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大车载着三个少男少女,慢悠悠地来到古老的南阳宛城脚下。初来宛城的宗柳和宗悫,一切都感到新鲜,他们看着白河岸边堆积如山的白沙和鹅卵石,望着那湍急的河水,不禁联想到那河流尽头,伏牛山的腹地,大雨裹着巨石和树木冲下山巅。千岩竞秀,万壑奔流,咆哮着冲出山谷,宛如一条狂妄不驯的大蟒蛇,吞噬着一切生灵。
宗柳问范晔道:“如今这白河造就一片膏腴之田,保一方庶民百姓在此繁衍生息,是谁人驯服了这条大蟒蛇呀?”
范晔道:“这位功臣就是大禹,他疏流导淮,开辟了这块沃土,当时伯夷助禹治水有功。功封南阳。在城西建起了天下第一个封国——吕。”
春秋时周宣王南下灭楚,认为南阳是兵家必争之地,便在这里设了宛邑。
秦、楚、韩、魏于南阳争雄,战火烧了数百年,只是过眼烟云,早已烟消云散了。唯有号称‘二十八宿’的南阳起义,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建立了东汉王朝,把南阳建成陪都,才揭开了南阳光辉的一页。
开国大帝刘秀重知兴教,在南阳建起了洋洋大观的官学室,大批学子荟萃于这里,南阳成为人才成长的摇篮。时至今日,南阳还是文脉不断。
宗悫道:“晔兄说得甚是。宛城西依秦峰,北枕伏牛。南蹬江汉,东与桐柏山相连。自古以来。一直是个军事重镇,交通要塞和天下大郡。秦昭王时初置南阳郡,秦始皇夺得天下后,为稳定中原,钦定将郡县南阳设置为薛郡,修武南阳设置为河内郡,保留荆州南阳郡,将郡治定在宛城。从此,南阳宛城西通武关、徇关。东南临汉江、淮河,成了一个大都会。”
他们说着说着,已经来到官府学堂门前。
出门迎接他们的是学堂声誉很高的朱修之老先生,还有年轻有为的刘湛儒生及一群学子。
朱修之,字恭祖,义阳平氏(今桐柏县平氏)人;刘湛,字弘仁,小字玟琥,南阳郡涅阳人。他俩均是博涉史经、不喜清谈、为人刚正、授人以炳的南阳文化界名人。尤其刘湛今年二十有零,中等身材,而且白皙,白中透红,红中透粉,双眉斜入天仓,二目宛如秋水,五官端正,唇红齿白,好不一表人才。他虽是个官家子弟,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知书达理,尊长爱幼,颇得敬仰,对范晔来宛城读书,更是十分欢迎。
范晔上前拜过二位尊师后,道:“俺们三人来宛读书,多有打扰你们了。”
刘湛道:“授人以炳,天经地义,何有打扰之说。”
朱修之道:“都不用再说客套话了,赶快进学堂吧。”
学堂里十分宽敞雅静,四合院中,东西厢房为教室,正房为先生居住的地方。紧靠正房后面是一处后花园,园中假山、翠柳、亭阁、鱼塘相映,是一个极具静心学习的地方。
刘湛把范晔等人安排好住处,让他们在学堂里当了插班生。
官府学堂是南阳第一流的学堂,不仅有第一流的教舍,还有第一流的膳食设备,为学生们创造了极佳的学习环境。来自南阳各县的学生已有五十余名。学堂的最高负责人为经师,其他的有博士、教官等人,经师朱修之的祖父朱序、父亲朱湛同范晔的祖父、父亲曾经同朝为官,更是与范泰有着很深的交往。范晔到学堂后,朱修之同他谈了几次话,觉得范晔虽然年纪不大,已经学到了不少知识,尤其是对于《史记》《尚书》,有浓厚的研究兴趣和许多独到见解。于是,对博士和教官们做了交代,让他们关照好范晔的学习并亲自教授范晔很多典故和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好嗜及作文的要诀。为范晔后来走上仕途创造了条件。
在官府学堂里,范晔更多地学习了《史记》《四书五经》知识,接触了道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农家、兵家、杂家以及理学家、心学家和功利学家等学派的思想,懂得了许多安邦治国的道理,他特别崇拜东西两汉的忠臣良相,并说:“假如我要给皇帝做臣子,就要做像张衡、张仲景、班超那样的治世名臣!”
