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学习音乐,首先要过语言关。虽然在父亲的引导下,蒋英在出国前学习了些许德语,到了德国又跟妹妹一起自学,但显然远远不够。于是,蒋百里先让她们在柏林的学校专修德语。柏林最有名的贵族学校冯·斯东凡尔德学校自然成为首选。因早年留德,蒋百里结交了一些德国友人,其中一位是他的德语老师。蒋百里请求老师帮忙介绍两个女儿入读这所学校。然而,这所学校却拒绝了,理由是以往从未有招收东方学生的先例,且名额已满。正在这时,蒋百里接到德国国防部部长维尔纳·冯·白伦堡的设宴邀请。蒋百里与白伦堡关系匪浅。早年,他留学德国时,两人曾经是同营实习的好友。蒋百里特地邀请那位德语老师陪同他参加宴会。宴会上,老师对蒋百里耳语说:“白伦堡将军的女儿就在冯·斯东凡尔德学校读书。你可以让他推荐。”蒋百里听后,便趁机提出请白伦堡将军帮忙解决女儿读书之事。白伦堡没有拒绝,他写了一张纸条给蒋百里,并说:“你拿去见校长,校长可通融办理。”原来,校长是德国旧皇家霍亨索伦家族的亲戚,在看过白伦堡将军的纸条后,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同意接收蒋英与蒋和。学校宿舍紧张,校长还把自己的三间房间让出一间给她俩住。如此,蒋英和妹妹的读书问题得以解决。
安排好两个女儿的学校,心思细腻的蒋百里特地带蒋左梅和她们到柏林动物园游玩。恰巧动物园的母狮子诞下了四只小狮子。蒋百里提议每人抱一只合影留念。照片洗出来后,蒋百里还在背面题了两句话送给蒋英:“垂老雄心犹未歇,将来付与四狮儿。”落款是“三儿留学德国纪念巴(笔者注:通‘爸’)”。短短两句话却看出蒋百里当时的心境。一方面,他一生梦想建立现代国防,但仍壮志未酬,故勉励自己即使年迈也不能停歇;另一方面,他将“四狮儿”幽默地比作四个女儿,期许女儿们这一辈能够发愤图强,继承和实现国家统一和强大的愿望,同时以此照片作为蒋英留学德国的纪念。
1936年10月初,蒋百里和蒋左梅离开德国柏林,启程去法兰克福、科隆等地继续游历,女儿们则要留下来完成学业。离别之际,蒋英眼含热泪,与父母依依惜别。蒋百里心里虽万般不舍,但有泪不敢流。女儿们终要独立去实现梦想,他唯有全力支持。蒋百里转过头伤感地对蒋左梅说:“等到将来,再见面时,也许她们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与父母分别以后,蒋英和妹妹蒋和相依为命,寄宿在学校专心学习。蒋百里夫妇则继续考察行程。通过在冯·斯东凡尔德学校一年半的学习,蒋英不仅掌握了德语,提高了钢琴弹奏水平,还养成了守纪律和勤奋学习的习惯。
1937年,蒋英在系统学习语言后,投考柏林音乐学院声乐系并被顺利录取,学制四年。入学后,蒋英在赫尔曼·魏森伯恩教授的指导下开始专业而系统地学习声乐。赫尔曼·魏森伯恩是一位德国歌剧男中音和声乐教师。他出生于柏林,曾经是清唱剧职业歌手,后来转向音乐教育,是当时德国最受欢迎的歌唱教师之一。1920年起,魏森伯恩在柏林音乐学院任教,自1922年起,担任声乐系主任。魏森伯恩培养的高徒有约瑟夫·施密特、德国著名男中音歌唱家迪特里希·菲舍尔·迪斯考、伊丽莎白·洪根、玛加·赫夫根、希尔德加尔德·吕特格斯和皮特·蒙泰努等。由于家庭环境的影响以及先前随父游历欧洲的经历,蒋英不似初来德国的陌生人,很快将柏林视作第二故乡,与异国的老师和同学相处得像家人一样融洽。而且,蒋英阳光、乐观的性格也让身边人很快喜欢上这位东方姑娘。她尽情地享受着学习音乐的时光。在名师的指导下,蒋英不断进步。她像广袤草原上的羊,有吃不完的草;又像壮阔大海中的鱼,有游不完的水。