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时光中,我认为《爱与死》( Love and Death )是我最喜欢的电影。这是1975年的一部关于俄罗斯文学的讽刺作品,其中穿插着各种幽默——从高雅的致敬喜剧到粗俗滑稽剧,再到只能被称为“老爹笑话”的冷段子。它还充满着明确的哲学讨论,因此,作为一个具有哲学头脑的、后来成为哲学教授的青少年,我无疑对它有着喜爱的倾向。当然,我并不认为这是一部知名的电影,因此你可能对它不熟悉。《爱与死》的主演、编剧和导演是伍迪·艾伦。
对我来说,《爱与死》就是孩子们近来所说的“问题宠儿”(problematic fave)。伍迪·艾伦被指控猥亵他当时7岁的养女迪伦·法罗,最后还娶了其前任伴侣米娅·法罗的女儿宋宜·普雷文。这段关系虽然在普雷文成年时才正式开始,但显然在她更小的时候,即艾伦还扮演着家长角色的时期,这事就有了端倪。无论你如何看待这些指控的细节,艾伦都以道德品性极差而闻名。我厌恶艾伦,他让我感到不安,但我又很喜欢《爱与死》[更不用说其他经典的艾伦电影了,譬如《汉娜姐妹》( Hannah and Her Sisters )与《安妮·霍尔》( Annie Hall )]。这些受人喜爱的艺术作品与其不道德的创作者并置在一起,让我感到困惑、怀旧、愤怒与背叛。要怎么去看待这些情绪,我还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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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将尝试以哲学的方式,即我最为了解的工具,对这些想法与感受进行梳理。虽然这个故事的细节可能对于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但当我们意识到,那个创造出为我们所爱之作品的艺术家做出了可怕的事情,我想我们所有人都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受到了影响。于此,我们应该如何做、如何想、如何感受?对于这些问题,我无法保证有一个简单或直接的答案。但是,我可以提供论据和思考,希望能让你们对失德艺术家及其在我们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得出自己的结论。对这些问题的反思,使我得出了一些让我确信无疑的立场,但其他主题仍然令人烦恼。我写这本书的另一个目标就是要阐明,我为何认为简单的答案并不存在,这会帮助你们感受到各种力量的拉扯,也就是我所感受到的那些张力。
我想在一开始就说清楚,在这本书中我 不会 做的事情。我不会调查、报告和评估任何支持或反对特定个人行为的法律案件。正如我并非消防员或宇航员,我也远不是调查记者。虽然会运用一系列真实的例子,但我的目的并不是要解释为什么某个特定艺术家会做出不道德的行为。作为一名专门研究伦理学的哲学家,虽然这也与我的研究方向相吻合,但它和我在此想要讨论的东西有所不同。相反,我将重点关注因艺术家在道德上的错误行为而产生的问题。因此,就拿艾伦的例子来说,他做出了错误的行为,我们能从中推导出什么呢?如此这般,我就能够避免对知名艺术家行为的图像细节进行过多重复,但就像讨论艾伦一样,对这些细节的提及仍是无法避免的。本书的每一章都以某种方式提到了性侵犯,我希望读者在开始之前就了解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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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也并不全面。有许多相关的例子和论点并未被纳入进来,或仅是顺便一提。我的目的在于,以一种引人入胜的方式,通过一些有用的审议来引导你们的思考:它并不是要对逻辑空间进行详尽的调查。毫无疑问,你们将会想到那些我在此并未做讨论的例子。那挺好的!你们可以用这些例子,对我在接下来几页中提出的一些建议进行测试。
本书的一些读者会渴望听到这样一个词,即“取消文化” ,这个术语像迷雾一般,萦绕在对失德艺术家的讨论周围,从而使那些难题的细节变得愈发模糊。我将在第三章中尝试消除这团迷雾,不过无论这个词最终意味着什么,本书的大部分内容并非对失德艺术家是否应该“被取消” 的直接讨论。超越取消文化的框架将会为我们提供探索许多其他有趣问题的空间:艺术家的道德生活会影响其作品的审美品质吗?我们享受他们的作品,或被他们的作品所吸引,这在道德层面上是否被允许?当喜爱的艺术家做了或说了可怕的事情,我们应该如何理清那些相互矛盾的情绪?解决这些问题的细微之处,将使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譬如,为何博物馆将一位被指控企图实施伤害的艺术家即将举办的展览取消掉,这一行为可能是有道理的,但将他的作品从世界上所有的画廊中移除,那就不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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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来,我一直在讲授道德哲学的课程,学生们总是带着一些道德用语的问题来到课堂,尤其是关于“道德”(morality)与“伦理”(ethics)之关系的问题。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我曾经提到《选举》( Election )中的一个场景,但显然没有35岁以下的人看过那部电影[瑞茜·威瑟斯彭(Reese Witherspoon)的粉丝别想太多]。所以,我会为了文体的多样性而交互使用“非伦理”和“不道德”,你只需知晓这一点就好了,而此处的讨论假定二者含义没有区别。“审美”与“艺术”亦是如此。有各种方法可以对这些术语进行区分,但在这里,你们可以将它们视为同义词。
比尔·沃特森(Bill Watterson)有一套系列漫画,即《卡尔文与霍布斯》( Calvin & Hobbes )。在作品里,心怀不满的卡尔文闷闷不乐地说:“善意的妥协会让每个人都生气。”在本书中,我并无意调解派系之间的分歧,但由于我仍然对这些问题有些纠结,因此它在某些方面的确感觉像是一种妥协。一方面,我受够了那些享有特权的人,他们利用自己的地位来剥削弱者或宣扬仇恨观点,就像那些知名艺术家的惯常所为。但我也热爱艺术,并且相信,与掠夺者和偏执狂的对抗,并不需要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将艺术牺牲掉。G. K. 切斯特顿(G. K. Chesterton)曾写道:“艺术,就像道德一样,亦包括在某处划清界限。”我认为,如果在正确的地方划清界限,我们就可以让这二者互为一致,即对道德的承诺与对艺术的热爱,但想要构建起这样的图景,确实是具有挑战性的。对于最终呈现出的效果,你们可能并不会完全满意。即使我在此处展示的图景无法完全迎合你们的心意,但我希望它能为你们如何描绘自己对事物的看法提供有用的指导与灵感。你们会在何处划清界限呢?毕竟,我们需要在某处放置这些界限,否则就有全然失去艺术或道德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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