这天,老夫子朱修之身着儒袍。高绾发冠,衣帽整齐,手拿史经、绶带走入学堂,一副风流名士的外表,引起了在座学生们的关注。
魏晋时期风流名士的突出特点是个体意识的觉醒,这种个体意识的觉醒,使得魏晋名士全面关注、重视与感性生命,个体存在相关的一切价值,从追求外表的仪态容貌之美到向外延年益寿的服食养性;从**生活到纵情享受。到口吐玄言的哲理清谈;从寻求归隐山林,率其天性的精神自由,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的及时行乐,总之一切与个人**及精神生命有关的价值,诸如健康、长寿、美貌、知识、艺术以及精神享乐与**快感等,都是魏晋名士所追求的,社会道德的“节义”,不再是他们作为“名士”的人格标志。
“士大夫”毕竟是一种“学者—官僚”为一体的社会阶层,魏晋“名士”为了处理好个体与礼治秩序、精神自由与社会责任之间的关系。形成了名士所特有的双重人格。
“学者—官僚”的双重身份。转化为名教、隐逸与出仕、精神自由与恪守礼法、真情与文施、血性与世故的双重人格。
在朱修之看来,内心中一方面汲汲于功名利禄的追逐,向往学堂之上的显达与功名,盼望学生们在经邦济世的政坛中去施展自己的人生抱负;另一方面他又常常显出对世俗权位、名教礼法的不屑一顾,表现出一种超脱世俗的生活追求,即向往山林之中的消逸自在与闲适,盼望在竹林的清淡中获得高雅的人生。在朱修之身上所体现的圣贤气象。则是“魏阙”与“江湖”之间充满心灵的挣扎与精神的分裂。倡导的是一种新的理想人格。因此,朱修之在讲学中,那种为人师表的负责精神,受到世人的拥戴和赞许。许多功臣子孙,朝臣儿郎,都被送到他的门下,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文谏死。武战死,居为忠臣良将恪守的崇高信条。毫无疑问。古板、矜严、倔犟的朱修之,是这一信条的忠诚维护者。
朱修之当年为南宋主簿,累迁司徒、从事中郎。后伐北魏,戌守滑台城(今河南滑县东旧滑县),被北魏军围困,粮尽受囚。北魏太武帝嘉其固守之节,任其为云中镇将,并以宗室之女与其成婚,但他不为北魏劝说所动,寻机南归。回宋后任黄门侍郎。武帝时累迁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时荆州刺史、南郡王义宣谋反,朝廷命朱修之随同举兵,率军平乱,因坠车折足,辞官回乡。
朱修之回乡后,登上官府学堂讲坛,为朝廷培养起治国安邦之良才来。
朱修之教授弟子,不仅能倾其所学,而且不拘于章句,依沧桑事件变换之规律启发弟子,强调每个学生均要通过修齐治平的道路做圣贤,以圣贤的人格理想作为自己毕生追求,实现自己人生目标。
朱修之进到学堂,见诸生都已到齐,非常满意。他总爱向学生们提问一些问题,考考他们最近的学业情况,便向得意门生范晔问道:“蔚宗,你说说,老子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何也?”
范晔回道:“答先生,管子曰:‘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
朱修之见答得非常贴切,高兴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蔚宗再讲讲,做君上的,当何以百姓之心为心?”
范晔道:“西汉刘向曰:‘善为国者,爱民如同父母之爱子,兄之爱弟也。闻之饥寒为之哀,见其劳苦为其悲。’”
“回答正确。”朱修之来了兴致,又问道:“为什么说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乎自贤?”
一连串的提问,引起了其他学生的不满。
这个说:“先生也太偏心眼儿了吧?”
那个道:“为啥不考考我呢?”
