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 2600 多年文字记载历史的徐州城,自建城以来,尽管饱受战乱、洪水、地震之害,甚至被洪峰挟带的泥沙淤埋,沦为荒漠。但,洪水退去,人们依旧在原址兴建新城,以致造成城叠城的世界奇观。
徐州城为什么始终未“挪窝”?被掩埋的古城曾经有过怎样的繁华?围绕古城兴废发生过哪些悲欢故事?一连串疑问令后人思索。
兵荒马乱的 1939 年前后,家住徐州彭城路南端奎河北岸的两家商铺开挖防空洞,竟不约而同挖出了一对城门——老城古南门瓮城的一对耳门。这里原来是清代城墙奎光门故址。城门下居然还有城门,徐州人第一次发现了脚下城叠城的秘密。
此后,这样的发现便延续不断。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市政府整治穿城而过的奎河,准备重建苏堤节制闸,结果发现闸下有闸,便利用古闸作基础,兴建了新闸。六十年代初,在统一街挖下水道时,发现地下的石板铺面的古街,与地上的街道重合。徐州医学院附院东边一口水井干涸之后,发现井底有套合的井下井石圈,是名副其实的二眼井。七十年代,市公安局在拆除老城隍庙的殿宇及基址时,发现距地表7米处,有一处庞大的黄绿色琉璃瓦脊顶,很可能是明代城隍庙遗址。闸下闸,街下街,井下井,庙下庙,让徐州人惊异不已。
进入八十年代,随着徐州城建的大规模推进,此类发现更是层出不穷。1987 年 2 月,市中心的古彭地下商场施工时,发现一条残长 13米多的石铺街道,路面石磨损得十分光滑,正跟现在的太平街相合。在徐州古城图上,此处所标注的也是“太平街”,连街名都沿用至今。同年 10 月,在淮海路与彭城路交叉口施工中,又发现两口水井。一口在上层,属清代,全部用青砖砌成;另一口属明代,在下层,全部用石块垒砌,上收下放呈袋状,上头还加砌了用整块厚石板穿凿而成的方井盖和圆护栏。井台南侧还有一个保存完好的明代大院。院墙、院门、石阶、踏步依序排列,庭院深深。院门旁的雕花木栏杆和砖雕的须弥座毫发未损。庭院中一尊大型方座石刻花坛,雕琢精细,图案清晰。种种陈设如旧,仿佛主人在洪水袭来时,未及收拾便匆匆离去。
彭城一号大院明代州署遗址考古发掘现场
公元 2000 年以后,城下城有了更为惊人的发现。在古彭广场北侧,一个面积 3100 平方米的明代街区呈现眼前:官署、商铺、民宅、青石铺砌的街道、幽深的庭院、庭院中的花坛、客厅里镶嵌的红漆木地板……历历在目。我们仿佛看到街市上摩肩接踵的行人,听到车水马龙的喧嚣。
彭城广场地下城遗址发掘出的砖砌房屋基址
此期,在西安南路还发现了保存完好的明代古城墙和瓮城。城墙内外包砖,中间夯土。城门用青石砌筑,门宽 4.4 米,恰好与现代的“和平街”宽度相当,而和平街过去就叫“西门大街”,此处正是徐州古城的西门。
在彭城广场北边的金地商都工地,厚厚的黄河淤积层下,竟出现了从明清到宋元、唐、南北朝及两汉时期的文化堆积,层次分明,遗物丰富。明代的青花瓷、宋代的水井、唐代的黑釉瓷盆、南北朝时的粮仓、汉代的鹅卵石小路和冶炼作坊……尽现眼前。特别是多处汉代大型宫殿的夯土台基和板瓦、筒瓦、瓦当等建筑材料,显示这里曾存在大型建筑群。
挖出明代石碑的工人师傅争看碑文
根据史籍,此处恰好位于古城中轴线北端,曾是西楚故宫和西汉楚王、东汉彭城王宫殿及其后历代地方行政官署所在地。
由此往东南数百米的大同街一工地上,则发现了明代徐州卫(相当于地方卫戍司令部)和兵器库,种类繁多的明代火炮、铜炮、子弹、箭镞、铠甲等,成了徐州乃兵家必争之地的真实写照。
徐州师范大学(今江苏师范大学)教授赵明奇编著的《徐州自然灾害史》告诉我们,古人喜靠山面水而居,如此形成的城市大体总跟河流相伴。南下的泗水和西来的汴水交汇于徐州城下,给古城带来水运之利和水患之苦。北宋熙宁年间,黄河夺泗入淮,从此揭开了它跟徐州 1000 多年的不解之缘和说不完的恩恩怨怨。
