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景/简家大门外/晚上
(雪地里铺满了纸屑,寒气里弥漫着硝烟。简老贵歪歪倒倒、醉醺醺地送客)
闪回
内景/简家大屋厅堂/白天
(八仙桌边左右坐着简老贵和青蛇镖,郦班主另一桌)
郦班主 简老爷,您上次说的那事儿——
简老贵 想通啦?
郦班主 想通了,想通了。这不闹灾荒嘛,接不到活儿干,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我想戏班子散就散了吧。正好简老爷您又喜欢她。
简老贵 可此一时、彼一时,(阴笑)当初你不应,现在就得降价了。
郦班主 (黑着脸)老爷,人还不是这个人。
青蛇镖 不对吧?听说那旦儿已经不是姑娘了,双身子了吧?
郦班主 (害怕地眼角瞄一下青蛇镖,欠欠身子)是,寨主说的是!
简老贵 那还不降价呀?
郦班主 是,是,降价。简老爷看着给吧。
简老贵 (把一封大洋往前一推)拿去吧!
郦班主 (眼睛放光)这么多呀?(笑)简老爷就是简老爷,不愧是京城来的!
简老贵 去吧!
郦班主 (取钱)好,好,多谢了!老爷、寨主,那我走了!(躬身,点头,倒退几步,转身而去。简老贵和青蛇镖大笑)
青蛇镖 老贵,你真阴毒啊!讨了好,还卖乖。你要的不就是有身孕的小娘子吗?
简老贵 嘘,不能声张!
青蛇镖 那你怎么谢我?
简老贵 下面的事还得求你呀。(朝门外噜噜嘴)把他和那个冯生一起(五指并拢,杀的动作)做了,那封大洋就是你的了,嘿嘿嘿……
青蛇镖 哈哈哈,这事儿还消我去做?叫小的们跑一跑,跟捻死两只蚂蚁一样的简单!
内景/简家大屋郦兰卧房/晚上
简老贵 (跌撞进来,郦兰绝望地闭上眼睛)来来来,美人儿上床!上床!(走向郦兰)
(郦兰闪身,老贵差点儿倒进火中。她吓得往后退着,退到床边。老贵跟过来,一个趔趄吐得满身满屋都是。难闻的气味熏得郦兰也呕吐不止。床上传来鼾声,郦兰扭头见老贵已睡过去了,她抄起桌上的剪刀要扎向他的喉管,此时用左手按住了腹部)
郦 兰 (心声)我不能死!要为孩子活下去,要为冯哥活下去!(咬牙,大声地)简老贵,你花大钱买得来我的身,却买不来我的心!
内景/林家上房/1932年/春/白天
(请安的人站满一屋,肃穆紧张鸦雀无声。兰雪绒抱着满月的若嫣站立在下面。太夫人身旁立着贴身丫鬟柳玉玺。柳玉玺展眼望去,所有人都微低了头,或垂了眼,唯有五少爷林汉威高高地昂着头颅,嘴角洋溢着笑意望着她。吓得她忙低了头。大太太苗氏给太夫人点上烟、端过茶,方立在一边)
太夫人 (双眼一扫众人)湖威,你的脸怎么啦?
(大伙儿朝七少爷湖威望去,见他脸上贴着膏药,无不惊异。湖威垂头谁也不望)
林怡坤 (瞪湖威一眼)回母亲,儿子教子无方,疏于管教。他昨夜到酒窖去取酒,因不知酒的深浅,就擦了洋火去察看,这样就把脸烧了。
(众人惊骇,且又好笑)
太夫人 小小年纪,怎么老要饮酒?既是饮酒,怎么不要下人去拿?既是饮酒,怎么又要到夜里?是不是偷喝?(湖威仍不应)
林怡坤 (又替答)是。
太夫人 (不理怡坤,仍对湖威)你还是个人芽芽呢,看怎么长成人!(怒)怡坤媳妇,下去了严加管教你们的儿子!
卓 氏 (十分无趣)是!
(襄威听不进去大人们的这些对话,倒对小侄女若涵手上的洋娃娃很感兴趣。两人叽叽咕咕地,还坐到长凳上甩着双腿嬉笑,被太奶奶看见)
太夫人 (厉声)襄威!你都是做叔叔的人了,怎么这样没规矩?坐到凳子上甩腿子,你娘教的?(甘氏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兰雪绒 涵儿!(一把将林若涵拽到地上)
太夫人 涵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让我看看!
林若涵 (瞧瞧母亲)娃娃。(向太奶奶走去)
太夫人 (接过那娃娃,见是个金发碧眼的布偶)哪儿来的?
林若涵 八叔在城里给我买的。
太夫人 (拿眼在屋里又扫一下)昌威呢?