次日,朱修之不失前言,真的带领品学兼优的五位学生前去观光游览。这五位学生是范晔、宗悫、宗柳和宛城的郑方以及新野的滕演。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出官府学堂,踏着露草,直奔城北玉山。
诸生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是因为得了前五名吗?不是。是因为上山踏青?不是。原来是朱修之所讲的那段风流名士,在诸生中展开了一场礼贤下士、治国安邦的大争论。
宛城的郑方边走边说道:“王莽算什么,不还是让刘秀给打败了吗!想当初,俺爷爷做开国元勋刘秀的尚书令,世祖曾三次下诏入朝,后来迁升为丞相。世祖落下了礼贤下士的美名,一大批博士大儒纷纷入朝辅佐世祖,那才是真正的礼贤下士壮举呢!”
新野的滕演附会道:“郑方兄所言极是,世祖也曾三次诏严子陵入朝,就发生在此时。”
范晔没有侃侃而谈,他对当今只重视功臣世家弟子,不重视真才实学的人,深为不满,便一针见血地指出:“世祖皇帝英明之处,在于不为世俗门第所左右,能起用有节操又有真才实学的人。他起用了一贫如洗苦读成才的桓荣为太子太傅,起用了忠义双全的奴仆李善为太子舍人,官至相国。可是现在呢,什么都讲出身门第,不读书人称王称侯,不识字人做官为宦。什么礼贤下士?只不过走走过场摆摆样子罢了。”
范晔的话像利刃一样,使得郑方发怒地说:“谬论!世祖所用之人,哪一个不是风流名士?重用的人哪个没有真才实学……”
范晔不服地道:“家父曾在朝议政时。建议办国学是迫在眉睫之事,但皇上不加采纳。至今哪有国学讲馆?都是地方官员办的学堂而已。”
两人争执不休。
滕演圆场道:“别争啦,那也好办,我们联名上书皇上。要求建办国学,说不定咱还能去建康城读国学呢!”
郑方把嘴一撇道:“哼!上书,就凭你们——”
宗悫不服地说:“我们怎么啦?不能上书吗?”
郑方趾高气扬地道:“当然不能!你们上书,能送到皇上手中吗?”
宗悫拍着胸脯道:“只要你们写,我就能把上书送到皇帝手中!”
郑方道:“你家住在小小涅阳县城,一个乡间儒生,有啥本事呀?”
宗悫道:“我是没有啥本事,可我伯父有本事。”
“你伯父是做啥的?”
“是闻名各地的绘画大师,文学家。连当今皇上都敬他三分呢!”
范晔道:“走。不和他争论了,没意思。”
宗柳、宗悫跟在范晔后面,向山上跑去。
朱修之在后面呼唤道:“小心点,山高路险,千万别崴着脚啊!”
这玉山虽然孤零零地高耸在城北,但白河环绕北东半周,水土充足,山林茂盛,险象丛生。越往里走,越是阴森恐怖。那山鹿、野鸡和野兔不时地在头顶和脚下发出“扑扑通通”的响声。宗柳没有上过山。当一只野兔从她脚下“哧溜”一声蹿出时,吓得她身子一倾,倒了下去。
范晔正在前面拨丛开路,忽然听到一声惊叫,扭头一看,方知宗柳跌倒在丛林中。便折转来,把宗柳扶起身问道:“师妹,你感到怎么样?”
宗柳扭动一下身子,抬抬脚道:“无有大碍。只是脚脖子崴了一下。”
范晔道:“能走路吗?”
宗柳试探着走了两步。感到疼痛难忍,便说:“师兄。咱们歇一会儿吧?”
范晔道:“也好,等朱先生他们上来,再做打算。”
宗柳坐下身。看着立在一旁的范晔,只见这个十三四岁的少男,面如鹅卵,色若朱红,秀眉高挑,目似秋水,身材不高不矮,蓝袍宽襟,十分得体,声似洪钟,气宇轩昂,真个是潇洒不凡。便说:“师兄,你也坐下来歇歇脚吧。”
范晔紧靠着宗柳坐下来。宗柳比范晔小两岁,正值情窦初开之时,她个子不高不矮,犹如杨柳依依,脸庞白里透红,乌发披肩,眉似远山,樱桃小口,唇红牙白。她的一举一动轻盈娴静,洋溢着楚楚动人的雅韵。
缘分!世人皆知。面对滚滚红尘,有的人一见钟情,有的人对面不能相识,这就是缘分。范晔自从看到宗柳的第一眼起,就被她那美貌和才气所吸引,尤其是现在坐在宗柳身旁,心中更是“怦怦”跳个不停,显得不自在起来。
“师兄,要不咱们到山下白河那边去看看吧?”
