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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壬琥公主的生活发生了巨变。

尽管她是一位逃亡至落日宫的贵族（实质上相当于被祖国流放了），却还是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起得更早，每天清晨便在庭院里散步。当天色刚亮，园艺师们前去打理盛放的花儿时，她就已经站在那里，对他们露出微笑。

她只用一杯蔬菜汁当早餐，经常花费整个上午来画画或演奏自己感兴趣的乐器，而且造诣似乎颇深，落日宫里有好几幅装饰画都出自她手，还会定期举办演奏会。

中午时分，她会吃面包、芝士，以及厨师推荐的肉酱等小食量的东西。即便是非同寻常的食物，她也会细细品味，最终得出的感想能为厨师们提供各种参考。我以前当厨师的时候，总是惦记着在一千名客人中，究竟有没有一位会认真品尝我做的菜。这份牵挂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因此我有些羡慕那些为她提供料理并得到反馈意见的厨师们。

午后到傍晚期间，她总是在看书。从戏曲、历史、经济学方面的著作，一直到界面干涉学等艰深难懂的学术典籍，她都一网打尽，涉猎范围非常广泛。

待到暮光降临，她又会去散一会儿步，之后便出现在落日宫例行的晚餐会上。其他客人也基本是在这个时候能有机会和她打照面。

在她的生活之中，最符合贵族身份的就是每晚的晚餐会了，而她又是众人之中最优雅、最有教养的，浑身散发着高贵的气质。和其他贵族不同的是，她经常给人以一种“敏锐”的感觉。

有一次，侍者们端出了一道略显精致的烤菜。它的外皮是酸甜又柔软的奶油，完全没有烧烤之后的焦臭；内馅则是鱼肉，那鲜美的滋味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并且整道菜都带有一股和谐的风味，唯有将皮和馅一起烤制才会有这种效果。若先烤鱼，后包奶油，两者的味道只会起冲突，绝不可能如此可口。

大家都没有留意到这道菜的奇妙之处，只管边吃边聊，而她仅尝了一下，就发现它非同一般，等再吃几口，便看向了坐在邻座的我，问道：“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呀？”

我正好具备这方面的知识，于是简单地做了说明：“得提前对食材使用咒语。”

“魔法吗？请问，要用到哪种咒语？”

“是让加热咒延迟生效的咒语。一旦用上，燃烧速度就会比平时慢上许多。厨师只需对内馅施加这种咒语，就能使它持续处在加热状态，直至烤出焦痕，同时确保外部的奶油始终柔软。”

这是料理类咒语中的初级内容，不必对外人保密，于是我便揭晓了谜底。她毫不遮掩自己的敬意，似乎充分理解了个中技巧，频频点头，感叹道：“咒语的用途真的很丰富呢！”

通常来说，像她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平时肯定被身边的人保护着，而她居然能做到有疑问就当场提出，这完美又周到的姿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实罕见。而且会让旁人觉得，这是她一贯的作风——既不会高高在上，也不会指望他人、依赖他人，一切都靠自己解决。

晚餐过后，她匆匆回房睡觉。考虑到她起得早，这样的就寝习惯也很正常。只是流亡贵族们大多会因为不安而难以入睡，一般都选择喝酒到深夜或召开毫无意义的宴会。

而她回去后，就没人能进入她的房间了。首先，备用钥匙在经理尼托拉·利托拉一个人的手里，别人接触不到；再者，她的房间位于塔顶，必须通过一条旋转楼梯才能抵达，可楼梯底部的大门又会被她提前锁上，因此别说敲门拜访，光是来到她的房门前都不现实。外加这本就是用于保护流亡贵族免遭暗杀的房间之一，所以被施加了周全的防御魔法，足够抵御入侵者或武器的进攻。至于在室内开窗、探出身子等行为虽没任何问题，但试图从外部入侵的话，等待着入侵者的唯有致命的陷阱。至少我不想尝试强行潜入。毕竟她房间下方的庭院中，会不时出现一些鸟类的尸体，死因均为飞近后触发了防御机关。

几乎所有的住客都认为这种客房等同于监牢，很多人会选择直接在沙龙中待到天明，不过她每天都必定会回到自己的房间，无人知晓她究竟如何度过闺中时光。

“我无论如何都想弄清，她独自一人在房里做些什么！”

史奇拉斯塔斯愉快地说着，语气中透着一股执拗。

“睡觉吧？她起那么早，早睡也很正常。”

我淡淡地答道。可他充耳不闻，继续说道：“像她那样表面正经的女人，独处的时候会偷偷做一些极度羞耻的事哦。我好想看看她隐藏起来的真面目啊。那肯定能给我带来崭新的艺术构想！”

“您的意思是，您虽然嘴上说想追求她，实际却只把她当成灵感的源泉，不准备‘出手’吗？”

听他说什么艺术不艺术的，我心生好奇，他却哼了一声，似乎觉得我问了个蠢问题。

“你在说什么？不‘出手’的话，我干吗这么拼命？”