赵明奇先生说,据不完全统计,徐州被大水淹城的记录达 20 多次,黄患最严重的时期在明清两代。明穆宗隆庆年间,徐州连年大水,“五年(1571 年)九月水决城西门,倾入屋舍,溺死者甚多”。20 年后的万历十八年,“徐州城中大水,官廨民舍尽没。秋,复大雨,真武观井泉涌出如瀑”。黄河多次进犯徐州,将河床不断抬高,成了徐州人头顶上的“悬河”。为解黄患之忧,著名的治黄专家潘季驯提出“竣奎山支河以通之”,给黄河开掘一条泄洪的支流。这条穿城而过的奎河便一直流淌至今。
但,随着时光的流逝,黄河的肆虐变本加厉,一场空前绝后的灭顶之灾终于在 1624 年 7 月 16 日子时(夜间 11 点至凌晨 1 点)爆发。史载:“四年六月,河决徐州奎山堤,一向东北倒灌州城,城中水深一丈三尺,一自南门至云龙山西北大安桥,入石狗湖(今云龙湖)”“官舍民庐尽没,人溺死无算。”暴涨的河水从奎山处决口,狂泻的怒涛自奎河水门涌进徐州城内。随着决口的溃坍,洪流冲垮了东南城墙,已成釜底的州城瞬间水深逾丈。可以想见,夜半时分,酣睡中的居民猝不及防,损失定然惨重。此后“六七年城中皆水,渐次沙淤”。这是徐州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黄水灌城,州城被淹没,河道被淤塞,徐州城变成了一座死城。多少繁华,多少生命,一时间都被凝固在地下。
面对茫茫沙滩,是迁址建新城,还是在原址重建?《明史·河渠志》记载:“徐民苦淹溺,议集资建城。”大半在民众的吁请下,当时的徐州兵备道杨廷槐提议将徐州城迁移到东南的二十里铺(今铜山新区)。此处背山面阳,地势高峻,对多年饱受洪水灾害的徐州人来说,应该是理想的安居之地。
兵备道大体相当于现在地方军区司令,担负着军防和水防双重任务。不料,新城建设才启动 6 个月,杨廷槐便被人参了一本。参他的人是兵科给事中陆文献,这是一个直属中央兵部的官,级别未必比杨廷槐高多少,但负有监管地方之责。陆文献在给朝廷的奏折上称,迁城有“六不当”,即:“运道不当,害要不当,省费不当,仓库不当,民生不当,府治不当”,涉及漕运、治安、财力、民众负担等。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恐怕还是钱。徐州经济实力贫弱,异地建城的资金主要靠中央财政承担,自然是不会被允准的。果然,朝廷公议陆氏的条陈,众大臣均以为有理有据,于是,徐州的迁城之举随即夭折。
这一结果反倒促使徐州军民彻底放弃了迁城的念头,咬紧牙关,就地重建家园。政府在云龙山东坡的房屋中凑合着办公。3 年后,城中积水消退,政府动员民众在原址建城。洪灾中,城中的建筑有的被冲垮倾覆,有的被浸泡腐朽,有的被沉沙掩埋,新城基本上是原址原建,城上起城,公私用地一仍其旧。前后 8 年时间,至清崇德八年(公元 1636 年),徐州城才重新崛起,以崭新的姿态矗立于黄淮平原。
徐州的老城墙直到民国初年仍保留完整。但,到了 1928 年,国民党第一军军长刘峙驻防徐州。他认为旧城垣妨碍兵员调动,遂有拆除城墙之议。铜山县(当时下辖现在的徐州市区)县长刘炳臣和教育局长胡锡山也因地方教育经费拮据,萌生拆除、变卖城垣之念。据说,此议既出,民众便起而请愿,要求保留老城墙。无奈人微言轻,老祖宗留下的一座严整壮观的城池,最终被肢解,断断续续拆卖 3 年,徐州内城基本无存。如今,只有几处残存的遗迹,向人们诉说着徐州人被战乱和洪水雕琢出来的不屈不挠的个性。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近年来,随着徐州城市建设的不断发展,一个真实再现徐州沧桑建城历史的“徐州城下城遗址博物馆”已于 2022 年 7 月 15 日正式开馆。该馆位于市区中心的彭城广场地下,在原考古现场的基础上,以“原址原真”的方式,将中国乃至世界城市史上罕见的城叠城奇观呈现在观众面前,现已成为游客的网红打卡地。
从地下 5 米出土的五代时期的古碑“王晏功德碑”(徐州城下城遗址博物馆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