范晔正沉浸在神思遐想之中,对于宗柳的话,竟然没有听见。
“师兄,师兄。你在想什么呢?”
“哦……哦……没想什么呀!”
此时,朱修之、宗悫、郑方和滕演赶了上来。朱修之关切地问宗柳:“怎么样,没有大碍吧?”
宗柳道:“谢先生关爱,已经好多了。”
朱修之道:“既然没有大碍,何不在这世外桃源中,朗诗作文,畅吐心声呢?”
郑方道:“先生,依愚生之见,我们可即兴发挥,自选高山、风光,各作文一篇,是骡子是马,也拉出来遛遛嘛。”
“说得好!你先来篇如何?”
“愚生不善文章,还是让范兄先来吧。”
朱修之道:“我看还是让你们的小师妹先来吧。”
宗柳虽不是士族子女,但从小受到父母的宠爱,又受到父母文学素养的熏陶,能诗善文。能画能书,能奏能歌,博学而有才辩。先生点名让她即兴发挥,作文一篇。也不便推辞,远望山巅,即诵道:“高高的山口长刺榆,低低的湿地生青苔——你这个人啊,有衣有裳好穿戴,不穿不戴为啥呢?有车有马好驾骑,不驾不骑为啥哩?行尸走肉木僵僵,把这些好东西,留给他人自使呢?高高的山上长樗木。低低的湿地生檬树——你这个人啊,有厅有堂好住处,不洒不扫为啥哩?有钟有鼓好乐具,不敲不打为啥呢?行尸走肉木僵僵,把这些好东西,留给他人自乐哩?”
范晔接着作文道:“水流缓缓啊慢慢流,白石清洁啊光辉有。雪白的衣裳,绣红花儿衣领,赶到曲沃跟你行。既然已经见到你,怎能叫我不欢喜?水流缓缓啊慢慢流。白石光洁啊光辉有,雪白的衣裳,绣红花儿的衣领,赶到鹄地跟你行。既然已经见到你,哪里还有烦与忧?”
“一阵风儿,突然刮起,那辆车子,奔驰过去。回顾宛城求学路,心中喜悦无已。一阵风儿。突然刮起。那辆车子呼啸驰去,眼看学业有成。带个佳音给家里。”憨厚的滕演,貌不惊人地以风作文,表达了自己对先生的一片心意。
朱修之见天色不早。简单地做了一句评语,便领着心爱的几名学生打道回府了……
范晔正是在这里学到了史经、地理、人物、言论,为他以后撰写《后汉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正是在这里萌发了少男的爱情渴望。
冬去春来,又是一个艳阳天。
学堂的后花园内,荷塘清澈,水面如镜,不仅倒映出仲春时节迷人的彩云,也倒映出塘边盛开的樱花、杏花和梨花的剪影。尤其那盛开的杜鹃花,一团团一簇簇,白如雪,红似霞,在和风的吹拂下,竟相扭动腰肢,撒花落瓣,姹紫嫣红,散发着迷人的芳香。
范晔手捧书卷,边看着《汉书》中的《吴汉传》,边信步向花园走去。忽听一阵悦耳动听的琵琶声,从荷塘旁传了过来,抬头望去,只见宗柳怀抱琵琶,正在抒发着畅快的心情,便近前道:“师妹,你弹奏的曲子,是那首《君子好逑》吗?”
宗柳见范晔听出自己所弹曲子的含义来,先是用秀目瞥了他一眼,而后娇羞地低下了头。
“师妹,没想到你先我而来了。”
“嗯。”
“唤为兄到此,有何事啊?”
“晔兄,难道你真是不明白我的用意吗?”
“明白,明白,为兄怎能不明白呢!”
“那你还明知故问?”
范晔看到宗柳生气的样子,一个劲地直道歉。
“师妹,我好想你呀!”
“晔兄,我也有同感啊!”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我是寝食不安。有一种……”
宗柳道:“听说范伯伯给你定下了娃娃亲,是大家闺秀,还是官宦世家?”
范晔道:“可我并没同意。”
宗柳道:“你将来要娶什么样的姑娘为妻呀?”
