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泰正在回想着往事。范晔蹦蹦跳跳地跑来道:“爹,快回家吧,来客人了!”
范泰问道:“哪来的客人?”
范晔道:“听说是建康城里来的大官,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范泰快步回到家一看,原来是征南大将军檀道济,便上前拱手施礼道:“在下为父守孝,不知檀大人前来寒舍。有失远迎,请檀大人原谅为盼。”
檀道济,祖籍高平金乡(今属山东),出生于京口。东晋末,从高祖刘裕攻后秦,屡立战功,官至征南大将军。只见他身穿甲袍。腰挎七尺宝剑,威风凛凛地抱拳施上一礼道:“范大人,老泰山去世,国家失去栋梁,大人失去恩父,在下不胜悲哀。今日特探看于你,还望范大人节哀。”
范泰还礼道:“檀将军军事繁忙。不知朝上情形如何?”
檀道济道:“范大人有所不知,在你返乡守孝的这三年中,朝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范泰道:“莫不是另有新主即位?”
檀道济道:“正是。高祖自登基之后,有心整理朝政,怎奈年华已迈,筋力犹衰,渐渐饮食减少,疾病加身,到了永初三年,竟至卧床不起,驾崩前受命太子义符。义符即位后,尊皇太后萧氏为太皇太后,生母张夫人为皇太后,立妃司马氏为皇后,命尚书仆射傅亮为中书监尚书令,与司空徐羡之、领军将军谢晦同心辅政。当今皇上年仅十七,童心未化,但知戏狎,偏那北方强寇乘隙而来。
河南诸郡,遍罹兵革,弄得朝廷调兵遣将,不久又将惹起一番战争,朝廷为了有备无患,特召范大人回朝参政。下官前来,一是看望大人,二是传达圣谕,请范大人守孝期满,速速回朝。”
范泰道:“朝廷处于危机之时,臣岂能袖手旁观!我这就带上家眷,不日赶回建康。”
檀道济问范泰道:“范大人膝下有几个儿女呀?”
范泰道:“大夫人王氏生有两男,一曰范暠,二曰范晏,二夫人赵氏生有二男,一曰范晔,二曰范广渊,小女范英乃义女。我这一群儿女中,唯有三子范晔出类拔萃,可惜的是从小过继给了他的叔父。”
“噢!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范晔贤侄,目前军中缺少人才啊!”檀道济正说着话,范晔已经来到厅前。
范泰喊道:“晔儿,快进屋拜见你世叔檀大将军!”
范晔非常有礼貌地走进屋,向檀道济施了一礼道:“晚辈拜见世叔,愿世叔事事如愿,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檀道济见范晔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虽貌不惊人,但口齿伶俐,语言生动,心中很是喜欢范晔,便与范晔攀谈起来:
“听你父说,你在你的兄弟中,是个佼佼者,但不知你对五经六艺有何看法?”
范晔道:“大学、中庸、论语、尚书、诗经之中,包括了五经六艺,这是学生初学时必读的课程。至于六艺不仅要懂其中之义,还要亲身体验,才能学用结合,集艺于身。”
檀道济本是武将出身,自小家境贫寒,没有进过校门,对范晔滔滔不绝的言论,如同听天书一般,不禁好奇地问道:
“世侄,何为六艺?”
范晔道:“六艺指的是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
檀道济问道:“何为六书?”
范晔回道:“先祖们创造了甲骨文,按照形、音、义而归结为六种造字方法。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六种,谓之六书。”
檀道济道:“请世侄对六书一一举例表述一下。”
范晔对六书作了一下说明:
“其一,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
其二,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
其三,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为,武、信也。
其四,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
其五,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爱,耆、老是也。
其六,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记事,会、长是也。”
檀道济听罢,点点头道:“老夫不善其文,戎马一生,只会打仗,不知这六书能否与打仗关联上?”
范晔道:“战争的胜败,取决于天时、地利、人和。天地乃上、下是也,人和乃令、武是也,不但有勇有志,还要有谋有智,加之天时、地利、人和,必能击退对方。”
檀道济拍手叫道:“说得好!我军帐中,就是缺少你这样有文能武的奇才,如其不然,屈尊老夫部下做一名司马,不知世侄意下如何?”
