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惠住在西大路大道和丸太町 一带的单间学生公寓。只看其钢筋水泥打造的建筑外观,不难想象租金与我的公寓差距之大,可能是五倍,甚至十倍。
巫女子好像已经多次造访过此处,熟门熟路地走进一楼大厅,按下相应房号的对讲键。
“Ciao——你们亲爱的巫女子来啰!”
“哦——上来——”
对讲机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紧闭的玻璃门随之向两边打开,是自动化安保系统的电子锁。不过,此类设备也只是看上去煞有介事,其实对有意入侵的人来说,简直形同虚设。
“快过来,速度速度!”巫女子穿过大门,招手催促我,“在六楼哦,六楼,快点啦!”
“六楼又不会跑掉……”
“但它也不会自己过来啊!”
“唔,倒也没错……”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巫女子。
“小智住的六楼就是顶楼,而且是转角处的房间,视野很好。”
“哦——嗯,视野很好啊。”
眺望什么的在我那栋公寓里是想都不用想的,不过打开窗户,还是能看见很多树的。
我们等电梯上楼。
“秋春君应该也到了,小实是肯定到了……”
巫女子显得非常高兴,看她这样尽情地释放情感,就连我都一反常态,不禁萌生出了“有朋友真好啊”的想法。算了,别说我了。巫女子肯定是希望多交朋友的。
抵达六楼后,我们走出电梯。巫女子在走廊上一路快跑到最尽头的房门口,然后“这边这边——是这间哟——”地大叫着向我招手。我现在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叮咚”,巫女子摁响门铃,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女生迎了出来。
“欢迎……”
她叼着烟,懒洋洋地跟我们打招呼。她就是智惠吗?怎么形容呢?总之完全不符合我的想象。
“哦,巫女子,很少见你这么准时啊。”
她的蓬头螺丝卷长卷发染成茶色,穿着牛仔裤和薄料子的夹克衫,是相当男性化的着装打扮,个子大概略高于我,身条看着病恹恹的(就是极瘦),就算说她只能活到明天都会有人相信。而她脸上那有些拧巴的表情,跟这副体态还真是般配。
“小实!”巫女子向她敬了个礼,“哈喽——”
看来她不是智惠,而是无伊实。
“哦,”无伊实注意到我也在,满脸稀奇地、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我的全身,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像这样跟你说话还是第一次呢,伊君。”
“哈啊。”我不以为意地回应道,“你好。”
无伊实好像很中意我凡事随意的态度,“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女人味的豪迈笑声。
“怪不得,确实有趣啊你……我们应该合得来。”
“是吗?”只靠一句不知是回话还是叹气的“哈啊”声就做出了此番论断,让我很为难啊。“我倒没这种感觉。”我接着回答道。
“不管了,这点小事就随便吧。你们进来再说。秋春那笨瓜还没到,刚打电话一问,居然还在家里。”
“呜哇——秋春君还是老样子,之前也迟到了,还号称是时差问题,迟到王,迟到王——”
巫女子完全忘了自己的事迹,她这种呆萌的性格还真是让人甘拜下风。我也懒得吐槽了,只是默默脱鞋。
智惠家里的过道很短,两侧分别是厨房和浴室,直通到底有一扇门。看来是将空间按生活功能进行分割的单间公寓。领队的无伊实打开了过道末端的那扇房门。门后的房间约有八到九叠榻榻米大小,铺着木质地板,床在窗边,正中的小桌上放了一些蛋糕、点心和成排的空玻璃杯。看来喝酒才是今晚派对的主题,吃倒是次要的。
在那张小桌旁,正孤零零地跪坐着一个女孩子。
这回该是智惠了吧。她的体型比巫女子还要小上一号,梳着双马尾,连衣裙上印有草莓图案。“呜咿!”她举起一只手朝我们招呼道。
不出所料,像是稳重乖巧的姑娘。只是,隐约有种怪脾气。该说是有种不好应付的气质呢,还是说外表单纯但捉摸不透呢?感觉就像是被人询问所有自然数的相加之和一样,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不。”
只是戏言罢了。无论是谁,对初次见面的人其实都有这种印象。就算我和智惠不是头一回见,但彼此并不熟悉,所以才对她产生这种印象吧。
嗯,说到这个,好像是在基础专题课上见过她。我走到那张小桌前,向对面的智惠简单地回了一句“哟”。
智惠轻轻侧头,然后郑重其事地鞠躬行礼。
“谢谢你特地赶来,勉强你参加真是抱歉,请多指教。”沉静、干净的嗓音,而且圆润,毫不干涩,“之前就很想和你认识了,如果今天你能玩得开心,我也会很开心的。”她这么对我说道。
智惠的礼数非常周正,让我颇为感动。近来(昨天和今天尤甚)的我一直无缘体会被礼遇的感觉啊。
“啊哈哈,这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巫女子说罢紧挨着我坐下,无伊实则坐到了巫女子的另一边,这下秋春君就要坐在我和智惠中间了。
“哈——”无伊实用手指掐灭香烟,把烟蒂扔进了烟灰缸,“如何?新加入的客人也到了,我们先开始吧。为那个蠢材浪费时间也不值得。”
“啊?这样不好吧,”巫女子对无伊实提出反对意见,“这种活动就是要等全员到齐才行的,对吧,小智?”