蒋英刻苦学习,白天练声、弹琴、学语言、做音乐理论作业、阅读音乐分析书籍如胡戈·里曼著的《音乐美学分析》等;到了晚上则去音乐厅、歌剧院观摩演出,或者听交响乐、室内乐、独唱音乐会,观看话剧、歌剧等。蒋英回忆起这段大学时光说:“恨不得一天是三四十个小时。自己像是掉进了音乐海洋里,有吞不完的好东西。”蒋英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只能在地铁上吃个小面包充饥。蒋英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是看演出,她回忆道:“有时学生会给的票,都在最高一层的观众席上,同学们都戏称为‘上天堂’。一来坐得高,大有上天之感;再则,美妙的乐曲、精彩的演奏,听得人魂飞天外直上九霄,真是到了天堂里的‘极乐世界’了。”
德国的大学教育既要求严格,又给予学生充分的自由。一年级练习身段课,即培养舞台礼仪和形体动作;二年级有钢琴专业课。学校鼓励学生从一年级开始参加音乐会。在德国,一般家庭在周末、节假日或家庭聚会时都有组织室内音乐会的习惯。因此,除了课堂学习和音乐欣赏,蒋英还经常受邀参加家庭音乐会,与同学组成重奏或重唱小组去朋友家表演。对于这种“登台”机会,蒋英非常重视,一方面她觉得这是积累表演经验和歌唱实践的机会;另一方面,她虽然身在国外,但始终牢记自己中国人的身份,并将每次登台看作展示中国形象的机会。因此,蒋英每次音乐会总要精心打扮一番,穿上最漂亮的中国旗袍。蒋英精彩的表现令在场的观众为之欢呼。德国友人也领略了这位身材娇小的东方姑娘隐藏着的巨大能量。
蒋英将着装视作舞台礼仪的一部分。在欧洲留学时,她并未一味地崇洋,而是始终坚持自己的衣着风格,就如同她的个性一样:中西合璧。从蒋英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她经常穿着改良式旗袍,既完美诠释东方女性的含蓄之美,又将经典与现代结合,搭配丝巾或披肩则是点睛之笔,瞬间提升现代感和时尚感。蒋英也经常穿着花式连衣裙,这是西方女孩子的常见着装。而冬天的着装,蒋英则一般选择风衣和短靴,通常搭配她最喜欢的花丝巾。蒋英还大胆尝试阔腿裤。如今看来,这些衣装仍然时尚感十足。
独在异乡为异客。身在德国的蒋英时常想念亲人和家乡,唯有专注于音乐时才能暂时忘却思乡之情。蒋英如饥似渴地学习,不停地练习弹奏和演唱马勒、贝多芬等人的作品。另外,蒋英还通过阅读大量书籍,提升专业理论、拓宽视野,深入了解日耳曼民族的历史和文化。蒋英阅读的书籍有《发声方法》《勃拉姆斯之歌》等专业书,也有德国历史的科普书,还有奥地利作曲家、钢琴家、音乐教育家卡尔·车尔尼、法国作曲家克劳德·德彪西等音乐家的传记,以及德国和英国的大量文学作品,如英国作家约瑟夫·康拉德的小说《飓风》。同时,她还学习了德语、法语、意大利语和英语。
除了学习,蒋英闲暇时还与同在德国留学的其他中国友人聚会,如刘庄业、刘班业姐妹俩 ,以及刘诒娴 等。刘庄业、刘班业的父亲刘崇杰与蒋百里同从日本留学归国,因此私交甚笃。蒋百里第一次赴欧考察时,刘崇杰也是同行人员之一。后来,蒋英回国后,还经常随母亲蒋左梅拜访刘崇杰夫妇。刘诒娴与蒋英同为上海中西女中校友,当时在柏林大学就读。1939年秋,刘诒娴患肺结核,由洪堡基金会送到瑞士卢加诺的德国疗养院治病时,蒋英前去看望。六十年后,蒋英依然清楚地记得这件事:“我去瑞士的疗养院看望诒娴大姐时,她在谈恋爱,好神气啊!”
蒋英阅读过的英国作家约瑟夫·康拉德的小说《飓风》
1937年,蒋英(右)与刘诒娴合影
1937年,蒋英(左图中左二,右图中左三)在柏林刘庄业家与好友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