范泰道:“晔儿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儿,没有见过世面,经过风雨。檀将军如此厚爱,怕是他不能为你做好事情,反而会给你带来事端啊!”
檀道济道:“甘罗十二岁就能做宰相,少年出英雄嘛!”
范晔早就有走入仕途的理想,去年州刺史征辟他为主簿。当时,他同父亲范泰一样,在政治上是支持宋武帝刘裕的,故不肯应辟就职。当他听说檀道济让他在部下做司马时,便高兴得手舞足蹈地道:“我一定用心去做,决不辜负世叔的一片良苦用心。”
檀道济拍案而起道:“好啊!好啊!既然世侄心意已决,那就随老夫前去为朝廷献力吧。”
范泰一边吩咐范晔前去备宴,一边对檀道济道:“檀将军既然来到丹江口,何不品尝品尝寒舍为你特备的丹江鱼宴呢?”
檀道济道:“下官身为南征将军,战事在身,不能久留啊!”
范泰道:“老夫一为你接风洗尘,二为你马到成功送行,三为晔儿跟随你走向仕途,喝下这三杯酒再走也不迟呀。”
檀道济无法推辞范泰的美意,只好说道:“那在下就客随主便了。”
不多时,一桌丰盛的丹江鱼宴,已在客厅展现在檀道济的眼前:酱焖丹江草鱼、红烧丹江红尾鲤鱼、香煎丹江白鱼条、熏烤丹江鲫鱼、椒盐小头丹江鲢、清燉丹江甲鱼,全部是丹江特产风味,有的呈金黄色、有的呈浮白色、有的黄白相间。范泰把檀道济让到上位坐下,说道:“这丹江鱼宴有炸有煎、有熏有烤,外焦里嫩,香而不腻,请檀将军一品为快。”
檀道济夹起一块红烧鲤鱼,送进口中道:“哇!香味可口。”
范泰道:“你再尝尝这香煎白条鱼。”
檀道济又夹起一条白鱼条,送进口中道:“嗯!味美好吃!”
范泰端起酒盏道:“檀大将军为朝廷社稷南北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在下敬慕已久,今日有缘,敬大将军一杯。”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丹江口岸变得更加清新、瑰丽。
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像一个沐浴完毕的少女,羞答答地含着微笑缓缓地向蔚蓝的天空上移动。继而,便抖开了身上艳丽的裙子,向四周绽放着艳丽的光芒。山峦、丹水、旷野、村庄都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盛装。红霞、淡云、薄雾、炊烟交织在一起,袅袅地飘浮在万里晴空,更为范家庄增添了无限的诗情画意。
范泰送走檀道济后,便召集家人商议全家由顺阳搬迁到建康的事宜。
范晔问道:“爹,什么时候起程?”
范泰道:“少说一两日,最多三五日。”
范晔道:“孩儿想去涅阳,看看恩师。”
范泰道:“看你宗伯伯为虚,见你那宗柳小师妹为实吧?”
范晔道:“眼看就要离开家乡,去给他们道个别,两者兼有啊!”
