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南阳盆地,田野里麦青柳绿,花草争艳,一队鸿雁排成人字形由南向北掠过,在上空留下了“哇唔哇唔”的长鸣声。一路上,范宁不时地给范晔讲着前朝古代的人和事。当他们行至桑林庄时,翠绿的桑林间,穿梭着善男信女,有的提篮采着片片桑叶,有的躲在树下窃窃私语,有的嬉笑着,打闹着,好不开心舒畅。
范晔问范宁道:“他们采这桑叶有啥用呀?”
范宁道:“养蚕的吧。”
“养蚕好做啥呢?”
“蚕能吐丝,丝能织布啊!”
范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绫罗衣衫道:“这就是蚕丝织成的吧?”
范宁道:“是啊!说起这桑林庄,还有一段凄惨扼腕的爱情故事呢!”
范晔问道:“是不是天河上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故事?”
“是啊,传说中的牛郎和织女就是在这桑林中认识的。”
“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怎么认识的呀?”
“说来话长啦。”范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牛郎和织女的传说。
传说中的牛郎原本是天庭玉皇大帝的侍卫十二金童,因与王母娘娘的外孙织女相爱。触犯了天条戒律,被贬下凡,投胎到宛城西南的牛家庄孙老五家,名曰如意。如意父母去世后,跟随哥嫂为生。嫂嫂对如意百般虐待,便与哥哥分家单过,哥哥只分给他一头老牛,如意就牵着老牛到牛家庄东边的山冈上。搭起一个草棚,终日与老牛为伴,过着非常艰苦的生活,七里八乡的人们见了如意都叫他牛郎。织女在天庭编织彩云天衣时,不慎将云梭误投凡间,下凡寻梭时,在桑林中巧遇牛郎,后经老牛为媒,牛郎和织女结为夫妻。结婚的当天夜晚,七衣仙女给他们送来了天蚕。从此,牛郎耕地种田,织女养蚕织布,你疼我,我爱你,生活得非常快乐。头一年生下一男,第二年生下一女,给牛郎织女增添了无限的乐趣。周围的农民们看他们生活得自由自在,纷纷迁来与他们为邻。这千年来的偏僻荒冈。竟变成了人丁兴旺的牛郎庄。可是好景不长,织女下凡结婚生子的事被王母娘娘发觉。王母娘娘命天兵天将把织女收回了天庭。牛郎得知妻子被天兵天将押走,便披上老牛皮,挑起一双儿女追赶而去,眼看就要追上织女时,王母娘娘陡地拔出头上的金簪,在空中一划。霎时出现一条大河,汹涌的水面,阻止了牛郎的去路,从此他们夫妻被隔在了天河的两岸。牛郎和一双儿女为了见到织女,终日以瓢舀水,以乞讨为生,后来感动了太白金星和菩萨娘娘,他们以理相求。说服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准许织女每年七月初七与夫君和儿女们相见一次。花喜鹊们得知后。便都飞到天河中来,你拥我抢着搭起了一座鹊桥,织女和牛郎及一双儿女在鹊桥上相互拥抱倾吐心声,说到悲痛之时,都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就是民间每年七月初七夜间祭拜牛郎织女的缘故。
范晔听完爷爷讲的牛郎织女故事后,愤然不平地说:“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太不近人情了,别人不说,连自己的外孙儿也不放过。”
范宁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天有天条,三界亦是如此。对那些违法乱规之人,若不加以严惩,国法天威何振啊!”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来到涅阳城,涅阳城位于宛城和顺阳中间,城池虽不算大,比不得宛城气派,但这里却是一个农产品的集散地。人来人往中,大多是村民们前来进行农事交易,大街上有卖粮买粮的,有卖菜买菜的,有卖农具买农具的。最热闹的地方要数西街那服饰店铺了,各色各样款式的奇特怪装,吸引着很多大姑娘小媳妇。她们有的在挑选着服饰,有的在试穿着衣裙,有的在讨价还价,还有的看着别人穿的怪服有说有笑,嘻嘻哈哈,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一点不假。
范宁领着范晔穿过服饰店铺,来到河边的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这座宅院三面环水,一条小溪从院西往北缓缓流淌,在一条高岗下又转向东方,汇入了赵河。宅院周围林木参天,花草铺地,松柏树上“哗哗”作响的树叶和各种鸟儿们的啾叫声,声声入耳,真乃是一块风水宝地,犹如世外桃源一般。范晔情不自禁地在前边走了进去。院中有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为乔木施肥、浇水,一个小姑娘不停地摆弄着一株鲜艳的粉红牡丹花。当范晔走近小姑娘时,小姑娘惊得拉着中年男子的衣角道:“爹,有人来了。”
中年男子直起腰,看看范晔,又看看跟在后边的范宁,搓了搓手中的泥水,似曾相识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范宁见此人对自己有些生疏,便自我介绍道:“你不是宗炳世侄吗?怎么连老夫范宁也记不得了?”