“我就喜欢你这样有才的女子。”
“可我出身平民家庭,你是士族子弟,门不当户不对呀?”
“反正我是拿定了主意。”
“自古以来,儿女终身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婚约为媒。你若想娶我,就请晔兄上门求亲,两家父母过个婚约吧。”
“我会说服父亲的,师妹你就等着吧。”
哪个少女不怀春?此时宗柳的心是单纯的,感情却是复杂的。她抬头看看范晔,心中竟有一种神思迷离,飘飘然的感觉。范晔好似一块磁铁,她被他深深地吸引着,她盼望着早日结束学业,然后双双飞回涅阳,建立起一个爱情的穴巢。
哪个少男不爱美女?范晔望着宗柳,陷入了难以排解的沉思中,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姿,轻快甜润的话语,乌黑的秀发,深潭般的眸子,实在让人难舍难弃。一向能说会道的范晔,顿时像痴呆了一样。
他俩正在网织着甜蜜的爱情,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宗悫急匆匆地跑来,道:“范兄,顺阳来人,让你马上回家一趟。”
范晔道:“什么事?他人在何处?”
宗悫道:“在学堂门口等候。”
范晔拉起宗柳,飞快地跑到学堂门口,只见一辆大车等候在那里,车上坐着的是家兄范暠。范晔情不自禁地问道:“暠哥,有什么急事儿?劳驾您亲自跑来接我?”
范暠一脸苦相地道:“咱顺阳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瘟疫,爷爷奶奶和昂弟都身染疫病不治而亡了。”
范晔听到噩耗,如同五雷击顶,不觉泪流如雨,“哇哇”号啕大哭起来。他边哭边回想着爷爷那慈祥的面孔,是爷爷教他读书作文,是爷爷无微不至地关心呵护,是爷爷……没有爷爷就没有他的今日。范晔越想越伤心,突然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范晔一梦醒来时,已经回到了阔别三年的范家庄。
范府大院里乱糟糟的,范泰正在和范弘之商议着出殡事宜,忽见范晔哭着走了进来,便顺手拿起一块白布,披在范晔头上道:“只等你回来了,快去给你爷爷奶奶和昂哥磕个头吧。”
上屋里,安放着范宁和夫人的遗体,门楼上方横搭着一匹白布,白布蒙住了上房门扇的那张落半边的“门神”,两旁挽幛高悬,上联是:“大雅云亡,绿山青水谁做主”;下联是“老成凋谢,落花啼鸟总伤神。”整个灵堂布置得既简单朴素又肃穆凝重。
范晔撩幛走到灵堂前,对着爷爷奶奶的灵柩着实地叩了三个响头后,又踏着零乱的碎纸片和夹杂着燃尽的黄纸钱来到下房,伏在范昂的灵柩上痛哭起来。
范宁安然地走了,但他却给子孙们留下了无限的哀伤。
范泰在守孝期间,独自一人在山水间徘徊,回想起入仕以来自己所走过的坎坷路程,是祖父们的丰功伟绩让他的一生那么显赫,可惜的是因为自己为性偏激,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文人总是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楚。世事多变,历史的沧桑让他的脸上划满了皱纹。
刘毅的反叛,让他险些遭到横祸,幸好还不算倒霉,以他横溢的才华,赢得了皇上的恩典,免去了一场大的灾难,又可以继续他的生命。以他的性格,要真的受到惩罚,很有可能不会为自己辩解,只会默默地接受,要不是那个秘书丞,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可怕情境,不禁又出现在眼前。
桓玄专政时,他从太学博士到天门太守,后升入中书侍郎。因政见不一,被贬于丹徒(今安徽当涂)。晋末任黄门郞、御史中丞,卢循起义时,加封振武将军,升迁侍中。入宋后,授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领国子祭酒。宋少帝景平年间(公元423~424年)屡议朝政得失,不被采纳,并遭到大臣们的非议,使得范泰有才使不出,有气不敢使。在他苦闷之时,荆州刺史王忱念其姐夫之情,把他请为天门太守,离开了建康那个是非之地。
王忱,向来嗜酒成性。他在为姐夫范泰接风洗尘时,从晌午一直喝到天黑,以致浑身软瘫,直到说不出话,才被侍从们抬到床上昏睡而去,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醒来时还要再次为范泰接风洗尘。范泰道:“贤弟。酒虽为琼浆玉液,少喝常饮可活血化淤,提神养生。但酗酒亦会伤身误事。贤弟身为一州刺史,应以社稷大事为重,不可酗酒成性。”
范泰的一片好心劝说,使得王忱措言莫由,嗟叹很久。才说:“愚弟也以为嗜酒不好,但就是改不了呀!”