林怡乾 回母亲,他进城到学堂里去了。
太夫人 哦,楚威,告诉你弟弟,以后不要带这些鬼怪妖精回来了。襄威、涵儿他们年纪小,玩多了这些东西是要中邪的。
林楚威 是!(诚惶诚恐)
太夫人 楚威媳妇!(让若涵靠了自己)你把小丫头抱过来我看看!
(兰雪绒忙抱了若嫣走上前去。太夫人接过了搂着她笑眯眯地端详,雪绒就立在旁边。这厢二少奶奶谭金簪见老祖母这么疼爱地看小重孙女儿,倒忘了全府上下唯一的小大少爷,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酸意来)
太夫人 真体面!白得嫩芽芽似的。爷爷赐名叫若嫣,好嘛!
兰雪绒 谢太奶奶!谢爷爷!(太夫人抬眼望了雪绒笑,将孩子递过去,又一一扫视屋里的孙儿媳妇们,最后落在三少奶奶夏仪灯身上)
太夫人 江威媳妇,听说你最近又回了一趟娘家?
夏仪灯 回奶奶,是的。
太夫人 你嫁过来也有年把了吧?
夏仪灯 是的。
太夫人 回了好多趟娘家。你娘家有什么事吗?
夏仪灯 回奶奶,也没什么事。
太夫人 要是没什么事,那以后就少回娘家吧。
夏仪灯 是。
太夫人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老往娘家跑,别人是要说闲话的。不说你们夏家没教养,也要说我们林家的没规矩。(屋里更肃穆了。兰雪绒忙抱了若嫣,牵了若涵回到她原来站的位置上)你问问你们四娘,她自嫁到我们林家来也快二十年了,她回过几次娘家?
(大家齐望了守寡的穆氏,穆氏脸上一点表情也无)你要把心静下来,也学着楚威媳妇和鄂威媳妇给林家生个一男半女的才是正事。(兰氏生了女儿惭愧,谭氏受了抬举得意,夏氏遭了奚落感到羞耻)
夏仪灯 (半晌,轻声地)是!孙儿媳妇知道了。
太夫人 荆威,你媳妇呢?她怎么没来?
林荆威 (气冲冲地)她来干什么?这上房是她来得的吗?
太夫人 胡说!娶进林家的门,就是林家的人!你当初翻精作怪搞出那么多花样儿,现时报,这时又说出这等话来!
林荆威 不是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她实在进不得厅堂。
太夫人 她是林家媳妇,怎么就进不得厅堂了?
林荆威 堂客堂客,怎么要叫已出嫁的女人叫堂客?那是说光鲜、体面的女人地位高,能到堂屋里去做客。可那个丑婆娘……
太夫人 放肆!堂客堂客地喊,我看你是想要当堂主了!
林荆威 我没想。
太夫人 自己黑得像窑匠!立到山上捉到了猴子,猴子还以为你是块煤矸石呢!
林怡瓯 荆威你住嘴!(低声对太夫人)娘,是儿子教子不力,待我下去了严加管束。
太夫人 (叹口气)唉,一个个的不争气!(片刻,挥一下手)你们都下去吧。
内景/简家堂屋/1932年/夏/白天
青蛇镖 (与简老贵饮茶,眼睛在腹部高高隆起的郦兰身上睃来睃去,郦兰厌恶地躲了出去)老贵,把那小娘子借我……
简老贵 (生气地)你又来了!
青蛇镖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那娃儿又不是你的……
简老贵 (将盖碗儿往桌上使劲一放)你跟你说,你不要……
青蛇镖 不要什么?(不示弱地抬起屁股一梗脖颈。简老贵气得无语,对峙着。青蛇镖一笑,又坐下了,涎着脸地)我只是想玩个新鲜。
简老贵 (也松下来)就是,你又不缺女人。
青蛇镖 可这女人不一样哦,戏子哦,手指像葱头样的,那个白嫩哪!跟你个公公睡觉,简直可惜了!
简老贵 你!(恼羞成怒地将茶碗向地上摔去)
外景/柳家门前场地/白天
(郦兰走过来坐在池塘边槐荫树下,稻场边柳妻正奶孩子,她看得呆了,不觉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腹部。柳妻喂好奶,将水儿递给从屋里走出的柳母,提篮到塘里洗衣服。郦兰隔着黄瓜架看见柳玉来背着一大背篓桑叶走了过来)
柳玉来 水儿他娘!(到塘边背篓歇了。柳妻回头一笑,拧了塘里的湿衣来给丈夫揩汗。柳玉来从腰间取下旱烟袋,乘势将眼前的媳妇揽到怀里)
柳 妻 (挣扎着推开他,娇嗔地)大老爷们儿!大白天的不害臊!小心让娘看见!