“哦!原来世叔是大文学家、武兴侯啊!不知世叔前来,有失远迎,请屋里坐。”宗炳边引范宁祖孙俩进屋,边吩咐道:“夫人。快去沏一壶西湖龙井,再备下酒宴,我要和世叔好好叙叙家常。”
说起宗炳,原来也是士族家庭,其祖父宗承曾任宣城太守,父亲宗繇之,曾任湘乡令。母亲师氏熟读诗书,并亲自教授宗炳。良好的家庭教养使宗炳博学多才。精绘画,喜音乐,擅弹琴,工书法,通佛经。可惜少年时宗炳父母双亡,不得已,只好回到涅阳老家,在乡间靠种田为生。但宗炳为人诚实,很快就以孝闻名闾里。东晋末年。朝廷曾几次召用他,但他都没有去,刘裕开宋后,也屡次征召,但他均不应就。
宗炳性喜山水,对自然界的山水有着特别的嗜好,曾西游荆巫,南登衡岳,栖丘饮谷,放浪山水。迷而不返。曾在衡山结庐而居。将所见景物绘于壁上,自曰:“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并说:“扶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表现出了极具洒脱的性格特点,时至今日,他已经成为有名的画家大师。在衡山他成了家,娶了岳氏为妻。生下了女儿,起名叫宗柳。南蛮之战爆发后,携妻拖女又回到了南阳涅阳,在城北水溪旁盖起宅院,边农耕边写生,过起了悠闲自得的民间生活。
范宁就座后道:“想当年,老夫与你家父同朝为官,亲如手足。后来我去了豫章,你父亲去了湘乡。从此断了来往。不知世侄现已成家立业,笔墨出神入化,可敬可贺啊!”
宗炳道:“谢世叔夸奖。听说世叔前几年辞官返乡,颐养天年。不知今日前来,有何需侄儿效劳?”
范宁道:“我这小孙儿范晔在街上看到你书写的对联,非闹着来拜你为师,老夫就领他前来一见墨宝。”
宗炳毫不谦虚地道:“小侄保证毫无保留地把琴棋书画全都传授给世侄,让他在人与自然的意境中,悟出做人的哲理。”
范宁对范晔道:“晔儿,还不快叩见师叔。”
范晔面对宗炳跪地,叩了三首道:“师叔在上,小侄儿拜见师傅。”
宗炳扶起范晔道:“侄儿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范晔起身,看着中堂上画的一幅山水画,吟下一首诗:
海日出复没,
江光紫而冷。
风平浩浩波,
帆定亭亭影。
瓜步渺然去,
北固苍翠耿。
宗炳拍手称赞道:“山光扑面因新雨,师传自有后来人。世侄不愧生于文史之家,世叔及泰兄教导有方啊!”
范宁拱拱手道:“晔儿前程,以后就交给你栽培了。”
从此,范晔在这里读到了不少经典名著,并学会了音律及筝琴的弹法技巧,而且还练得了一手隶书好字。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三个春秋。
又是一个绿野万顷,田畴如秀之时,小溪旁的荷花塘里,碧绿的荷叶沾满了晶莹剔透的夜露珠,在微风的吹拂下,滚动着颗颗明珠;无数对花蝶和群群的蜜蜂扑闪着双翅,在红白相间的荷花上采吸着粉香的琼浆,播授着雌雄。
范晔正坐在塘岸上观看荷花,宗柳轻步走来唱起了涅阳民歌:
天空的阳光耀眼哎,
地上的麦子金灿灿哟。
那个望丰年呀,
吃苦流汗也心甘啊!
“唱得好,”范晔拍手道,“师妹,再来一曲。”
宗柳羞涩地道:“师哥,你不怕耽误读书呀?”
范晔道:“耽误不了。你不在屋里作画,怎么跑到这里唱起民歌来了?”
“怎么,你不欢迎我吗?”
“哪能呢?盼都盼不及哩!”
宗柳道:“师兄,我爹让你快回去。”
范晔和宗柳回到屋中,见范泰和宗炳正在客厅中品茗高谈,不禁一愣,心想:爹爹向来对暠哥、晏哥恩爱有加,对自己从不管不问,今日是怎么了?便上前拜见道:“爹,您老人家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范泰见范晔已出落成一个强健少年,心中很是喜欢,便微笑着说道:“为父朝中公务繁忙,对你教育无方,听说你在宗叔这里学习,便抽隙回来看看你长进如何。”
宗炳道:“晔儿非常聪慧,在这里仅三个年头,便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尤其音乐、隶书胜过吾也。”
范泰道:“多谢宗兄对晔儿的关照,你不仅教他习书懂韵,又教他如何做人,把他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实在令人感激不尽。”
宗炳道:“以晔儿的才华,应以仕途为重,多教一些四书五经知识,让他了解了解历史经典,无论将来从文从武还是从政,都是大有裨益。”
范泰道:“宗兄说得极是。我范家世代在朝为官,世袭唯他莫属。”
宗炳道:“兄弟我素来不问及政事,一意弄笔舞画,不善史经,你何不把晔儿送进官府学堂,让他在那里学得为官之道?”