“嗯,是的。巫女子说得没错。”智惠点头表示同意,“既然他也快到了,小实就先别急着开始啦,好吗?”
“我倒是无所谓……”说着无伊实瞟了我一眼,“伊君你怎么说?”
“没关系,我比较习惯等人的。”
虽然这绝对不是在说“我经常被晾着干等,习惯了”,不过若为此辩解也没意思,于是我便如此作答。
“是吗?”无伊实闻言侧着头说道,“哦,那就这么办吧。”
说完,她又夹起一根烟,突然“嗯”的一声,眼神又一次扫向我,开口询问:“你怕烟味吗?”
“我不抽烟,不过你请便。”
“啊——哦,没事没事。”她“噗”地把还没点燃的香烟拦腰折断,扔到烟灰缸里,“我不会当着非吸烟者的面抽烟。”
“嗯。”
照这么说,巫女子和智惠也抽烟吗?既然她只问我,那她们估计也会抽吧。有点意外呢。
“讨厌啦,小实!说得好像我也会抽烟一样!你改改说话方式吧!”巫女子哇哇大叫,慌慌张张地抗议,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和无伊实。不知为何,她好像极度不愿让我知道她会抽烟。
“你抽烟啊。”
“才没有!我只是陪你抽一下而已!”
“啊啊……是是,知道了,抱歉,是我不好。”
无伊实一只手就打发了像小孩子一样为丁点儿小事生气的巫女子,而智惠则兴趣盎然地看着她们。
哦哦,能够看出她们三人之间的角色、地位、权力关系了。
就是“好孩子、坏孩子、普通孩子”。
我又开始好奇秋春君担当的角色和功能了。
最后,这位秋春君于六点三十分现身——即是说,他迟到了三十分钟。
“抱歉抱歉,我以为赶得上,但电车挤爆了啊——”他一边说笑一边登场。
“嗯嗯,不用在意。”
好孩子智惠对这位秋春君微笑相迎。
“挤爆了也不会迟到吧!而且从秋春君家过来根本不用坐电车!”
普通孩子巫女子对这种牵强不已的借口仍不忘吐槽。
“道歉能算数吗?罚个三杯。”
坏孩子无伊实把啤酒塞给秋春君。
“知道知道,哎呀,贵宫你别这么急躁啊,今天是过Birthday呀Birthday,不是May Day呀。嗯?本大爷说得够押韵吧?”
这时,秋春君好像也注意到了我,像个顽劣小鬼似的“嘻嘻”一笑说道:“嘿嘿,葵井,你真把他带来啦?”
随后,他在我边上坐下,向我轻轻点了下头。
“嗯,请多指教。”我也学着他给予回应。
他浅茶色的染发给人轻佻的感觉,街头风格的打扮放在大学生里是常见的类型,但在鹿鸣馆很少有人这么穿搭。从体格看应该是锻炼过,不过我瞧不出具体是哪种运动项目。
“哎,对了,那什么来着……啊,我们也能叫你伊君吗?”
“随意。”
“好的好的,嗯嗯,这家伙不错啊,是吧,葵井?”
秋春君话里有话似的看向巫女子,被抛了话头的巫女子却面露难色,“啊啊,唔嗯”地尴尬回应。从她的反应观察,好像并不认同我是个好家伙。不过毕竟被我耍成那样,也难怪她这么想。
“那么……开始了。”无伊实说道。
她似乎相当于四人中的队长,负责做总结性发言。
“听说——你不喝酒的?”无伊实又指着我问道。
我点头回应。
“哦——哎呀哎呀,挑食可不行啊,伊君。男人之间打交道,没酒精哪行啊,你说是吗?”
“秋春!你这个混球,别把自己的爱好强加给别人!小心我宰了你!”无伊实目露凶光,狠狠瞪着秋春。
“啊?我上次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啊啊?”一扫之前那略带懒散闲适的腔调,无伊实用利刃般尖锐刺人的口吻继续说道。
“……”秋春怯生生的,吓得脸都僵了,“啊——这个嘛……”
“啊什么啊!”
“……那个,对不起。”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啊,喂?”
秋春君哑口无言,嘴巴一张一合的,仿佛缺氧的金鱼,随即面向我道了歉:“非常抱歉。”
无伊实看起来很满意,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很好”。
“哦,对不住了,伊君。这小子没有恶意,你就原谅他呗,”无伊实又恢复了原先的态度,对我报以一笑,“让你不愉快了?”
“……啊,不,我并没有生气。”
贵宫无伊实,以前是如假包换的不良少女,不对,搞不好甚至都不是“以前”而是进行时,毕竟现在哪还会有人留这种茶色的蓬头螺丝卷发。
请允许我称呼您为大姐头。
趁此期间,巫女子已经倒好了气泡酒,将盛酒的玻璃杯在众人面前排好,只在我面前放了乌龙茶。
“现在,谁来起个头呀?寿星小智来好吗?”
“嗯,有道理,”无伊实催促道,“智惠,麻烦你了。”
“那,我说几句。致我的二十岁生日,和我们的新朋友——”智惠略带羞涩地端起玻璃杯说道。
干杯。
我将杯子微微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