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上下砂村家发生二重杀人案的两个多月前，某日傍晚，刚毅差遣志津子去东神代町办事。

任务非常简单，把包在布巾里的东西送到刚毅的老熟人——大泷家即可。事情很快就办完了。倘若对方是个话痨，她自然也会在门口横框上坐下，在茶水的款待下和对方热情聊天，但这次不是。

志津子按梅所教的做了一番寒暄后，这个似乎比刚毅年纪更大的老人笑也不笑，反倒愁眉苦脸地收下布包，一声不吭就这么扭头回屋里去了。

搞、搞什么呀。

志津子大为恼火。这么冷的天送东西过来，连句慰劳的话也没有，这人也太冷酷了吧！一般都会给一杯热茶的吧！

刚才的老人以前是军人吗？

年纪虽大，腰杆倒是挺得笔直。锐利的眼神也好，傲慢的态度也罢，都让人觉得他像是以前军队里的大人物。

那盒子里到底放着什么呢？

根据透过布巾摸下来的触感，那似乎是一只木盒。不过盒子相当重，两手抱着走路时还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总觉得里面是陶壶之类的东西。

壶里到底是……

想到这里，志津子突然身子一颤，也许这不光是空气寒冷的缘故。

老爷把布包交给自己时，那脸色就像是从肩上卸下了重担。

相反，那个叫大泷的老人接过布包时，看模样好似被硬塞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刚毅和老人的关系志津子无从猜测，唯有一点看来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某样都不愿意搁在身边的东西在两人之间完成了流转。

……总觉得阴森森的。

这样想着，志津子踏上了归途。路上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欲尽早逃离寒气。在行人的带动下，志津子也开始加快脚步。

突然，她的视线停留在一件军大衣上。那东西似乎正默默地伫立在数米远的电线杆背后。

和食物一样，衣服也供给不足，因此穿军大衣的人并不罕见。要么是穿自己曾在战场上用过的，要么是老军人苦于生计卖给旧衣店后，像昭一这样买来穿着的，无论是哪种情况，大家都珍而重之。所以，这军大衣能引起她的关注也真是怪了……

志津子再次凝神注视那大衣，心里一惊。

没有头……

如此可怕的无头人悄然潜伏在电线杆背后。志津子看清后，差点惊叫起来。

……咦？

之所以能勉强压下惊叫，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看错了。

不过是大衣挂在了电线杆上……

志津子犹犹豫豫、战战兢兢地走到近前，仔细观看。不是没有头，里面本来就是空的。

搞什么嘛！

不知不觉中，灌注于全身的气力轰然溃散。她正要径直从电线杆旁通过，却又条件反射式地站住了。

那大衣为什么会挂在电线杆上？

是有人掉了，被好心人捡起来挂上去的？可是，在这么寒冷的日子里，谁会脱下外套，还把它遗忘在道路中央呢？

最主要的是，这么挺括的大衣没一早被偷走，也是奇怪。就这么一直吊挂在电线杆上，很反常不是吗？

志津子暗中观察从电线杆旁通过的行人，然而没有一个人把目光投向大衣。有的人没有像样的防寒服，一身装束看着就觉得冷，却也都淡然地过而不停。仿佛那里根本就不存在大衣似的。

……讨厌。

志津子当即转身，准备就算绕远路也要从别的途径回去。就在这时——

吧嚓。

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刚好从电线杆旁通过，大衣竟然动了，向那人罩去。这难以置信的一幕映入了志津子的眼帘。

一刹那，先前还能看到的大衣倏然消失了。那男人也突然站住，接着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随后他频频打量电线杆，又像是猛然回过了神，再次迈步。

刚才究竟是……

志津子发呆之际，商人模样的男人已从她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男人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和嘴角貌似歪斜着，如嗤笑一般，莫非这只是志津子的一时迷糊？又或者是……

三周后，又是一个傍晚，志津子出门前往神代新町的御津医院。她总是按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去该院领取刚毅的药，因此这天她也和往常一样赶赴医院，回来时又看到了那东西。

吊挂在五金店檐前的大衣……

然而，店里的人和从旁走过的行人都没有发现，均是一副不知有其物的样子。

再观望下去，又会看到那东西附身于人体的瞬间。

这样想着，志津子惶恐起来，当即快步离去。同时她又开始担忧，外出办事原本可以转换心情，如此一来可就成了讨厌的工作了。

这忧虑不幸成真，而且还是以最坏的形式。因为两周后那大衣就在神代町出现了。

那天黄昏，志津子出门购物，这是每日的例行工作。她和平日一样在常去的店里买好晚饭的食材，赶回下砂村家。在半路上……

“嘶……”志津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短暂的惊呼。

前方不远处，那大衣垂挂在民宅篱笆墙的一头，宛如不经意间被钩住了似的。

这糟心的光景与志津子最初在电线杆那里看到的一样。前些日子五金店檐前的只是例外，挂在电线杆、民宅篱笆墙或树枝上，也许才是这大衣本来的样子——眼前的一幕显得太过自然，以至于她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不从那民宅前过，就得绕好长一段路，所以她几乎是背贴着道路另一侧的围墙，从大衣前通过的。尽管行人都用奇异的眼神看她，可现在哪还顾得上旁人的目光。