范泰道:“难得你对恩师有这份孝心,快去快回。三日后随父前去建康,尽快到檀将军那里献力去吧。”
“孩儿遵命!”范晔说罢,便骑上一匹快马,向涅阳疾驰而去。
一路上,范晔心中犹如五味翻滚,多少天来,他梦牵魂绕着涅阳城,那里有他亲如父子的恩师宗炳,有他心爱的师妹宗柳,有他的挚交宗悫。但平心而论,他想念最多的还是小师妹宗柳。每当看到双双鸿雁,对对黄莺窃窃私语,你唱我和时。他就想起了和宗柳在宛城官学堂时的幸福情景,想起了曾经立下非她不娶的誓言。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来朦朦胧胧的爱情,如今变得如此清晰,心中不禁涌起和宗柳尽快成亲,形影不离,终身厮守的强烈愿望。快到涅阳城时,他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禁不住“咚咚咚”地猛烈跳动起来。
再说那宗柳,自从宛城学业归来,便把自己与范晔的婚事禀告了父母双亲,虽然宗炳夫妻俩没有对女儿的婚姻明确表态,但宗柳却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范晔。
宗柳是个痴情的姑娘,在林林总总的大千世界里,有多少数不清的红男怨女。她虽然置身其中。却注意独善其身,小小的宗家庭院里。经常飘荡着她那淡淡的、清雅的体香,闪烁着比嫦娥更清,比花儿更灿烂的笑容。自打在宛城官学堂后花园和范晔私订终身后,她心中犹如沸油见了火星,腾地燃烧起来,且越烧越旺。白天夜晚,床前灯下,在她的脑海中时常晃动着范晔的影子。驱不散、赶不走。那份思念之情,仿佛深深扎根在她的心坎上,吸着她的血液疯狂地成长,以至使她睡不安稳。用饭不香。
漫长的三年里,宗柳等呀、盼呀,日夜盼望着范晔来到身边。作为一名逐渐成熟的少女,她感到体内产生一种难以遏止的激情和冲动。有时无名火起,惹得宗炳夫妻俩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岳氏问宗炳道:“夫君,你看宗柳这几日有何变化呀?”
宗炳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
岳氏道:“我不是问她身体的变化,是问她身心上有何变化。”
宗炳道:“十七八的大姑娘,哪个不思春呀?我想她是在为她的终身大事而烦躁吧。”
岳氏道:“儿女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媒妁牵线,父母做主,何不为女儿说门人家呢?”
宗炳道:“宗柳和范晔已订下终身,咱们怎能再去给她说门亲事呢?”
岳氏道:“那范晔已经有三年没登咱家的门,怕是早就变心另攀高枝了!”
宗炳道:“依我看晔儿不是那种人,他为他爷爷守孝期满,一定会来的。”
宗炳夫妻俩正说着话,忽听门外一阵马蹄声,抬头望去,枣红马背上正端坐着范晔,扬鞭催马地向门口赶来,夫妻俩禁不住一同迎上前去。
范晔勒马下地道:“师父师母,侄儿范晔这厢有礼了。”
宗炳看着风尘仆仆的范晔道:“几载不见,世侄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了。看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莫不是有啥大喜事儿了吧?”
范晔道:“家父被召,再次复出,官复原职,侄儿也被南征大将军征召为司马,今特向恩师报喜来了。”
宗炳道:“你们父子何日起程?”
范晔道:“家父说少则二三日,多则三五日,全家同迁建康城。”
“噢,这真是双喜临门,值得庆贺一番。”宗炳边说边吩咐岳氏前去准备酒菜。
范晔问宗炳道:“师妹近来可好?她不在家吗?”
宗炳道:“还好。这不,正在后花园中弹琴消遣呢。”
“我去看看柳妹。”范晔边说边向后花园走去。
宗柳正在抚琴消磨时光,范晔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冷不丁地喊了声:“柳妹……”
“谁呀?”
“在下范晔是也。”
“晔哥,真的是你吗?你终于来到我身边了。”
“我来了,你想我吗?”
“你让我等得好苦呀!”
真是弯刀对着瓢切菜,恋人的眼睛是亮的,虽然他们几年没见面,都已长大成人,但听到对方的话,竟像小鸟似的扑在了一起。
“晔哥,你这次来涅阳……”
“柳妹,我是来向你等告别……”
“你要去哪儿啊?”
“我要去南征大将军那里做司马。”
“那我们的婚事呢?”
“等我到建康城安好家,就来迎娶你。”
“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
“伯父伯母同意了?”
“他们会同意的。”
“那就好了。”宗柳说着此话,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柳妹。你怎么哭了?”
“我这是高兴啊!”
范晔掏出手帕,为宗柳拭去泪水。两人说笑着,相依相偎地手挽着手向客房走去。
这天中午,宗炳以最隆重的方式款待了未来的女婿范晔,并把宗悫请来作陪。屋外百花争艳,众鸟齐鸣;屋内酒香人和,笑语不断。多少年来。宗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