柳玉来 照你这么说,只能小少爷们儿到小黑夜里了!
柳 妻 真要撕嘴才行!(郦兰见那两人亲亲热热地讲“野话”吃吃地偷笑,眼热)
柳玉来 (从背篓里取出桑椹,到塘里淘一淘,捧到妻子面前来摊着)吃吧!才采的。
柳 妻 (把桑椹丢到嘴里)真甜!给娘留一些吧,还可以给水儿吃一点点了。他长牙了。肯定是牙痒,他吃奶时逮住我的奶就使劲地磨牙,像拉锯一样。疼死我了!
柳玉来 (咧嘴欢笑,喷出一股浓烟)是吗?水儿长牙了?!
柳 妻 那还有假的!(也笑。画外音婴儿哭声)
柳玉来 回去吧,水儿饿了,该喂奶了。我到塘里摸条鱼上来你熬汤喝吧,催催奶。(磕磕烟袋站起,脱衣脱裤光着屁股跨到水里去。这边郦兰吓得紧闭了眼睛大气不敢出。玉来在水里几个扑泅,稍久冒出来,高举着一条尺来长的鱼)水儿他娘!你看!快!快!把那回头青扯两根给我。(柳妻拽几根草递过去。柳玉来将鱼拴了,甩到岸上,手撑青石板,跃起坐在青石板上)
柳 妻 他爹,娘又在抹眼泪呢。哭水儿他小姑。
柳玉来 哦,昨儿七夕夜,好多姑娘都回了娘家。娘总是见了她们,又想玉玺了。
柳 妻 是啊,要是玉玺不那样。也早已出嫁了,也可回来看看我们了。
柳玉来 (将裤穿了,叹口气)玺儿也是倔,不愿嫁那人就不嫁呗,我们也不会逼着她。跑什么呀?闹得这生不知生、死不知死的,娘念她,我们也想她。
柳 妻 不过玉玺害怕得也有道理。听说那林老四可是个残疾人,玺儿从小就有心计,她愿跟了那人?
柳玉来 听说搞错了。媒人撮合的是林老五,俊多了。
柳 妻 这俊不俊的谁相信?你见了?有钱人家的少爷有几个好的?媒婆的口舌最信不得!
柳玉来 信不得?没有媒妁牵线你能嫁给我?
柳 妻 那算我运气!(笑)
柳玉来 玉玺真不该跑。“大户人家金满斗,小户人家粮满仓”,我们虽算不上富裕殷实,可也是温饱不愁。给她说个门户相当的人家还是可以的,怎么就吓得跑了呢?
柳 妻 是啊,要还在家,我们水儿让小姑抱抱该多好!
柳玉来 (脸色凝重)水儿他娘,前湾、后湾和八里铺的几个正月生的男娃子都不见了呢。
柳 妻 (脸变黄了)只怕真叫龙王吃了?
柳玉来 鬼晓得是真龙王吃了还是假龙王吃了。
柳 妻 (嗫嚅地)还是小心点儿好。
柳玉来 唉!这世道!回去吧,该喂蚕了。(夫妻俩背了背篓,提了竹篮往回走)
郦 兰 (怔怔地、心声)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我的娘家能回吗?我也想学这家的女儿逃了去、死了去,可孩子怎么办?(手抚腹部。一只青蛙跳进水里,蹬着双腿往前窜,劈开锥形的小浪在身后散开,清漪涟涟、碧波荡漾)我都不如一只青蛙!
外景/大道旁茶亭/白天
(郦兰进凉亭,伙计上茶。两乘滑竿歇在亭外,下来林楚威夫妇和两个女儿)
家仆林石 大少爷、大少奶奶,这边坐。
掌 柜 (迎了上去)大少奶奶,七夕进城回娘家了?
兰雪绒 哎。
掌 柜 大少爷,您去接了?
林楚威 哎。(伙计安排这对夫妻和另四人坐在两张桌前。若嫣醒了,哭起来)
林楚威 给嫣儿吃点吧。
兰雪绒 (嗔怪着)这四光八敞的,上哪儿喂去?
林楚威 (轻轻地笑)封建脑瓜!
