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邸本舍的客厅里聚集了命案的所有相关人员。促成此事的是曲矢。言耶向他报告昨晚的木屐惊魂夜,声称因此被激发了某种灵感,结果曲矢命令他自己向众人说明。
“虽然我觉得如此这般由我在这里进行说明……”
刀城言耶刚来了一句开场白,曲矢便横加干涉:“前言就免了吧,快给我进入正题。”
“哦……那好……”
言耶首先讲述昨晚的经历,于是转眼间客厅就被嘈杂之声淹没了。不光是胆小的上泽志郎,都林成一郎和美江子也为之色变。言耶待众人安静下来后,说道:“实话实说,我非常害怕。不过,当我看到木屐上的野生竹时,突然领悟了。罪犯做得太过火了。”
“这次你倒没觉得是南方的死灵来了?”曲矢开了句玩笑。但是,从他的口吻中完全感觉不到讽刺意味。
“假如死灵正依附在野生竹上,那么竹子本身是不会动的。”
“仅以井坂老师的话来看,确实如此。”
伊野田藤夫出言附和后,曲矢接过话茬:“你模仿侦探搞调查的事,大家都清楚。然后又知道了你是那位冬城牙城的儿子。而另一方面,罪犯发现你似乎对木屐脚印之谜既烦恼又害怕。于是为了动摇你的精神,罪犯再次让看不见的死灵走动起来。只是罪犯多此一举,还用上了野生竹。”
“嗯,我想应该是这样。如果是真正的死灵,走到客房门前后消失就完事了。但一个活人则必须赤脚走回去。当我在脑海中描绘这一场景时,我终于意识到,在本案里大家完全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所谓的巨大陷阱是什么?”本宫武代表所有人问道。
“我们认定那奇妙的木屐印是从亭子逃往正舍的罪犯留下的。但是我们完全没有考虑到另一种可能——其实那可能是被害人从正舍走向亭子时留下的。”
“你、你说什么……那是井坂老师的脚印?”伊野田惊呼道。曲矢之外的人也都吃了一惊。
“可、可是刀城君,井坂老师为什么要中途背身而行呢?”
“因为他在放风筝。”
“啊……”美江子低呼了一声。
“井坂老师走下石阶后,一度回头望了一眼塔。随后他走向亭子,从三分之一处开始,以背身的状态升起风筝。”
“是这样啊……”
“我和伊野田老师通过二舍时,听到室内有动静。我满以为是井坂老师在里面,因此错误地认为他是从后门所在的北侧走廊去往亭子的。事实上,当时井坂老师在塔上。”
“对啊!刀城君看到的人影……”
“正是井坂老师。可能是他在放风筝前,确认了一下风向。接着,就在君惠阿姨从一舍前往正舍的短短一刻内,井坂老师从塔上下来,进入了中庭。前后只差了几十秒。君惠阿姨只是朝石阶瞥了一眼,并没有注意到井坂老师的存在。”
“那当时在二舍的……”
“是翻找吹箭和毒药瓶的罪犯。”
“这么说……”
“是的。罪犯就是你吧,都林先生。”言耶指出了罪犯。
都林身子一僵,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指向了他。
“你作证说看到了从北侧走廊去往亭子的井坂老师。你有何必要撒这样的谎?”
“我、我没说谎。你有我说谎的证据吗?”
“假如当时是井坂老师在二舍寻找吹箭和毒药瓶,他可不会找不到东西还能悠闲地想着去玩陀螺。”
“也许他没注意到东西被偷了,只是在工作呢?再说了,案发时我在塔上,不可能接近井坂老师啊。”
“我和曲矢警官讨论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尽管罪犯偷走了吹箭和毒药,但绝不是有计划地企图谋杀井坂老师。对罪犯来说这纯属侥幸,他只是利用了一个偶然来临的机会。”
“我人在塔上,哪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啊?”
“井坂老师升起的风筝被塔身挂住了——就是在这一瞬间,不是吗?”