他说得理直气壮，看来低俗的肉体欲望与崇高的艺术追求在他心中早已融为一体、难分难舍。

被这么有名的艺术家委托，讨好他当然有好处。可说真的，即使撇开这一点，我本身也对夜壬琥公主很感兴趣。我并不是“木头人”，要是有机会能与她发生更进一步的关系，我绝对不会放过。

当然，我没有要跟史奇拉斯塔斯竞争的意思。

不论是我肥胖的身材，还是史奇拉斯塔斯英俊的相貌，都和她无关。

因为她很明显在等人。

*

“那个人肯定会来的。”

但凡被人问起这件事，夜壬琥公主便会给出干脆的回答，可没人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据说，她之所以被圣波浪兰公国流放，是因为和当时大权在握的摄政将军——真拟利根将军不和。说得更直白一点，是她拒绝了将军的求婚。不过即使是那时候，也从没听过她恋爱的消息。

基于上述理由，大家一开始都以为那是她婉拒求爱时使用的借口，但是她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她等的人亦未出现。结果，她就这样不断支付着不菲的费用，以一种不知是否单身的状态，长期居住在落日宫里。

“我就当您等的人确实存在好了，可他为什么不出现呢？”

史奇拉斯塔斯曾在晚餐会期间，当着众人的面逼问过夜壬琥公主。

“他很快就会来的。”她淡然地答道。

“很快？那么，是明天还是后天？”

他逼近了她，几乎就要碰到她了，可她纹丝不动，面露微笑，波澜不惊地说：“快了。”

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冷静而自信，史奇拉斯塔斯一时语塞，随后咳嗽几声，摆出一副愿意让步的姿态，逼迫却是更甚：“他好意思让您苦等这么些年，对这种不老实的男人，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为何不干脆甩了他？”

“我没有在顾虑什么。”

“可现在……”

“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我在等他。”

她十分果断。

我的座位和他们稍微有些距离，但仍能听见争论的内容。夜壬琥公主的断言中充满了深刻的觉悟，让我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其他客人们假装毫不在意，实则竖起了耳朵。在听到她那不同寻常的语气之后，也微微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

只有史奇拉斯塔斯无视了她的态度，想必是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他追不到的女人。总之，他有些急了。

“那个人到底为您做了什么，能让您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与他的焦躁相反，夜壬琥公主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任何人都在等待着无可避免的命运。”

她的说辞很是戏剧化，但此处不是舞台，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隅，这番话便略显陈腐。

“命运？您说‘命运’？”不出所料，史奇拉斯塔斯对此嗤之以鼻，“人应该凭借自己的意志去开拓人生，只有穷人才会执着于无聊的偶然，困死在一成不变的乏味生活里。像我们这种被上天选中的人根本不必如此！我们的问题只有如何享受当下！”

他热情激昂，语气充满自信，在普通的年轻姑娘听来或许魅力十足。然而，眼前的夜壬琥公主却始终沉稳，笑靥不改，与他保持着明确的距离。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重复了方才的话，声音很是温柔，唯独姿态却像是成熟大人在面对一个磨人耍赖的小孩子。

史奇拉斯塔斯仿佛也感到棘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明白。要按这种败北主义者的方式生存，我还不如去死。”

“史奇拉斯塔斯先生，所谓‘命运’呀……对了，就和你的雕刻作品一样。”她静静地说道。

“您说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

听到自己引以为豪的雕刻艺术被对方引作例子，史奇拉斯塔斯明显有些不快。

“你的那份才能，真的是属于你的东西吗？你能够准确地回想起，自己为得到它而做了哪些努力吗？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能做到别人力所不及的事吗？”

晚餐会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鸦雀无声，她的声音渗入了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她继续道：“你说自己是被上天选中之人，上天将天赋赐予你。其实，这就是你的‘命运’。你明明可以不理会天生的才能，却依然不停地使用它，毕竟其他的生存方式没法让你成为‘被上天选中’的一分子。那么，所谓‘顺应天命’便是如此。无人可以从‘命运’的手中获得自由。”

她像在嗫嗫低语，话中没有一丝犹豫。

“……唔！”

史奇拉斯塔斯噎住了。

他忍不住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好了，各位晚安。”

夜壬琥公主优雅地起身回房，而这也是众人最后一次见到她。

“……”

全员都看向了站在原地的史奇拉斯塔斯。

他意识到这些视线，不仅没有缩瑟，反而用力瞪了回去。在座所有人立刻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着原本的谈话。可是他们眼中显然带着嘲讽的神色，在偷笑这位自以为是的艺术家终于遭到了狠狠的反驳。

“……哼！”

史奇拉斯塔斯的脸色忽红忽白，任谁都看得出他正为这份屈辱而怒火沸腾。 iAq1xMrzXparR98sOiOYDy/mssDT7IqeHsPVxvavOoxsoX4gULqvh/n6Xi1zG9j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