(郦兰向林大少爷望去,吃惊地害怕他认出了自己,别过脸去。又悄悄去看那个大少奶奶,看到的却是个后脑勺大发髻。心似针扎,赶紧埋头饮茶)
闪回
内景/蕲城县城关兰府/白天
(少女兰雪绒用毛笔写诗,二妹雪蕊临摹字帖,小妹雪瓶翻弄一线装书籍)
外景/大道旁茶亭/白天
林若涵 爹爹、爹爹,我要吃西瓜。
林楚威 林石,你去买两个西瓜。(林石遵言到路边西瓜摊上称了两个瓜来,切开了)
林楚威 (对林石指着另张桌上的力气人)给他们送一个过去,再讨一个调羹来。(递一块给若涵,又递一块给妻子)用这喂她不怕四光八敞吧?(兰雪绒接过瓜和调羹去刮了些瓜汁来喂孩子,不搭腔。郦兰微微抬头从那少奶奶的动作上瞧,知她在偷偷地笑,忙垂了眼,那泪便滴了下来)
闪回
内景/蕲城县城关兰府/晚上
(少女雪绒刺绣,向学绣花的雪蕊指点,雪瓶很认真地做布偶,不得要领)
外景/大道旁茶亭/白天
兰雪绒 涵儿她爹,嫣儿已半岁了,开始认生了。
林楚威 真的吗?来,嫣儿,(伸过手)爹爹抱。
兰雪绒 这个也不让抱、那个也不让抱的。
林楚威 (笑)谁说的?你看,她就让我抱嘛。
兰雪绒 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也巧,嫣儿见了老太太身边的柳眉就不哭也不闹。
林楚威 真的呀?(又笑了)
兰雪绒 我有个想法,思量着想跟奶奶把眉子讨过来,不知行不行。
林楚威 好啊!
兰雪绒 奶奶特疼若嫣,我想她老人家不会不准的。
林楚威 只是有一样怕不妥。
兰雪绒 哪一样不妥?
林楚威 (压低了声,凑近妻)难道你看不出来?
兰雪绒 看出什么来?
林楚威 (看一眼另一张桌上的随从)五弟他喜欢眉子,我怕惹麻烦。
兰雪绒 有这等事?
林楚威 那当然!五弟都跟我透露过他的心思,而且眉子也喜爱他,每次见了五弟都脸红。我很担心呢!
兰雪绒 五弟可不是花花公子!
林楚威 正因为这样啊!眉子又那样聪慧灵巧,能做他媳妇当然好,可那又是不可能的。
兰雪绒 是啊!眉子只是个丫鬟。慢说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不答应,就是族人们也是会反对的。
林楚威 那时事情闹大了,满城风雨,五弟和眉子痛苦,我们林家的门楣上也要抹黑。
掌 柜 (凑过来套着近乎)林大少爷,这回怎么没乘轿子?
林楚威 天太热,滑竿凉快。(又对大女儿)涵儿,你吃好了吗?吃好了就让娘带你到井上去把脸洗一把。你看你面前都打湿了。(雪绒闻言牵了女儿朝井口走去,林石忙奔了过去打水。郦兰看见少妇小巧得出奇的脚,泪水冲出眼眶)
闪回
内景/蕲城县城关兰府/晚上
(少女雪绒裹缠自己的小脚,雪蕊和雪瓶三人互相比脚的大小,玩笑)
外景/大道旁茶亭/白天
(雪绒打井边回来,郦兰看清她,激动得脸苍白。楚威付钱,与妻重新启程)
掌 柜 (撵着赶着地)林大少爷慢走!大少奶奶慢走!(郦兰目送他们)(在大道的拐弯处,林楚威扭过身关切地朝后面相跟着的滑竿望了望)
闪回
内景/蕲县城关兰府小码头/白天
(兰雪蕊、兰雪瓶随父亲和林府老爷林怡乾等人登上大木船,木船离岸向江心驶去。雪蕊抬头向自家楼宇看去,兰雪绒正在楼上倚窗而望,雪蕊、雪瓶招手)
外景/大道旁茶亭/白天
(太阳挨着了远处的山巅,郦兰付了两个铜板,缓缓站起来顺大道而去)
(掌柜和伙计十分好奇地望着这个一言不发的有钱女客)
掌 柜 (恍然地)哦,她是简老爷的新太太!
伙 计 简老爷也真有能耐啊,六十娶新妻。
掌 柜 这小娘们儿都可以做他的孙女儿了,还真给他揣了个毛毛到肚子里去了哎。
(郦兰形单影只地在路上飘。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修长)
内景/简家大屋郦兰卧房/白天
(郦兰绣小肚兜,腹痛,皱眉,捧住腹部呻吟,站起,弯腰走动,靠窗歇息)
外景/柳家门外/晚上
简家仆人 柳玉来!柳玉来在家吗?
柳玉来 (开门)谁呀?哦,简老爷家的?有什么事啊?
简家仆人 我们太太要生孩子了,老爷让你媳妇去帮着接生。
柳玉来 她?她哪会接生啊?自己才带孩子呢!
简家仆人 自己会生孩子,就会帮别人生孩子。
柳玉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哦,接生可不是闹着玩的。
简家仆人 走吧,走吧。我们太太要死要活的,就当柳嫂帮忙了。
内景/简家大屋厢房/晚上
青蛇镖 (与简老贵喝酒,画外音郦兰痛苦的喊声)小娘子要生了吧?