“……”
都林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井坂老师进入中庭,是在君惠阿姨来正舍的一点三十分之前。然后,在你登上塔的三十五分前后,风筝被挂住了。也可能是风筝飘进了塔吧。总之,你俩之间有过‘帮我取一下风筝’‘明白了’之类的对话。书架和资料架遮挡了研究室的窗,而君惠阿姨又在专心打毛线,加之耳朵有点背,所以谁都没听见你俩的交谈。你试图摘下风筝,但没想到费了不少时间。我想这个情况你应该向井坂老师打过招呼,于是他无所事事,环顾四周,在亭子的桌子上发现了一本外文书,并把它拿在手中。”
“所以那本书才会掉在那里啊。”上泽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当时,井坂老师所持的风筝线正好越过他的右肩,向上延伸。见此情景,你想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机关。你的手法是,把刚偷来的竹筒折去前端,制造毛糙面,在表面上涂抹瓶里的毒,然后将这件临时凶器穿上风筝线,刺向井坂老师的右颊。”
“做出这么离奇的事……”伊野田望着面色苍白的都林,像是在说“真是难以置信”。
“相比射出吹箭,这样更能确保刺伤被害人的脸颊一带,使毒药进入体内。当然,能用箭的话是再好不过的,但它无法穿上风筝,所以才临时使用了竹筒。”
“可是,就算当场想到了,是否真能立刻付诸实施呢?”
“当时都林先生在塔上制作陀螺,理应持有刀具。我想从线上剪下风筝是轻而易举的事。”
“原来如此。”
“美江子小姐曾说井坂先生的风筝放不了太高,想来是指风筝线也比较短吧。因此,作案后回收风筝线的工作也得以顺利完成。不过,缠风筝线的短竹筒被留在遗体旁。”
“你、你说得没错。”美江子的表情中夹杂着恐惧与悲哀,“井坂老师和都林先生在陀螺上有共同语言,所以我想他应该非常了解井坂老师的风筝。”
“关于这个风筝……”言耶看了曲矢一眼,续道,“警官先生检查二舍时,发现各式各样的正月游戏用品中,唯独少了风筝。当时我想,莫非是因为井坂老师放完风筝后去了别的地方?”
“风筝本身是怎么处理的?”伊野田问道。
“只要拿刀具拆散,纸的部分用塔上的火盆烧掉,剩下的就只有竹条和线了,怎么着都能往衣服里藏。”
“刀城君,”本宫用严厉的目光盯视着都林,说道,“当时他犯下罪行,是因为觉得在那种情况下自己绝对不会受到怀疑吗?”
“是的。君惠阿姨会确保他的不在场证明,即案发时绝没有下过塔的事实。不过,原因不止于此。”
“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理由?”
“都林先生同时又想到,如果能让人误以为井坂老师走向亭子的脚印是罪犯逃入正舍的脚印,就可以嫁祸给伊野田老师。”
“你、你、你说什么?”伊野田震惊之余,也极为愤慨。曲矢说着“好啦好啦”,安抚了他一番。
“正舍的西侧有君惠阿姨在,三舍有上泽老师在。两人自然会作证说,进入正舍的罪犯没有逃到他们那里去。”
“于是在一舍的我就会被怀疑上……”
“那个……”赶在伊野田再度发火前,君惠斯文地开口道,“都林先生从塔上下来时,我对他说过,刀城先生在一舍……”
“对、对啊!我确实听君惠阿姨这么说过。”都林一下子来了劲头,“既然如此,我还会想着嫁祸给伊野田老师吗?”
“你错了。当时你已犯下罪行,所以别无选择。对了,君惠阿姨,你有没有告诉都林先生本宫老师找我的事,以及伊野田老师知道后说十分钟就能把话讲完的事?”
“啊,这么说起来……”
“井坂老师的遗体被发现时,我可能已不在一舍——你赌的就是这个吧。原本你是打算让下塔来的自己充当发现人。”
言耶话音刚落,伊野田颇显惊讶地问道:“他一度从塔上下来后又马上回去了,就是为了向君惠阿姨打听我的情况吗?”
上泽立刻接口道:“可是,这样就太危险了吧。与其一不小心给君惠阿姨留下印象,倒不如一直在塔上还能让不在场证明更扎实呢。”
“不不,正相反。都林先生从塔上下来是出于别的目的。向君惠阿姨打听伊野田老师的情况,则是为了掩盖这一目的。”
“这个所谓的目的是什么?”
“拿到一双木屐。”
“啊?”
