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每一次解放,都伴随着生产力的大发展。12世纪,欧洲经历了一场农业大改革,农业工具从古希腊时期传下来的铜犁转变为铁犁。铁犁的出现使得欧洲的农业用地面积扩展了约40%,粮食产出多了,也就能养活更多的人。有了剩余产品,小市场、小集镇逐渐形成,市民阶层逐渐聚集,后来出现了像佛罗伦萨这样的城市。此时的生产力被更多地释放出来。社会发展所依靠的个体能力,不再单纯依赖于体力劳动,男女之间天然的体力差异也逐渐被抹平。14世纪时薄伽丘所著的《十日谈》中,讲故事的十位青年中有七位是女性,仅有三位是男性,这说明此时女性对世界的认知与讲述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
人类社会越往前发展,女性解放的幅度就越大。在中世纪的欧洲,一本《圣经》手抄本需要300多张羊皮才能抄完,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文化传播当然也就有很大的局限性。印刷术的发展,使得《圣经》的复制变得非常简单;以前口口相传,《圣经》的内容不可避免存在错传或讹传,印刷文本的复制则使得文化知识有了一种普世的标准。女性也逐渐有了识字基础。15世纪,欧洲女性贵族,甚至是王后,也开始阅读、写作。到了16世纪,欧洲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之后,人的个体意识增强了,可以自己演说自己的信仰,不再需要通过神父,这就瓦解了既有文化。文艺复兴时期所谓被解放、被瓦解的东西,其实也都是男性权力。16世纪时期,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姐姐玛格丽特·德·纳瓦尔模仿薄伽丘的《十日谈》,写成了《七日谈》。我认为,现代女性的发展,是从讲故事开始的,讲故事不仅意味着她们对世界的认知,也包含对她们对世界的理解和对生命的表达。
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专业化分工出现,社会结构不再是混沌一片,且不再是全部由男性主导了。社会产生了很多新的岗位需求,比如一个大煤矿公司,不仅需要工人,还需要财务、秘书等。孩子多了,需要发展教育,社会对教师的需求也增多了。工业化带动了城市化的发展,人们有了闲暇,有了更多的阅读需求和娱乐需求。女性对于城市的适应性,远远大于男性。在城市发展中,女性的各种机会也就来了。
阅读兴起,女性的写作也开始留有余地。简·奥斯汀通过写作为自己赢得了立身之本,她在当时逼仄的社会空间里呼吸自由的空气,终身未婚。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一辈子写了1700多首诗,生前仅发表不到10首,25岁后独居避世,但她成为和惠特曼并立的现代诗歌先驱。
我认为女性的创造力,首先体现在讲故事领域。《人类简史》中说:人类有三大能力。第一个是制造工具的能力,第二个是获得技术或知识的能力,第三个是对世界的认知能力。对世界的认知能力,就是讲故事的能力,这代表人类对世界信息的掌握及理解。女性通过写作,发现了自己的特长。她们浑身都是感受胞、情绪胞,感知力强、直觉强、语言能力也强,表达也就更丰富。早期有觉醒意识的女性往往感到孤独,她们与群体女性之间总有一种不协调的因素存在。创造性的女性总是很孤独的,所谓越是智慧越孤独,越是优秀越孤独。从前现代到现代的转型时期,现代女性有意识地把自己作为一个有社会价值的人看待。但在工业时代或者说机器时代,有一个问题是,庞大的工业生产不给女性过多的感知力。它将人合理化、科层化,让人日益产生机械复制时代的单面特点;在工具性和目标性上,女性也在社会这个大系统里获得了比较强的适应能力。
现在的世界,在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两个轨道上并进。女性更偏向于人文主义事物。马克思所分析的异化,包括资本的异化、劳动的异化,主要是针对男性。一方面,男性在制度支持下释放出创造性与人的自由主义;另一方面,男性也受制度限定,产生了价值断裂。比如手工业时代的工匠制作一双靴子,从皮革选材到设计,再到出售,他会全流程参与,人与人之间会有伦理关系、社会关系的交错。但现在的情况大不相同。我们只是个螺丝钉,对上面的流程和下面的环节并不清楚。现代世界的一大特点就是,这是个看不见人的世界。程序、劳动等,都在封闭空间中完成,我们看不到具体细节。所以社会就变成一个黑箱,所有事物都在黑箱中不停运转,你对它只是“傻瓜化”的感知。现在很多电器都已经智能化,换句话说,智能化就是傻瓜化。我们就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被工序化和指令化,每个人都被作为程序代码编入系统。
女性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有相当的发展难度。高度竞争的社会,提供给女性的空间是非常狭小的。很多事务女性可以承担,但男性自身占据社会的主导权,群体内部还有高度的内卷和挤压,他们自然将女性排斥在外。
女性的困境是,她们不仅要面对硬性的、刚性的、可计量的艰难,还要面对社会中的一些集体潜意识的无视,以及各种无形的心理磨难。但也正是在这些困难里,女性的力量才得以显现,因为对于每个人来说人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都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但人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成长起来的。面对不确定的未来,科技反噬的加剧,不论男性还是女性,可能都面临不被看见的事实。那么,我们女性如何成为“你之所是”?即便当下是黑暗的,看不到希望,人只要一直往前走,一定能看到有光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