简老贵 要生了,疼得不行,找接生婆去了。
青蛇镖 你不是一直想要儿子吗?
简老贵 你不想要儿子吗?
青蛇镖 (阴笑)可这儿子不是你的啊!
简老贵 (续过酒去)缝上你的嘴!
青蛇镖 再说,这生男生女的她会算吗?你有个后就行啦!
简老贵 不行!女子不叫“后”,除非跟了皇上!
青蛇镖 嘁!还在摆你那宫中的酸谱!
简老贵 我的事你都知道。娶个娘子是做给乡人看的,养个孩子也是做给乡人看的,生的是儿子都是做给乡人看的!
青蛇镖 知你不缺钱!
简老贵 是啊,不缺钱,可我缺面子啊!想当年,在宫里我是何等风光!哪承想民国了,皇上也不坐龙床了,把我们遣散到民间。穷鬼们一说起太监就嬉笑、就瘪嘴,那个样子哦,我一想起就心烦!可恶!
青蛇镖 (笑)可你蒙人也只蒙得一时,死后一定是大笑话。
简老贵 哪管得那些!只要绅士、名流、贤达、阔人对我恭之敬之,我家财万贯、妻儿双全,能风风光光地过几年,就行!
青蛇镖 娘子你娶了、孩子就要生了,遂了你的心愿。可生的是不是儿子,那就不好说罗!
简老贵 要真是弄瓦,我就……
青蛇镖 把她娘儿俩(五指并拢杀的动作)咔嚓了!
简老贵 不行!那我不就没娘子了?
青蛇镖 那就把小的咔嚓了去!
简老贵 还是不行!她就再也不会生孩子了!
青蛇镖 (淫笑)还有我啊。我怎么都会比那个唱戏的小生强吧?
简老贵 (拉下脸)你再这样淫,莫说我翻脸啊!
青蛇镖 (也拉下脸)死公公!
内景/简家大屋厢房/晚上
简家仆人 老爷,我把柳嫂请来了。
简老贵 嗯,你下去吧。(仆人离去)柳嫂,这次麻烦你了。
柳 妻 简老爷——(见了与众不同的简老贵和青蛇镖二人,很是害怕)
简老贵 我家太太有些古怪,不让别人进她那屋。今天只有你能进去,你多操点心,给帮帮忙,我会多给工钱的。
柳 妻 是,简老爷!
简老贵 那走吧。(带柳妻离去。青蛇镖独自饮酒,阴阳怪气地笑。简老贵复入,给青蛇镖续过酒去)来来来,喝酒。
青蛇镖 哎,那小娘子要是真生了个丫头,你就怎么样?
简老贵 我就把格格当阿哥养!
青蛇镖 (大笑)见你的鬼哟!这也瞒得住?
简老贵 嗯哼!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那个接生的婆娘知。
青蛇镖 嗯,明白了。所以你不让别的人进郦氏的房。
简老贵 就是!天知,天罩着我;地知,地托着我;你知,你向着我;我知,我就是我!可那个婆娘知,我们把她(杀的动作)那个了,不就瞒住了?
青蛇镖 (吃一惊)杀人灭口?
简老贵 无毒不丈夫!
青蛇镖 (点头)嗯,嘿嘿,真毒!跟我有得一比!
内景/柳家堂屋/夜
(柳水儿号哭。柳母焦急地哄着孩子)
柳 母 玉来,你媳妇怎么还不回来?打糊糊喂水儿他吃吧。
内景/简家大屋厢房/晚上
柳 妻 (入)简老爷,太太已经生了。
简老贵 (紧张地)生了个什么?
柳 妻 千金小姐。
简老贵 (泄气地瞟青蛇镖一眼)哦——(又强打精神假惺惺地)柳嫂你先到房里歇歇,我马上叫人上甜酒荷包蛋。
柳 妻 不了,我家孩子等着喂奶,要回去了!
简老贵 哎哎哎,这哪能走呢?你不吃蛋,别人还说我们不懂规矩呢。再说我还要给你工钱啊。
柳 妻 好吧。(退下)
外景/简家大屋门外/夜
柳玉来 (对简家仆人)我来接我媳妇回去。
简家仆人 你先回吧。太太生了儿子,你媳妇帮大忙了,在这里吃夜宵、歇息,过一会儿再回。
内景/简家大屋厢房/晚上
青蛇镖 是不是在蛋酒里下药?
简老贵 那不行!怎么能让她死在我家?得让她死在外面!
青蛇镖 怎么个死法?
简老贵 不能让人家做个“饿死鬼”是吧?等她吃饱了,大大方方地从我家出去,让别人看见她是离开了我家的。后面……就是老弟你的事了!