“君惠阿姨打毛线时几乎不抬头,即使都林先生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从鞋柜里取出木屐,也不会被发现。”
“难不成那双木屐……”
“正是。为了确保大家误以为脚印是罪犯从亭子走向正舍时留下的,就需要那双木屐。只要把木屐扔在木屐印终止的一端,谁都会深信有人曾走到过那里。”
“等一下……”上泽插话道,“可是君惠阿姨作证说,他马上又上塔了。难道是他迅速把木屐放到石阶上了?”
“不是的。就算君惠阿姨没抬头,中庭的出入口也在她的视野范围内。所以,接近门口是危险之举。此外,她听到木屐的声音,是我赶到正舍前不久的事。当时,都林先生已再度上塔。”
“对啊!最关键的是,你不是说过你看到木屐在独自行走吗?”
“那是都林先生从塔上用风筝线把木屐放到石阶上的一幕,碰巧被我看到了而已。”
“你说什么……”
“他偷偷拿着木屐上塔后,把它们并排放置,用风筝线穿过木屐带。于是木屐恰好被吊在‘U’字的底部。然后,他保持这一状态,把木屐吊下去,试图将它们搁在石阶的最上格。只是没能做成,最终掉在了最下格。于是,他往回拉风筝线,让木屐移到最上格。这情景在我看来,自然就像木屐自个儿爬上石阶似的。由于雪花纷飞,看不清风筝线,所以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这手法也太繁复了……”上泽半是愕然半是佩服。
“移到最上格后,只需放开风筝线的一头,拉拽另一头,就能轻易把线收回。只是,原本并排的木屐在移动过程中毕竟还是歪了。不过,这状况看起来恰似有人甩脱了木屐一般。”
“原来是各种偶然叠加的结果啊。”
“从这层意义而言,中庭的密室可以说也是偶然的产物。顺便说一句,竹筒的前端可以丢进亭子,但装毒药的瓶子不能如法炮制。因为瓶子会陷入泥泞的地面,从而暴露从高处抛下的真相。因此,我想他当初是打算藏在衣服里,下塔后趁遗体被发现、场面一度混乱时,把瓶子藏进一舍的某处。然而,由于得知我在一舍,他只好无奈地放在了二舍的书桌上。”
“你、你没证据吧……”都林绵软无力地反驳道。不过,看他那模样,差不多已经放弃抵抗了。
“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吧。”曲矢起身来到门口,一边召唤警察,一边说道,“都林成一郎先生,能否请你去局子走一趟呢?”曲矢保持着谦恭的姿态,要求都林自愿同行。
“……”都林无言以对,转身背向众人,与警察一起走出了客厅。本宫和美江子一动不动地目送他离去,眼中满是痛心之色。
“刀城君。”门关上时,本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父亲所说的‘有西洋的盐之恶魔兴风作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里的しお不是食盐,可能是指潮水吧 。”
“潮之恶魔吗?”
“准确地说,我想应该是指西洋流传的‘恶魔鱼在兴风作浪’。”
“恶魔鱼……啊,是指海里的章鱼吧。”
“是的。父亲想让我通过这句话联想到放飞于天空的风筝。但是,说恶魔鱼的话,提示就给得太明显了。所以,才说成了‘潮之恶魔’。”
“原来如此。多半是因为他信任你吧。”
言耶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这时曲矢把他拉进了走廊。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了。犯罪手法搞得这么清楚,我们绝对能找到物证。至于动机嘛,除了美江子的问题,肯定还有别的,比如学术地位不同导致的嫉妒心或自卑感。”
“嗯……应该是吧。”
言耶可没刑警那么信心十足。不过,接下来的事确实该归警方管。
“只是呢……”曲矢的样子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那个事,好像不是你想的那样。”
“呃……那个事是指?”
“案发后,不管是本舍还是四舍院,都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下。我问了昨晚巡逻本舍东栋的警察,他说没人从屋里出来过。”
“啊?可是都林先生……”
“不不,他也待在屋里没出过门一步。换言之,昨晚没人去过西栋……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曲矢把想说的话传达完毕后,转身离去了。
“这么说,那木屐和野生竹……”刀城言耶喃喃自语道。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凝视着突然降落的纷飞大雪,呆然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