范泰道:“愚兄与谢邈谁是谁非?”
王忱道:“姐夫才能,谢邈怎能比得!”
范泰问:“与殷凯比呢?”
王忱道:“姐夫儒雅,才高通达,殷凯兄不过莽汉一个。”
范泰道:“如今朝上只用能拼能打的莽汉,似我这样的儒生,哪里还有用武之地啊!”
王忱道:“愚弟请您为天门太守。就是想让您助愚弟一臂之力。当今荆州城池,军甲充足,我欲扫除中原,以早宿当年之志,请姐夫伯通意锐,拥戈前驱如何?”
范泰道:“百年逋冠。前贤挫屈者不计其数,功名虽贵。姐夫老矣,鄙生矣不敢谋。”
不久,王忱因酗酒过度身亡。范泰被召为骠骑咨议参军,迁中书侍郎。那时,会稽王世子元显专权,内外百官请假,不愿为朝上参政议政。范泰建言以为不妥,元显不但不采纳,反而以为范泰多虑。桓玄辅晋时,御史中丞祖台之奏范泰及前司徒左长史王准之和辅国将军司马珣等入居丧无礼,使得范泰坐废徏丹徒。
义旗建,范泰任东晋国子博士。后被司马休之聘为长史,南郡太守,因预发千兵,平定卢循有功,高祖加封范泰为振武将军,第二年迁升侍中,寻转为度支尚书。当时高祖问谢混:“范泰名辈,可以比谁?”
谢混道:“启禀陛下,王元太一流人也。”
高祖听后,当即加封范泰为太常、右卫将军,随军到洛阳。高祖到达彭城时,对范泰道:“范爱卿,你我何不共登城楼,欣赏一下这里的大好风光?”
范泰道:“陛下,微臣在途中不慎将脚扭伤,行路不便,不能陪同陛下登城啊。”
高祖听后道:“朕命你乘舆如何?”
范泰道:“谢谢陛下厚恩!我怎能受用得起呀?”
高祖道:“范爱卿若是不允,就是对朕不忠!”
范泰无奈,只好随高祖一拐一瘸地登上了彭城城楼。他由于通率任心,不拘小节,虽在公座,不异私室,高祖甚为爱之。然而不善为治,常常受到同僚的排斥。高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授命范泰为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领国子祭酒,参与机要。
一次朝政上,范泰呈上《请建国学表》。高祖道:“范爱卿,你认为如何办国学?”
范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治学是安亲兴国的必由之路,古代学龄儿童求学,父母为其择师而教,为了寻求高师,不嫌路途遥远,不畏背粮困难。因为学习不仅对于自己是一种崇高的享受和愉悦,而且学业即成,可以光宗耀祖,有益于国家。正因为教育有如此作用,所以国家教育制度一立,便能顺利得到贯彻执行。建议陛下在建国伊始,继往开来,应抓紧时间设立学制。”
在座的何尚之道:“建立国学一事,于民生社稷无关紧要。”
范泰道:“教育虽然不关民生,似乎可以从缓计议,实际上是国家大计,应从速而行,要以‘重寸阴而贱尺璧’的精神去兴办教育。”
高祖道:“范爱卿,你以为多大的人可以立志学习?”
范泰道:“臣认为年至十五以立志学,其言出于孔子,确为千古遗训。但是,如果确属有志气有抱负的人,何必因其年长年幼而加以限制不允许有所进取呢?扬雄之子扬乌幼年参与写作《太玄经》,不愧为神童,但五十岁学《易》,为时虽晚,却无大过。因此,一家之中,十五需要学习,五十同样需要学习。与父兄同堂而学,理应允许。小而言之,这是有悖于自然规律,但大而言之,却是弘扬孝道。不知《春秋》,则是更大的欠缺。读书学习可以让人长知识、懂道理、明是非呀!”
