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本宫家宅基地上的洋馆拥有东、西两栋楼,是为本邸。此外另有本宫武的祖父孟治郎力主建造的别邸——四舍院。从正上方看,四舍院就像片假名的“ロ”,如名称所示,四个角上各有一间屋子,用游廊相互连通。不过,南侧走廊的中央有一长方形建筑。其屋顶的北端矗立着一座塔,与京都街头住宅中常见的望楼颇为相似,可睥视那四间屋子。与此建筑相对,北侧走廊设有一道气派的门,是四舍院唯一的出入口。
四舍院中,人们称西南角的屋子为“一舍”,西北角的屋子为“二舍”,东北角的屋子为“三舍”,东南角的屋子为“四舍”。第四间屋子不读作“しや” ,多半是因为听起来跟“死舍”一样。夹在一舍与四舍之间、拥有塔的长方形建筑是“正舍”。本邸的洋馆则被称作“本舍”,想必是四舍院那边已存在正舍的缘故。北侧的门可谓与玄关相当,却被称为“后门”。“ロ”字的里侧是中庭,中央有一座亭子,镶嵌着踏脚石的小道从后门一路延伸至彼处。
孟治郎造四舍院的目的非常清楚,就是为了养小妾。事实上他曾让情妇居住于此,最多时达到四人。正舍内含厨房、食堂和浴室,后门附近的中庭建有厕所,可见完全是当别邸使用了。
仅这项事实就已足够奇异,孟治郎设计的四舍院构造更是扭曲。四间屋子貌似互相独立,实则不然。两两之间的游廊并不绕过各屋。因此,比如要想从一舍去三舍,就必须从二舍或四舍的室内穿过。由于游廊两侧是拔地而起的板墙,所以无法翻越出去。换言之,一旦进入四舍院,无论想去哪里,都不得不在四间屋子、正舍和游廊打转。
孟治郎死后,本宫家一度将四舍院搁置,但到了本宫武这一代,又对其进行了改建。正舍用作图书馆,四间屋子用作研究室,厕所则被撤除。不过,游廊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在东西两侧走廊的中央破墙开门,以供人出入中庭。因此,四舍院的特殊构造被保留下来了。
“本宫先生希望使用这里的研究者们可以亲密交流,所以硬是保留了原样……”在四舍院的后门前,伊野田藤夫面露苦笑,向言耶介绍道。
昨晚,基于真实经历讲述怪谈的活动随着新年的到来而告终。据说之后井坂淳则和美江子出门做新年的首次参拜,余人都各自就寝了。这天早上,众人一起吃完煮年糕和年节菜后,各自为阵,悠闲地度过了整个上午。不过,上泽志郎感冒总不见好转,频频咳嗽,而言耶则受井坂和美江子之邀,在本舍的庭院里踢起了羽毛毽。
羽毛毽运动因午饭一度中断。言耶在心里抱怨“这叫什么事啊”,这时美江子悄悄对他耳语道:“言耶君,你在这里逗留期间,可是会被迫陪井坂先生玩正月游戏的。”
“为什么?”
“他呀,人在日本的时候就执着于日本式的习俗。每年正月,我那还是小学生的表弟会过来玩几天,所以我总叫他陪着井坂先生,不料今年人家说因为感冒不能来了。这么一来,他的玩伴就只有我或言耶君啦。”
“啊?”
“都林先生倒是有制作陀螺的爱好,但不太喜欢自己玩;伊野田先生为人严肃,不可能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况且又是井坂先生的学长,井坂先生很难开口邀请他;上泽先生的话,鼓动一下还是有可能的。因为他相当擅长玩羽毛毽,总能把羽毛毽踢回到他想要的位置。只是现在他感冒一直没好,恐怕也很难了。然后,羽毛毽的话我还能凑合,要是换成放风筝或转陀螺啊……毕竟还得让男的上,而且是年轻的男孩子。”
“不不,我也不怎么擅长……”
“没事啦。说到放风筝,其实也放不了多高。至于转陀螺嘛,是一种用角力陀螺撞坏对方陀螺的游戏。不过,用的又不是言耶君的陀螺啊。”
美江子恶作剧似的微微一笑后,走进了本舍,仿佛在说“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了”。
太残忍了吧……
昨晚听井坂讲了关于斯格肖族死灵的亲身经历,言耶大感兴趣,本打算今天继续向他打听。然而看现在的情况,一不小心没准要陪他玩一整天正月游戏。
午饭过后,言耶火速随本宫进了书斋。他想,在和本宫说话的时候,井坂毕竟有所顾忌,不会来找自己吧。然而本宫却表示,好不容易有此机会,与其问他,不如找那四人谈谈。言耶万般无奈之际,伊野田来到书斋,说现在要去四舍院的研究室,于是言耶立刻要求同行。
前往四舍院的途中,伊野田讲述了这座奇妙建筑的来历。
“说起来,孟治郎先生为什么要把游廊造成那样呢?”