青蛇镖 嗯,小菜!
内景/柳家堂屋/清晨
柳 母 玉来,这天都亮了,你媳妇怎么还不回呀?
(水儿醒来,嘶哑着嗓子号哭。奶奶搂着他哄着抖动,柳玉来闷着抽旱烟)
内景/简家大屋郦兰卧房/白天
(郦兰头缠丝帕子靠床休息,床旁小摇篮里躺着小婴儿)
简老贵 (入,走到摇篮边看婴儿)嘿嘿,我的儿子!
郦 兰 (吃一惊,瞪一眼简老贵)姑娘!
简老贵 就是儿子!我说儿子就是儿子!
郦 兰 (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简老贵 你心里也明白我怎么要白养你,是要世人都知道我家有娘子。娶了娘子,不是让你给我生丫头的,必须是儿子!你生不出儿子来,我变也要把她变成儿子!
郦 兰 (害怕了)你要把她怎么样?
简老贵 能把她怎么样?不过你得给我听清楚了,从现在起,她就是个儿子!报官时她是个儿子!在乡人们面前,也只能是个儿子!
郦 兰 这不可能!
简老贵 不可能也要可能!从现在起,不准任何人接触到她,除了你和我!
郦 兰 不行!(要下床)你这是害她!她长大了怎么办?
简老贵 管他长大不长大!我要的是现在!你要是不从,我立马掐死她、摔死她!反正也不是个儿子!
郦 兰 你!(更害怕了,坐在床沿不敢动)
简老贵 (绕摇篮走一圈)你老实呢,就锦衣美食地养你的孩子,亏不了你娘儿俩。要是不顺着来,也简单,我顶多再花银子娶一个双身子妇人进来。到那时……(婴儿啼哭)呵呵,儿子,你也愿意是儿子吧?老子给你把名儿都取好啦!简家传代人,你就是一条龙啊,听见没?你的名字叫简家龙!
郦 兰 不!(站起)
简老贵 (转过身,面对郦兰)又要怎样?
郦 兰 听不得什么龙啊、虫的!要龙你滚到宫里龙去!
简老贵 那你要叫什么名字?
郦 兰 冯冰儿!
简老贵 狗屁!还忘不了那个冯生!
郦 兰 (向前跨一步)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至今生死不明,也就这么一条命脉,你还要我们女扮男装!还要我们简家龙!偏要冯冰儿!冯冰儿!
简老贵 我要是非得简家龙呢?
郦 兰 那我们就跟你同归于尽!不就是死吗?她爹是生是死很难说!我和她爹今生今世能不能再相逢很难说!生个孩子奇耻大辱的要装妖!到末了留个冯姓都不让!那还赖在这世上有何用!不如早死早脱生!姓简的,你记住,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拉你同赴阎王殿!就是到了阴间,见了我的冯生,跟他合起来也会一刀一刀地剔你成肉泥!
简老贵 (吓得后退)好、好、好,就冯冰儿。(转身往外走)死婆娘!(心声)你说得倒好,不姓简,我忙这一世界干什么?我报官自是姓简了!不行,这女子外柔内刚,说得到、做得到,到头来我鸡飞蛋打,就亏大了。好吧,就叫简冯冰吧,外人不知道是咋回事就行了。
内景/简家大厅堂/中午
(简家大宴四方宾客。送恭贺的人络绎不绝。简老贵转着身子打躬作揖)
乡绅甲 这简少爷的满月酒,请的客人还不少呢。
乡绅乙 简老爷六十得子,乃上天有眼,福贵齐天!(众人附和)
乡绅丙 简老爷,公子何名、何号啊?
简老贵 (脸上堆着一种怪异的笑)没号,就一名,简奉斌!
乡绅丁 奉斌,嗯!好,好!
外景/简家大门外/中午
柳 母 (抱着水儿呼天抢地哭诉)我儿媳妇到简家来接生就再没回去,他少爷都满月了!
乡邻甲 报官哪!
柳 母 报了官的!官家来了几个人查了几天,也没说出个名堂来。
乡邻乙 找简老爷要人!
柳 母 他简老爷一口咬定水儿娘是回去了的,可我们到现在也没看见她回去。
乡邻丙 找他们要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 母 (朝着大门内)简老贵,你还我儿媳妇来!
一家丁 (出,凶恶地)你儿媳妇明明是回去了的,谁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柳母哭,水儿也哭,家丁吵闹)
内景/简家大屋厢房/晚上
青蛇镖 (与简老贵喝酒)怎么又简奉斌了?不是简家龙吗?
