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昆门急急往这边跑,一个扁身体在门缝里越跑越圆,最后把院墙、塔、塔下的人都挡在后面。
她知道自己嘴长惹事了,德昆门来收拾她。在寺里关了两个月没叫一声,晚上嘴套着笼套,张不开。白天吃草喝水时昆门时刻守在身旁。驴叫前先咳嗽清嗓子,再仰头大喘一口气,然后昂昂叫,德昆门有充足的时间制止,她一咳嗽清嗓子,一根红柳条打在嘴上,连仰头大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今天她实在忍不住,德昆门又不在身边,嘴一张就叫出声,她被自己的鸣叫吓住,看见一座声音的昆塔巨大地凸显在寺院上空。
以前她看自己的叫声是一道七色虹,尤其夜晚,她站在城墙边对着城外叫,声音的虹飞架在城墙上头。城外很快有驴鸣的虹飞架过来,一时间,无数道彩虹架在夜空。
刚才的叫声却大不一样,半句鸣叫要把寺院胀破似的。没叫出的半句轰隆在喉管里,冲到嗓子口的鸣叫憋回去有多难受,叫声在肚子里翻腾,肚子胀,放屁。屁也不能随便放,憋住,看四周没人了悄声放掉。
人前不放屁,寺前要闭嘴。驴都懂这个,人教出来的。人经常在驴多处教训不懂规矩的驴。主人左手牵驴缰,右手提长鞭,打一鞭,训一句。
“让你嘴长乱叫。”
“让你屁多胡放。”
她亲眼见一头公驴在集市上被活活打死。那驴在国王讲话时突然叫起来,惹得众驴齐鸣,国王的话被盖住,灌进人耳朵的全是昂昂驴叫。
因为乱叫胡放屁被宰了卖了打死的驴不知多少。
驴当人面前放屁是最不容许的。毗沙人忌讳屁,小孩不在大人面前放屁,晚辈不在长辈前放屁。毗沙人都有放屁不出声的本事。从王宫到集市,听不到一声屁响。昆门徒诵经时更是下面出不得声。昆怕屁熏臭。念经拜昆时放一个响屁,再念十年经都修不回来。
前年,黑勒军进犯到渠莎,烧毁七座昆寺,杀了数百昆门徒,国王在毗沙西昆寺外给亡者做盛大超度,城内外所有寺院的昆门徒聚集一起,上万信众骑驴坐驴车拥到西昆寺,人和驴在院墙外围了三层又三层。超度仪式后,西昆寺王大昆门望着哗哗袅袅西飘的经幡和烟,突发奇想,提出一个用屁报复黑勒的妙策,并马上得到国王和昆门徒的一致赞同。
报复行动当即开始,云集西昆寺的众昆门徒、众毛驴全屁股朝西,对准黑勒,国王率众大臣领头屁股朝西。
“放。”大昆门一声令下。
“砰。”先是国王的屁响了。接着“砰砰啪啪”的响声从寺院到院外,人屁和驴屁连成一片。众昆门徒嘴里念着咒,后面砰砰啪啪放着屁。
“我毗沙国国王及万众昆门徒之臭屁,乘此东风飘到黑勒,风多长屁多长,一路先把黑勒地界灌浆的麦子熏臭,把树上的青苹果熏臭,把河里的水熏臭,把锅里碗里的吃食熏臭,最后,把手上沾了毗沙人血的刽子手熏死,让他带着一身的屁臭死去,让整个黑勒从此臭名远扬。”
那是毗沙国人和驴最痛快的一天,憋了几百年没出声放屁的毗沙国人,都抓住机会大放特放。驴也逮住机会大肆喷放。在能看见声音形状和颜色的驴眼睛里,噼里啪啦的屁声先在人头顶塑出四方的西昆寺,然后,风将声音拉扁成一只鞋形,鞋尖朝西,这只黑色大臭鞋哗哗啦啦地掠过房顶树梢,朝黑勒城方向黑黑地踩过去。
毗沙人痛痛快快放完屁,他们转过身,在爽快的东风里朝西看,仿佛看见自己的臭屁正随风飘过沙漠、胡杨林、村庄城镇,到达想象中的黑勒城。
傍晚,正吃晚饭的毗沙人闻到空气中熟悉的臭味,驴也闻到了,继而看见满城炊烟往东飘,刮西风了,他们晌午放的臭屁在东风里没飘过沙漠,风转向了,那些被风篡夺了声音的屁调过头,朝着毗沙城呼呼啸啸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