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干吗不吭声啊?”言耶刚走进给警方录口供用的洋室,就遭到了刑警的质问,“为什么不说你父亲的事?”
“因为和这案子毫无关系啊。”
“这个我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先前曲矢盯视言耶,仿佛在观察他的表情,此时则嗤笑了一声,“无所谓了。不管是什么出身,反正你是唯一一个可能杀死井坂的人,这一点毫无改变。”
“啊?你们还在怀疑我吗?”
“当然。就算是警视总监的儿子,可疑分子就是可疑分子。在没有洗脱嫌疑之前,我是不打算留情的。”
“哦……一般来说是该这样吧?”
“哈,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好了,你的侦探游戏进展如何啊?”
“原、原来你知道啊。”
“找所有人问话这个事,你以为我没发现?把我看得太扁了吧!”
“这个就叫各有门道吧。”
“没错。好了,情况如何?”
“你这个问题叫我怎么……”
这回轮到言耶来揣摩对方的表情了,只听曲矢用爽快的口吻说道:“把你感觉到的、想到的、思考过的事,照原样说出来就行。”
“可是,你打听这事究竟是……”
“我叫你说你就说。怎么着,难不成人真是你杀的?”
“不是我杀的。”
言耶明知对方在实施激将法,但以他现在的处境又不得不回应。不过,这或许是探听警方信息的好机会。如此转念后,言耶开口道:“我倒是想继续玩侦探游戏,可是很多关键事实不清楚,所以现在进行不下去了……”
“比如说什么事?”
“比如井坂老师的死因……”
“验尸结果表明,是斯格肖族的毒药没错。被害人体内检出了瓶中的那种毒药。据说这个毒非常可怕,即便只是微量,一旦进入人体,首先会让人痉挛,然后昏迷,三十分钟后就能致死。当然,由于说不出话来,连呼救都做不到。”
“我发现井坂老师的时候,他还有痉挛的症状。但是,很快他就死去了,这说明……”
“嗯,这说明他被袭击是在一点四十分左右吧。罪犯折断吹箭筒的前端,在毛糙的一面抹上毒,用它戳伤了井坂的脸。”
“罪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知道的话,我们早就抓到罪犯了!”
曲矢言辞激烈,把言耶吓得一缩脑袋。
“没找到被折去的部分吗?”
“掉在亭子南端的地上了。”
“就在被折去头的竹筒附近啊,我倒是没注意到。”
“你们外行就是这样的。不过呢,尸体旁边还掉着一根竹筒。”
“是吹箭的筒吗?”
“要这么说的话,可就有点短了。”
“是井坂老师的遗物还是罪犯留下的东西,这一点还不清楚是吗?”
“很遗憾。不过,相比那根短竹筒,用作凶器的竹筒被折去头的地方更奇怪。”
“怎么说?”
“孔里插着一支吹箭。”
“真、真的吗?可是,我没听任何人说起过,就连本宫老师……”
言耶流露出吃惊之色,曲矢则不屑一顾地说:“这是当然。我们警察怎么可能什么事都往外说呢。为了让讯问进展顺利,套出我们想要的信息,就不得不透露一点信息,而且也是必要的。但是,该隐瞒的事我们一概保密。所以,你小子也别往外说。”
到头来就是一通威胁,言耶姑且点了点头。
“可是,罪犯为什么不在吹箭上涂毒,然后用箭射呢?”
“问题就在这里。”曲矢罕见地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但凡罪犯用了吹矢,就没有你那个令人头疼的密室之谜了。”
“这倒是,不过……事实上并没有被使用?”
“嗯。箭上没毒。而且被害人身上也找不到箭伤,所以用其他箭的可能性也是零。”
“这也太奇怪了吧。罪犯持有箭、箭筒和装毒药的瓶子,却不知为何没拿吹箭当凶器……啊!吹箭和瓶子是罪犯从井坂先生那儿偷来的吗?”
“恐怕是。听美江子说,大年夜出门参拜前,井坂顺道去了一次二舍。当时他多半是把吹箭和瓶子放回研究室了。肯定是有人在元旦的中午之前把它们偷出来了。”
“这么说,是有计划的犯罪?”
“倒也未必,这个就是本案让人棘手的地方。”
“毕竟罪犯是折断竹筒后拿它当凶器使的。”
“可以说这是一种相当冲动的行为。”
“罪犯心怀杀意,但也没想马上让井坂老师死,一直在等待时机——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在我看来,可能一开始罪犯只满足于偷出毒药,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意外地早。”
“对啊……井坂老师当时可能在寻找吹箭和瓶子。”
言耶与伊野田前往一舍的途中、穿过二舍时,听到室内有动静。他再次提起了这件事。
“我们查过二舍,室内并没有翻找的痕迹。当然,架子上还随意地摆着其他稀奇古怪的瓶子,估计罪犯没费多大的劲,就拿到毒药瓶了。”
“屋里是不是还有制作吹箭筒的材料——野生竹?”