简老贵 那个死婆娘不干哪!老忘不了那个演小生的死鬼!非得“冯冰儿”,我拗不过那小婆娘,只得谐音取个奉斌。
青蛇镖 嗯,高招!糊弄她个见不了官的小娘子。
简老贵 就是!在家奉斌儿、奉斌儿地叫,她也搞不清楚。对外呢,一个“简”字当头,就是响当当的大姓!简奉斌,哈哈,奉天承运,文武双全!
内景/林家大厨房/1932年/冬/白天
林 石 (对忙碌的众佣人)今天府上三喜临门,在城里读书的少爷们要回来、小大少爷若苏抓周、全家人做年糕,连老太太都要动手的。你们大家都要放机灵勤快点儿。
内景/林家大厅堂/白天
苗 氏 (张罗设宴,对湖威和襄威)今日是小年,学堂要关门了,你们把这两块腊肉和两条咸鱼拿去给先生辞年。
林湖威、林襄威 是,大娘!(两人提了鱼和肉跑走。林宜威和林昌威入)
林昌威 娘,我们刚刚去给奶奶和各位叔婶请了安。
苗 氏 那好、好好!回来了就应该是这样。
林宜威 大娘,五哥还没回来吗?
苗 氏 还没呢。(厅堂门处一群小姐打着招呼)
众小姐 六哥(六弟)、八哥(八弟),五哥还没回来,我们到村头去接,你们去吗?
林昌威 去,我们去!
林宜威 走吧。大娘,我们走了。
苗 氏 你们去玩儿吧。
内景/林鄂威小院厅堂/白天
(老太太和各位老爷、太太围了一圈给若苏抓周。谭金簪满面红光地把儿子抱过来放到围椅里,让他去抓面前五颜六色的各种物件)
丫 鬟 (惊慌地跑进来,拉了卓氏到一边急切地)二太太,不好了,七少爷受伤了!
卓 氏 受伤了?(赶紧往外走)什么伤?
丫 鬟 (边往外走、小声地)烫伤,嘴上都是泡。
卓 氏 烫伤?怎么烫到嘴上去了?又是偷吃?(谭金簪望着她们离去,不满的神态)
太夫人 来吧、来吧,让若苏抓周。
众老爷、太太 苏儿,抓呀、抓呀,这好,抓这、抓这。(逗引)
(若苏伸手抓了个西洋烟斗。众人失望、谭金簪难看的脸)
(又一丫鬟出现在门口张望,甘氏赶紧走了出去。谭金簪更加阴沉的面孔)
太夫人 来来来,我们再抓,三盘为定。苏儿,你好点抓呀,太奶奶看着你!
(若苏在眼花缭乱的物件中又伸出了手,众人紧张)
内景/林怡坤院林湖威卧房/白天
卓 氏 (入)见林湖威歪在床上呜呜地哭,生气地)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湖威 (哭)烫的。
卓 氏 怎么烫的?
林湖威 我看到糖房熬着的糖稀,就吃了点儿,哪晓得烫得要死,把嘴烫起了泡,呜……
卓 氏 (气不打一处来)这家里吃的喝的哪样缺了?还要馋得溜到糖房喝糖稀,烫成这样,说出去都丢人!(湖威仍哭,只得命旁人)快去请郎中。
一仆人 是。(出)
甘 氏 (拉着撕破了衣服、脸上有血的襄威入)二嫂,您说说看,大嫂给了礼物让学生去给先生辞年,可湖威他把我们襄威甩了。我们襄威一个人去爬树,撕破了衣裳摔破了鼻子,弄得一身血,辞年物也被湖威一人送去,那先生不埋怨我们不懂礼性啊?
卓 氏 (一听火气更大)好你个当三娘的说出这等话来,襄威他是没有脚走路还是怎么的?难道还要我们湖威背去不成?弄出了血,这血是我们湖威打出来的吗?再说辞年的事干吗要让我们湖威一人提着礼物?两个人上学堂是两个人的板凳,先生又没给一个人灌学问,大嫂拿腊肉和咸鱼本来就应该两份分开。凭什么我们湖威使力了你们又去讨好?!(甘氏气得语短,见湖威那样,又不免诧异。正好郎中请进门来,她只好领了小儿子气鼓鼓地走了)
内景/林鄂威小院厅堂/白天
谭金簪 (发怒,林鄂威生闷气,若苏坐在围椅里哇哇大哭)今天真是见了鬼了!要给苏儿抓周,一个二个地被叫走,都是些当奶奶的人了,哪那么多事!她们的儿子重要,我们的儿子就不重要了?我们苏儿是府上唯一的独龙宝孙子,她们不晓得?(若苏哭声更大,谭金簪更烦)苏儿你也是不争气!那么多金银财宝、文房四宝他不拿,偏要两三次地抓那么个破烟斗!
林鄂威 哎哟,抓就抓了,老说老说的!
