人间天堂,灯光闪耀,琴声悠扬,酒杯的叮当,人们在舞蹈和交谈。可是,他失望了。他发现,他们遭到了冷落。他的干净,泽尔达的美貌,他们两个呼风唤雨的时尚气质,那些工业家、银行家、金融家似乎并不感兴趣,相反,他们还觉得泽尔达的轻佻是一种冒犯。他们坐拥财富,掌握着国家的经济政治命脉,对文艺青年折腾出的水花无动于衷。

这时,菲茨杰拉德开始体会到什么叫“浮华”。那就是日后将会被他写入《了不起的盖茨比》的那种气氛。浮华——这个词,好像真的是为海边的盛大派对准备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在陆地和大海的交界处,像是固定的,又像浮在水面上;像实景,又像海市蜃楼。浮华,好像是他作为一个艺术家发出的诅咒,因为他住在这些人的地盘上,却不被他们接受。

然而,浮华的仅仅是富豪们的名利场和宴会席吗?难道菲茨杰拉德他们所栖身的时尚,那个属于美的理想国度,就是坚实而无懈可击的吗?时尚青年们的狂笑,和资本家道貌岸然的微笑之间又有多大的区别?在海边,不是也有人在跳舞,也有一个水波荡漾的游泳池吗?

他们所念想的美到底是不是一个幻象?在这个尘世里,有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等同于美的本身?这意味着,你不会因为和这个人日常相处,而看到她的真相。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盖茨比腰缠万贯,却只求用物质财富来换取黛西的欢心,因为他认为黛西就是美的化身,这和当初菲茨杰拉德用他的成功换取泽尔达的芳心是一样的。他们都很理想化,也很干净,他们都是两眼看着高处的人,为了摘取一顶心目中的王冠,而无视一切风险。

黛西是个自私冷酷的人,她最后间接地让盖茨比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泽尔达呢?她骄傲,她叛逆,她放荡,她公开地和别的男人调情,她大口大口地喝酒,她抽着烟放肆大笑,她从来就没有小鸟依人地,站在菲茨杰拉德身边,相反,她总是一副冷艳而犀利的目光,让她的丈夫略感尴尬。

这并不是她的过错。她的各种举动,都可以理解为是在蔑视资本家控制的社会对女人的压迫,蔑视那个要求她放弃个人自由,冒着死在产床上的风险,去安心生儿育女的道德风俗。可是,她在引起丈夫的嫉妒。菲茨杰拉德也去找过情人。很多年以后,他在自己的第四部长篇小说《夜色温柔》里,描写一位风度翩翩的上流社会男士迪克,他同一个初涉人世的女孩罗丝玛丽有染,但是,罗丝玛丽通过迪克迷人的忧伤气质,一点点了解到他那破碎的内心世界。迪克的太太,妮可,美貌而气质高贵,但她因为幼年受过性侵而精神状态不稳。在婚后,妮可的精神分裂困扰着迪克,成为他人生理想破灭的象征。

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在1925年出版的,这是他人生转衰的时刻,也是1920年代美国式狂欢的转折点。在拥抱自由和恐惧衰老之间,那根持续绷紧的神经终于要断裂了,1927年,寻欢作乐的风尚出现了退潮,无数的美国年轻人疲态尽显,意志消沉,精神疾病缠身。菲茨杰拉德夫妇这时横渡大西洋,旅居法国,他们觉得欧洲有着比较稳定的、不那么浮华的美。泽尔达在那里跟着一个芭蕾舞教练苦练芭蕾,她那么极端地渴望保住那个儿时的明星梦想,那意味着保住青春。

然而,精神分裂症追上了她。她在1930年崩溃了。四年之后,当菲茨杰拉德出版《夜色温柔》这部小说时,泽尔达是在精神疗养院中读到它的。尽管这个悲剧故事写的就是他们自己,泽尔达却很高兴,还鼓励丈夫振奋一些。菲茨杰拉德也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我把重抱希望的力量,留在了通往泽尔达的疗养院的小路上。”

他真的太喜欢喝酒了。他和《夜色温柔》里的迪克一模一样,一旦意气消沉,面前就摆开一排酒瓶。可他又不是一般的酒鬼,酒,并没有将他加深的嘴纹和下垂的眼皮冲刷成一片浑浊。他的视线没有降低到肉欲的层次上,从而打扰原先的干净。于是我明白,一个人一旦诚挚地追求过美,即便它只是一种虚幻,只是一个时代的病态的、极端的华丽,他这番诚挚也会给他以回报。

他愿意给请他喝酒的人读诗。那天,他读的是一首早年写给泽尔达的诗:

你头发的黄金依然照亮地面

让盲人都目眩,直到他们古老的幽灵显现;

既然,你已找到你关心的一切,

你是否依然善待他们饥饿的两眼?

一首歌的一部分,一段被铭记的荣耀——

或者,有一朵玫瑰还活着,也许

低声说着我们的故事的碎片:

一个个亲吻,一条懒懒的街道——和夜晚。

菲茨杰拉德相信他与泽尔达的爱是独一无二的,那是一段被铭记的荣耀。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泽尔达的家乡蒙哥马利,他们是如何亲吻的。他还有一首诗叫《我们的四月信》,其中写道:

又是四月,

旱冰鞋在街上缓缓地下雨。

四月的夜晚铺满了一切,

一个孩子用完了整套颜料盒后留下的紫色的一团。

这是在描写泽尔达的童年,她怎样踩着旱冰鞋在街上溜达,她怎样用颜料在纸上涂抹。各种颜色混在一起,成了一团紫黑,正如同我们的生活。但四月的蒙哥马利那么的生机盎然,一派异国情调。

我的酒馆今天要关门了,我们下次见。 wiRje/UIx8ij+PIuT/Wi4EqVBI6ONjFM4tmesVrRiqs9OUXpL7KjMuwnhPmnaa8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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