“哈,你是说那个死灵附体的玩意儿吗?有啊。不过呢,更吸人眼球的是升官图、百人一首纸牌、羽毛毽、福笑 、陀螺、花牌之类的正月游戏用品。”
“和美江子说的完全一样啊。”
“井坂找了三十分钟左右后去了亭子,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吧。”
“井坂老师最爱去那地方是吗?”
“听说是的。不过,那天他去好像是为了玩陀螺。”
曲矢告诉言耶,从被害人的和服怀里发现了绳子和两只陀螺。其中一个为都林所制,似乎井坂是打算一个人玩陀螺角力。
“就算是正月吧,可他又不是小孩子,还一个人玩起陀螺来了……”
“有没有可能是都林先生约他来玩的?”
“你的意思是,那家伙是罪犯?”
“不不。案发时他在塔上,所以……”
“那家伙待的地方非常合适,按理是一个理想的目击者,哪知他什么也没看到。也是,就算从塔上往中庭看,因为有亭盖挡着,多半是什么也瞧不见的。”
“听君惠阿姨说,都林先生一度下塔想去伊野田老师那边,但听说我在二舍,又立刻回塔上去了。他连进中庭的时间也没有,而且那时还比井坂老师遇袭的一点四十分晚了十分钟之多。”
“从塔上投掷竹筒,恐怕到不了亭子那边,就算能扔到,也不可能击中亭盖下的被害人。”
“在这之前应该会先尝试吹箭吧?”
“这个还用你说!”曲矢大发脾气,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说,“你觉得伊野田有没有嫌疑?”
“要去一舍,就必须先通过二舍。从这层意义而言,伊野田老师进二舍合理合情,或许可以说他是最方便偷出毒药瓶和吹箭的人。”
“原来如此。但是案发时,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他恰好在一点四十分左右进了工作间,一直没出来。快两点时我跑出一舍,十分钟后又回来了,这期间一直没见到伊野田老师的人影。”
“这么说,他有可能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一舍?”
“是的。我所在的是东侧门那头的接待间,和北侧门之间隔着书架,所以他应该能悄悄走进西面的走廊。”
“确实。”
“不过,如果伊野老师是罪犯,他为什么不用吹箭呢?”
“西面走廊和亭子里的人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听鉴识科的人说,这个距离就在吹箭可能的射程范围内。”
“我想伊野田老师可能是外行,不会吹箭。但是,这个应该比投竹筒成功率高得多。”
“没错。他听井坂讲过,所以知道只要蹭破点皮,这种毒就能起作用。”
“能想到的一个理由是当时在刮风。”
“吹箭恐怕不能笔直地射出去——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这个理由能让人信服,但是……”
“你好像不太满意啊。”
“风也不是一刻不停地吹。瞅准间隙把箭射出去,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原来如此。”
“还有,如果伊野田老师是罪犯,就会出现一个问题,他是怎么知道井坂老师在亭子里的呢?”
“哦……”
“老师所在的工作间在中庭的另一侧,偶然瞥见是不可能的。而且,四个房间的窗原本就几乎都被书架或资料架挡住了。”
“伊野田也没嫌疑了呀……”低语过后,曲矢重整旗鼓似的说道,“上泽进入三舍是在一点二十分。直到都林穿过三舍的三十分钟后,才有人见到他的身影,所以有相当大的活动自由。”
“从三舍出发的话,可以进入北侧或东侧的游廊。”
“他的选择余地比伊野田大。不过,之后的情况也一样。为什么不用吹箭这个谜还是……喂,你怎么啦?”
言耶意识到了某件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曲矢面露惊讶之色,注视着他。
“是不是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罪犯不用吹箭的理由了。”
“你说什么?”
“不是不想用,而是没法用吧。”
“为什么?”
“因为感冒,所以一直在咳嗽、打喷嚏。”
“啊……”
曲矢张着嘴,面露吃惊之色,但随后又迅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上泽是从除夕那天开始感冒的吧。他说前一天因为天气不错,所以去亭子里读书了,可能是被冻着了。”
“过完年也没见他好转,倒不如说好像更严重了。”
“所以怎么也没法吹箭……”
“前面我说过,伊野田老师是罪犯的话,问题在于他如何能知道井坂老师在亭子里。但如果是上泽老师……”
“对啊!他是要去那边拿回落下的书啊!”曲矢用兴奋的语气说道,“当时他发现了亭子里的井坂。旁边没有目击者。他回到三舍拿来了吹箭和小瓶子。到这里为止一切顺利,但由于感冒他无法吹箭。于是他来到亭子,折去竹筒的头,用涂了毒的前端袭击井坂,然后逃进了正舍——这个你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我这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就算因为感冒无法使用吹箭,可箭本身还是可以用的吧?没有必要特地把竹筒折断。既然能接近被害人,短箭应该比竹筒用起来趁手。”
“确实啊。”
“还有,要从亭子逃离,走正舍可就不太自然了。我想,如果上泽老师是罪犯,他会回三舍,如果伊野田老师是罪犯,他会回一舍。”
“难不成人在塔上的都林是罪犯?”