言耶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伊野田略显为难地说:“孟治郎先生是本宫先生的曾祖父,我不想说他的坏话,不过此人确实有些怪癖。”
据说孟治郎期望自己和某个小妾在床上时,有别的情人进屋;要么就是喜欢趁小妾熟睡之际偷偷穿过她的房间,从中感受到某种乐趣。
“在为此而建造的四舍院里,要我们研究者亲密交流……不不,这话就当我没说过。本宫老师并无恶意。”
穿过后门,近旁就是鞋柜,两人在那里换上了拖鞋。中庭栽着若干树木,中央处有一座亭子,亭后可望见正舍。季节如此,周遭绿意全无。或许是因此,眼前的景象着实萧索而缺少情趣。
言耶仰望正舍上的塔,似乎有人在攀爬,隐约可见人影。
“上面好像有人啊。”
“嗯?噢,是说塔啊。肯定是都林君了。”
听这口气,伊野田似乎完全不认可都林成一郎的研究者身份。
言耶跟着伊野田,从后门步入右边的走廊。两侧虽有木板墙,但高度只及地面到顶棚的三分之二处,因此户外的空气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走廊的长度恐怕在四十米以上。
来到二舍前,言耶才想起这里是井坂的研究室,不禁有些慌张。为了去伊野田的一舍,无论如何都得穿过二舍。学长伊野田在旁,想来井坂不会死缠烂打,但他要是说一句“刀城君,咱们回头见”,可就难以推辞了。话虽如此,经由上泽的三舍和都林的四舍以及正舍前往一舍,又成了绕远路。这种提议只会让伊野田起疑心。
但愿井坂老师不在屋里……
言耶在心中祈祷时,手已按上门扉的伊野田突然回头道:“对了对了,我说一下四舍院的规矩吧。穿过别人的房间时,在开门前必须敲三下门,然后不说话迅速地穿过室内。就算看到了什么,基本上也要视而不见。除非屋主过来搭话,否则必须遵守这个规矩。”
“嗯,好的。”
言耶回应过后,伊野田敲了三下,打开门一闪身进去了。言耶紧随其后,发现眼前便是书架。左右两侧的书架连绵不绝,从此处一直排到通往西侧游廊的门前。
原来如此,室内用书架做出了一条通道。
这么一来,人不管从哪扇门进来,都不必与屋中人照面。如今室内就传出了一些动静,看来井坂在屋里,只是言耶看不见他。书架有若干断开处,但视野可见的范围相当有限。想来井坂以为穿过屋子的是伊野田,并未多加留意。其他三间屋子肯定也下了类似的功夫。
离开二舍、步入西侧游廊后,言耶诉说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说呢,我想是考虑到了各间屋子的房型。不过,相比其他房间,二舍和三舍无论如何都更容易成为通道,所以自然要做那样的布置。至于我的一舍,也就是井坂老师前往正舍,或都林君去找井坂老师的时候,才需要穿过。而且后一种情况的话,都林君也可能会走三舍那边。”
“房间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分配的吗?”
“是啊。其实第二个来的井坂老师完全可以用四舍。不过他嘛,不管在哪儿搞研究,都能取得优秀成果,待人接物也圆熟,大概完全没问题吧。”
伊野田的措辞让言耶觉得很不对劲。这话听起来不仅像是在揶揄井坂的学术成就和与美江子的个人关系,还像是在说都林没有资格使用与他的一舍条件相当的四舍。
“好了,请进吧。”
既已抵达一舍,言耶应邀进了房间。于是,巴厘岛魔女兰达和圣兽巴龙的面具、描写黑魔术与白魔术的施行者恐怖斗法的绘画等,便赫然跃入了言耶的眼帘。不过,相比摆得满满当当的面具和木雕像,那排斜着穿过房间右侧的奇妙书架更令他在意。
“在我这里,书架是斜着把房间分成两块。对面是工作的空间,这边用来招待客人。”
“这样的话,穿过一舍时就不会打扰在那边工作的老师了。”
“不过呢,招待空间的中央也摆了书架,所以不会一开这头的门就能看到另一头的门。斜放的这排书架左右两端都设置了出入口,所以如果有不想见的访客从一边的门进来,我还可以悄悄地从另一边的门逃走。”
言耶猜测,伊野田不想见的人不是井坂淳则就是都林成一郎。
得以一窥工作间后,言耶被引入靠正舍一侧的招待间,听伊野田讲述了与名曰“恩甘贝”的公开火葬相关的怪谈。其间,原尾君惠敲了三下北侧的门后进来了。这位老妇人居住在本宫家,负责做饭、洗衣和清扫工作。她并非雇来的女佣,据说是本宫武的友人的旧交。
为了不打扰二人,君惠低调地说道:“老爷正在本舍找刀城先生呢。”
“我的故事,怎么说呢……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过后你再回本宫老师的书斋如何?”
正如伊野田所估计的那样,大约十分钟后他的故事就讲完了。不料,这时他猛然起身,说道:“能再等一会儿吗?我有一些资料想给你看看。”
打完招呼后,他一闪身进了工作间。
哪知言耶等了许久,都不见伊野田回来。他终于耐不住性子,离开座席,准备浏览一番书架。然而,书架上都是外文书,而且净是专业书籍。言耶有些招架不住。
他试图眺望中庭,但窗几乎被书架堵住了。这么说来,井坂的房间也是如此。不过,通往正舍的门近旁的窗还露出了一些。言耶不经意地往外一瞧,吃了一惊。
“哦,下雪了。”
从除夕到新年的第一天,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今天早上才终于停歇。看来是没多久又转成了雪。可惜雪不大,风也强劲,也许积不起多少雪。
不,还是这样比较好。积得厚了,井坂老师肯定会说“要不咱们堆个雪人吧”。
言耶彻底对井坂产生了警惕心。他打算姑且回到座位上去,就在这时……
“嗯?”
言耶从窗口看到的景象非比寻常,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颈后汗毛直竖的同时,他的身子也僵硬了。
不过,怔立当场也只在一瞬间。紧接着,他便慌忙把脸贴上窗玻璃,凝视着户外。
明明不见一个人影,木屐却在独自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