谭金簪 (冲到鄂威跟前)你看看,这个烟斗活像个舀粪用的粪瓢。从字上看呢,他沾个“烟”,只怕以后是个败家子鸦片鬼;从形状上看呢,顶多只是个种田的伙计。
内景/林家大厅堂/白天
(甘氏带着换洗干净的襄威来到厅上,见苗氏在指挥众佣人摆席,灵机一动)
甘 氏 襄威,今天学堂关门,先生孤单一人,你去把先生请来吃团年饭。就说我请的。
林襄威 是!(奔出门去。忽然厅上热闹非凡,甘氏扭了头朝外看)
(林汉威肩上坐了林若涵,在众多兄弟姐妹的簇拥下谈笑风生地从外进来)
林汉威 (见了甘氏,毕恭毕敬地站住)三娘——(又绽开了脸儿笑)
甘 氏 (也满心欢喜)汉威回来了?路上劳苦吧?来,见过你母亲。
林汉威 (对苗氏)娘!
苗 氏 好好好,(连连点头)去跟奶奶请安吧。(众少爷、小姐相拥了离去)
内景/林家大厅堂/晚上
(开宴了,众人各就各位。私塾先生被请了来,大家忙着给他让座,他礼让着)
林怡乾 犬子十来个,全仗先生启蒙授课,又一个个地送出去深造。今日虽是家宴,然先生不可不上座。(老先生仍推让)
林怡坤 教了一辈又一辈,今日小孙子若苏周岁,来日还有劳先生给启蒙教授学问。请先生上座!(老先生被搀扶至一位子上坐下了)
甘 氏 今日大嫂提了腊肉和咸鱼让襄威和他七哥去给先生辞年,可襄威年少不更事、太贪玩,没随了他七哥去,还望先生见谅!
老先生 腊肉?咸鱼?辞年?没见到腊肉、咸鱼啊!谁去辞年了?
(大家脸上都变了色,齐望着怡坤和卓氏)
卓 氏 (反应快)哦,真不好意思。湖威他也真是太好吃,让他去辞年,他却跑去喝糖稀。把嘴烫泡了,又怕先生训他,就把肉和鱼丢在厨房里没送去学堂。我先给先生赔个礼,来日必定送去。
林怡坤 (自惭)朽木不可雕也!
老先生 (忙安慰)精雕细琢!精雕细琢!
(楚威这桌有雪绒、汉威、若涵和抱着若嫣的柳玉玺。楚威和雪绒相视了笑,悄悄打量汉威和柳玉玺。汉威自是谈笑风生,柳玉玺却低垂了眉眼用小勺喂若嫣)
(襄威十分想加入到楚威这边来。他只好赶紧扒了饭、丢了碗就下席)
谭金簪 (一声喝断)襄威!碗里怎么还剩饭粒?你不怕以后娶个麻脸婆娘?!
(众人闻言,男女老少惊得齐向那桌看,望了谭氏又望霍氏)
(汉威脸上挂不住了,放下酒杯要离席而去)
林若涵 (尖声大叫)五叔!五叔!我要你抱!(汉威拍拍她抱着走了。大家兴致顿减)
内景/林怡坤院厅堂/晚上
卓 氏 (厉声地对湖威)说!你把鱼和肉弄哪儿去了?
林湖威 (知是赖不过去)给村头来的货郎了。
卓 氏 货郎?给他干什么?又换什么了?
林湖威 让他下次来给我带双球鞋。
卓 氏 球鞋?你要球鞋干什么?
林湖威 穿哪。五哥、六哥、八弟他们都有,我也想有。
卓 氏 你也想有!你把给先生的辞年物都拿去换鞋,让我们在酒席上出丑。爹娘的脸面都不如你的脚丫子了!
林湖威 (咕哝)这只是换嘛。
卓 氏 (突然发现湖威裤腿上的湿印。惊讶)你怎么要尿尿?
林湖威 尿?尿!
卓 氏 你看你的裤子,都屙湿了。
林湖威 (低头看看,果见右腿裤管上湿了一大片,迷惑得手伸到那里摸一摸、又凑到鼻子前闻一闻,恍然大悟。从裤兜里掏出一听罐头,那铁盒子还在往下滴油)都怪这西装裤!要是没荷包的“左转弯儿”不就没事儿了。
卓 氏 (气得火烧心)哪儿来的?
林湖威 五哥从汉口带回来的,是鱼罐头。
卓 氏 怎么跑你裤兜儿里去了?
林湖威 刚才涵儿没吃饱饭,五哥就撬了给她吃。我闻着香,就摸来了。搁裤子里没搁好,油都流出来了。
卓 氏 我让你下贱!(暴怒地立起,一巴掌抡过去)
林湖威 啊——(撕心裂肺地嚎喊,嘴上的泡被打塌一大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