“都林先生登塔是在一点三十五分,他是从四舍过来的。下塔后再上去则是在五十分。罪犯从中庭南侧走向正舍是在一点四十分到五十五分之间,所以他不可能办到。”
“作案时段内天在下雪,所以,上泽从后门踩着踏脚石去亭子杀完人后,沿同样的路径回到三舍才是正常的想法吧。至于踏脚石上的足迹,自然是被雪消除的。”
“那雪下得并不大。井坂老师的脚印也许能被消除,但罪犯的脚印可就不好说了。如果罪犯是紧跟着井坂老师前往亭子的,一路跟来的脚印倒有可能被消除,但绝对会留下回去的脚印。最重要的是,你看,从亭子延至正舍的木屐印就被清晰地保留下来了,所以我们不可无视这一点。”
曲矢绷着脸,显得意兴索然。
“对了,警方把嫌疑人锁定为四舍院的那三位研究者了?”
“算是吧。本宫武没有动机。他要是对井坂不满意,禁止对方来这里就是了。”
“只要本宫老师发话,把井坂老师撵出民族学界都不是难事吧。”
“至于美江子,说实话,在我看来还有嫌疑……不过,不光是她本人,伊野田、上泽和都林也都作证说井坂和她处得不错。所以目前她没有动机。另外,也没有证据表明案发时她出入过四舍院。”
“本宫老师也好,美江子小姐也好,虽然可以走到后门所在的北侧走廊或西侧走廊,但感觉他们无法再从那里接近亭子。”
“君惠人在正舍,但就数她最没有动机吧。而且还有编织物这个牢固的不在场证明。”
“此话怎讲?”
见言耶侧头不解,曲矢扬扬得意地答道:“君惠去正舍之前,美江子看到过她的编织物。案发后,我们过来讯问,之后美江子就病倒了。当时是君惠陪在床边照料,美江子说她看到的编织物比以前有进展,大致需要三十分钟的工时。”
“哦……这是刑警先生打听出来的吗?”
“是啊。从案发到开始照料美江子为止,君惠没有工夫打毛线,这一点根据本宫和其他人的证词也可以看得很清楚。换言之,她没有实施杀人的时间。”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现场弥漫着“互相知道问题之所在,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氛围。当然,他俩抱有的感情正相反。
“我说……那些一看就觉得你脑子有问题的证词,你还是不打算撤回是吧?”曲矢终于开口了。听那粗鲁的口吻,可知他对这个问题感到相当不快。
“当时雪花纷飞,所以视野可能确实不够清晰。但是,雪也没大到会看不见穿木屐的人啊。”
“真要下得那么大,还能看见木屐吗?”
“是啊。所以说,我只看到了木屐。只有木屐在行走。”
“你这小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我有什么必要开玩笑或说谎呢?我完全没理由一定要说那样的谎话。”
“你不是很喜欢恐怖故事和怪谈吗?”
“所以就捏造了这件事?”
曲矢目不转睛地凝视言耶:“不,你小子看起来还不至于那么蠢。”
“就算我看错了,那奇怪的木屐印也还是一个谜。”
“没错。”曲矢长叹一声,附和道,“我们向君惠确认过,正舍石阶上的木屐并不属于哪个特定的人。后门和正舍两边都有鞋柜,备有好几双室内穿的拖鞋、中庭穿的木屐和草鞋。你看,井坂穿的也是木屐,而来去亭子的你和伊野田各自蹬上了草鞋。”
“是的。”
“据说每次君惠去四舍院,都会瞄一眼两个鞋柜,看看有没有哪边偏多或偏少。”
“案发当天是什么情况呢?”
“好像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她说她虽然觉得有点凌乱,但还没到需要整理的地步。”
“也就是说,罪犯未必需要回到取木屐的鞋柜那边?”
“嗯。罪犯多半是从后门所在的北侧走廊,追着井坂来到亭子。然后在那里趁其不备袭击了被害人,并逃进了正舍。”
“最后又消失了……”
言耶刚接话,曲矢便脸色阴鸷地瞪着他,说道:“不妨相信你的证词,假定罪犯是透明人。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情况很不自然。”
“什、什么情况?”
“井坂明明是一点四十分左右遇袭的,可你看到透明人的木屐却是在五十五分。就算假设罪犯作案后又在亭子里待了几分钟,结果仍然是此人竟花了十多分钟走到正舍。”
“……”
“通常罪犯总是想早点逃离现场的吧?”
“没准是……”
“没准什么?”
“木屐印从中途开始转向,不就是因为罪犯在那里耗了将近十分钟吗?”
“用这时间干什么了?”
“这个……就不知道了。”
“我说你……”
“又多了一个新谜团呢。”
曲矢仰面朝天,徒呼奈何。与之相对,言耶则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专注地思考起来。
他在思考与那奇妙的木屐印相关的种种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