高祖道:“范爱卿。你以为对于朝中的教官。应当给予什么样的待遇呢?”
范泰道:“臣认为应当给予优厚的待遇。过去朝中助教,曾被授予二品职位。颍川(今河南许昌)陈载已任太守掾,而被国子(相当于皇家学院)取为助教,贵在选用人才,而不局限官为几品。因此臣建议,如果有学识优秀而无职业的人,哪怕是未曾从事过教学。也未曾有功受奖,也可以取代臣的职务任国子祭酒,也可以先由朝廷聘为助教,能鉴别学识是否堪胜其职,也是重教敦学的一个方法。如果才堪其职,自然长期使任该职。”
高祖眉头一皱道:“范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在这晋末宋初之时。百业待兴,朝上哪有钱去办学?建立国学之事,还是以后再议吧。”
范泰的建议未被朝廷采纳,心中耿耿于怀。心想:“兴农功”与“治庠序”具有同等意义,并不矛盾,并且身为学官。而治学无丝毫成绩,感到有负朝廷重任。便诚惶诚恐地出班奏道:“陛下,臣认为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朝中货币确实出现了危机,严重威胁着社稷的繁荣与发展,但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呀!”
高祖不耐烦地道:“诸位爱卿,你们都来议议,如何解决经费缺短一事?”
何尚之道:“臣以为短缺是因为币值不稳定所造成的。”
傅亮道:“臣以为货币短缺是民间私铸货币造成的。应该收集民间的铜器来铸造五铢钱。”
范泰道:“臣认为收集民间的铜器具来铸造五铢钱,以增加国家货币的发行量是不妥的。”
高祖道:“范爱卿有何妙法,快快讲来。”
范泰道:“启禀陛下,臣早闻国家将私人铜器收归国有,百姓虽然失去了铜制的器具,但终究还能得到其价值,而国家铜币用度不足,这样做好处很多。我的意见却不相同,因而不能安寝。治理国家就像烹煎小鱼,必须谨慎,拯救危急的最好方法是务本,是人和。老百姓的用度不足,国君怎么会富呢?从来没有老百姓贫穷而国家富有的,从来没有农民不景气而工商学业繁荣昌盛的。因此,口袋里的东西漏掉,只要有所储备,有见识的人是毫不吝惜的;反穿着皮衣背柴,皮破了亦难以得存,圣王不谈有和无,诸侯不谈多和少,做官享有食禄的家庭,就不能和老百姓争利。所以,拨葵被说成是贤明的,织蒲被看成是不仁的,这都是因为贵贱都有定规,职责分明,没有差错啊!”
高祖道:“不收集民间铜器具,国家怎么去铸造五铢钱呢?”
范泰道:“臣认为当今农民生产少,仓库不充足,长途跋涉转折太多,需要提供食物的人很多,老百姓家中又没有多少积蓄,不能防御灾月荒年。至于货币的储存和流通不必在乎多少。过去的贵和现在的贱对于大家都是一样的,这是一个道理。如果能使官吏和老百姓之间均通货币,那就不会出现货币不足的现象。假若让那些有用的财物都收归国用的话,那么,自古就流行的龟贝也是可以用的。看看用铜制造的器具,它们的用途是很广的。铜钟能将音律通向远方,铜尺能测量很大的物体。有图像的夏鼎,的确是吉利之首,是吉之兆。铜器具有重要的作用,是富贵者及贫穷者共同需要的。物品有了适宜的作用,那么国家和家庭要共同筹置。现在要舍弃那些有用的器具,而用它去铸造无用的钱币,所铸造的钱币实际上是得不偿失的。从实用的角度看,使国君和老百姓都陷入困境,客观公正地说,这的确是损失多而收益少啊!”
高祖听来听去,也没有听出众爱卿议出个明白来,便立起身道:“如何解决货币不足和建立国家之事,事关重大,应该从长计议,孰是孰非,以后再说吧。”
范泰两次进言,均未被朝廷纳用。便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刚进大门,忽闻顺阳来人禀报,其父范宁身染瘟疫,乘鹤西去,便向朝上辞官。次日返乡为父亲尽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