范泰道:“为兄正有此意。”
范晔听说让他到官府学堂读书,心中分外高兴,便问道:“爹,你欲让孩儿到哪里去读书呀?”
范泰道:“南阳太守鲁宗之在宛城办了一所学堂,执教的都是南阳学界名流。为父已经给你办好了入学手续,下个月便可去那里读书学习。”
范晔道:“让柳妹也去宛城读书吧?”
范泰道:“当然可以了!你们一块儿去宛城学习,互相勉励,互相监督,互相照顾,不然你一人去宛城我还不放心呢!”
宗炳道:“我怎能劳驾范大人哩!”
范泰道:“你能教导晔儿几年,我难道就不能为柳儿操这份心吗!”
宗炳问女儿道:“柳儿。你愿意去读书吗?”
宗柳道:“宛城俺还没去过呢!不过,要去宛城,俺还想让宗悫哥陪俺一块去,不知晔哥愿意不愿意。”
范泰问宗炳道:“宗悫是何人呀?”
宗炳介绍道:“宗悫,字开干,乃家兄之子。其有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志向。他与晔儿、柳儿共勉,亲如兄妹啊!”
范泰道:“既然悫儿有远大抱负,何不同晔儿、柳儿一块去官府学习哩!让他去吧。”
宗柳拉起范晔道:“爹。伯父,我和晔哥找悫哥去了。”
范泰和宗炳看着柳儿和晔儿跑出院子,不约而同地“哈哈”笑了起来。
宗炳道:“泰兄,你看我这屋内简陋,除了字画,别无他好,请喝茶。”
“谢谢!这就足矣。”借着宗炳的话,范泰在客厅内仔细端详起来。他不禁被宗炳的画艺所吸引。
客厅内布置得清素淡雅,一尘不染。别有风趣。除了中堂的八仙桌和太师椅外,四壁挂满了字画。临窗榧机上放着一幅条画,看来是刚落下的墨宝,尚未裱糊,旁有黄石砚、香盒、熏炉数对,俱小而精致。窗下小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根雕上摆放着君子兰,整个房间布置得十分幽雅,令人赏心悦目。
范泰昂首瞻望着中堂大幅山水画道:“圣人含道应物。贤者澄怀味象。至于山水。质有而趣灵,是以轩辕、尧、孔、广成、大隗、许由、孤竹之流,必有崆峒、具茨、藐姑、箕首、太蒙之游焉,又称仁智之乐焉。炳兄以神传道,而贤者道;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不亦乐乎?”
宗炳道:“小弟昆仑山之大,瞳子之小。迫以目寸,则其形莫睹;迥以数里,则可围于方寸目。诚由去之稍阔,则其见弥小。今张绡素以远应,则昆阆之形,可围于方寸之内。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在里之迵。是以观画者徒患类之不巧。不能制小而累其似,此自然之势。如是。则嵩华之秀,玄我之灵,皆可得之于一图矣。”
范泰道:“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丛,独应无人之野。峰岫峣巅,支林森眇,圣绝应于绝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
“畅神而已。”
“神之何意?”
宗炳道:“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也。且看那老夫澄怀观道,卧以游之,扶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且有浮云流水,点缀丛林花草,借物写心,来实现画中物我为一的境界,从而达到‘畅神’的目的。”
范泰走近榧机旁,见条幅上写着八个隶书大字。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这八个隶书大字,笔走稳健,娟秀有骨,宛然芳树,穆若清风,不禁问道:“谁的书法,竟然这样的有气、有神、有韵呀?”
“它出自晔儿之手。”
“啊!想不到晔儿长进得这么快呀!”
宋炳道:“晔儿不仅能书,而且还善于作文,是块好料啊!”
时近中午,宗炳妻岳氏做了一桌盛宴款待范泰。宴席上不仅有鹿炙、鱼脍、鸡酢、羊签,而且还有家藏陈酿,芳香清洌,色味俱佳。范泰和宗炳频频对饮,真是应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天涯有情酬知己”这句古话。
今天的岳氏,心情高兴,虽然未加粉饰,却露出天生丽质。那丰满动人的玉体,仿佛轻弹一指,便会溢出香脂;两只玉腕裸着,肉白皮嫩,犹如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藕一般,乳峰轻颤,像风中绽放的新荷动人心弦。
岳氏来到席前,拿起酒壶,柔声说道:“愚妇不善家炊,慢待了泰兄,敬泰兄一杯薄酒,以表歉意。”
范泰道:“弟妹是才女。为兄怎么敢当呢?”
岳氏道:“晔儿、柳儿、悫儿以后去宛城同窗学习,咱们就如同一家人一般,今日有幸给泰兄倒个酒,也是应该的。”
范泰道:“说的也是,为兄只有从命了。”
范泰虽然有一定的酒力,但经不住轮番敬酒,这时本来已有醉意,但几个少年回到屋中。又少不了喝上几杯,便头重脚轻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