一个不留神，就会被那东西附体……

此时志津子只顾得上担心这件事。充分保持距离，从那篱笆墙跟前通过的时候，她也极为忐忑，总觉得大衣就要向自己飞扑过来了。

从东神代町到神代新町，再到神代町，那大衣似乎正在向西移动。志津子暗中祈祷：如果此事为真，只希望它能尽快离开这里。

第二天傍晚，志津子从下砂村家前的石阶下来，想着“还在的话可就太讨厌了”……就见那东西正挂在白砂坂最底下的电线杆上。

跑这里来了！

没多久就会从下砂村家的门前通过。那东西应该不至于进门里来，只是如果正好在它移到家门口的时候出去购物，可就……这么一想象，志津子不由颤抖起来。

就在这当口，昭一从坡脚出现了，像是刚从旧书店回来。

“啊！不能走……”

但是，志津子的声音还没传递过去，昭一已走到电线杆旁。

……吧嚓。

志津子目睹了大衣突然罩下的骇人景象。一瞬间，脖颈上唰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电线杆的正侧方，昭一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呆立片刻后，突然加快脚步，向志津子走来。

一定要在他过来之前赶紧逃跑。志津子这样想着，心下焦急，两腿却完全不听使唤。昭一不断逼近，然而自己就像脚下生了根，被牢牢地钉在那里。不知不觉中，昭一已来到她的眼前。

……要被袭击了。

志津子猛地一缩身，但昭一什么也没干，只是从正面凝视她，然后轻浮地发出“喏”的一声嗤笑，进了下砂村家。

听见他嗤笑的一瞬间，志津子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向来只敢偷窥的昭一，竟然堂而皇之地——这么表述也许有些奇怪——从正面看她了。而且还向她发出满是猥琐的嗤笑。志津子深感不快，仿佛全身被他的双掌死缠着抚摸了一遍。

此后的好几天，志津子都胆战心惊，在可怕的二重杀人案的案发当日，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岛豆家的梅。原以为这样心情能稍微舒畅一些，哪知默默听她说完后，梅却讲述了一件骇人的事。

“在我年轻时居住过的地方，有一次发生了小火灾。说是火灾，也就是木板壁和门柱烧焦了而已。虽说没受什么损失，但保不准将来就会发生大火灾，对吧？所以大家组织自卫团，搞了个夜间巡逻，结果抓到了某家大商铺的夫人。”

“是这种身份的人放的火？”

梅点点头：“不过，据说她本人精神恍惚，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在点火的时候被抓了现行，按理说肯定是没法抵赖的，可是，她好像真的很困惑……”

“……总觉得有点瘆人。”

“对方是大商铺的夫人，所以自卫团的人也犯愁，不知该不该把她送交警察局。最后他们和她老公商量，决定先看看情况。但纵火者是她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然后啊，就有人开始说奇怪的话了……”梅换上了讲悄悄话似的口吻继续说道，“要问是什么呀，就是有人说在当初发生小火灾的前一天，那位大商铺的夫人走路时，一条原来好像是挂在电线杆上的蓝色连衣裙，如同活物一般，轻飘飘地罩住了她……”

“……和、和、和我看到的一样。”

志津子过于亢奋，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梅以劝慰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不过，好像毕竟没有人真信这个话。”

“那夫人后来怎么样了？”

“趁她老公不注意，又去纵火了……而且那次酿成了大火灾，死了好几个人。所以她被警察抓了，听说判了死刑。”

志津子无言以对。

“发生纵火案的几个月后，隔壁街区又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关于蓝色连衣裙的流言蜚语。当时啊，这个差不多已经成了像怪谈一样的东西。然后，邻区的邻区接连发生了几起儿童绑架未遂案……”

“都是因为那条蓝色连衣裙吗？”

“不少人都这么认为。据说那东西被叫成妖服——妖怪的妖、衣服的服，就是在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

“妖服”这两个诡异的字浮现在志津子的脑中。她认为自己看到的那件大衣肯定也是妖服。

此后梅向志津子道谢，而当时砂村家的二重杀人案已经发生了一半。 eLpDvRHVZagFt8FIKS6PfE7vVforu1VZu3CPYjx9HTodD9m7ktiiUIa59KK6usV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