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爷子缓缓点头。
其实千古骂名,还是流芳百世,都是死后之事。
咽气闭眼的那一刻一个人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能管得了什么身后之名?
时下的愿想,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是个有些沉重、严肃的话题。
三人沉默了片刻后,谁也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
一起坐定闲话几分家常。
就说起靠山王接霍老爷子到大靖这桩事来。
老人捋着胡子笑叹:“靠山王派人到青州后,假扮神医登门为我治病,说我的病的思亲之疾。
而且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须得到千里之外,见到亲孙才能彻底治得好。”
岱伯接话道:“对,当时我们已经断了和小主子的联络好久了,老爷子日夜忧思不得宁静。
那人那么说罢,我们立即就问他是否有小主子消息。
他倒是卖着关子,要我们随他走才肯和我们说。”
霍老爷子年岁那么大的人,对霍听潮算是失而复得了,到如今份上,心中除了孙儿再无任何挂念。
哪里还能坐得住?
便对外说身体不适出外拜访名医,跟着靠山王派去的人离开了南陈,渡江来到这大靖京都。
来了后才知道霍听潮人还在北边大营。
但知道了消息,确定他一切安好,自是比在南陈时日夜忧思不得宁静好了太多太多。
霍听潮再一次面露愧疚自责之色:“是我的错,竟不知给爷爷传封信报平安……”
“好了。”霍老爷子笑容慈祥道:“事情全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能平平安安地站在爷爷面前就是万幸,
就是最好的事情,别的咱们不说。”
“好。”霍听潮点头。
几人闲话几句后,霍老爷子忽然面色不太好,似有不适。
霍听潮立即捏住老人手腕探查脉搏。
阮江月也起身到近前拧眉等着。
霍老爷子说:“你们别担心,我这是老毛病了。”
阮江月和霍听潮二人却是无人吭声。
片刻后,霍听潮眉心微皱收回了手:“血虚气弱,倒是比以前在青州的时候严重的多了,应该是舟车劳顿之顾。”
霍老爷子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这样的年纪是经不得颠簸的。
这一次却从南陈青州直接颠簸到了大靖京都,跨越千里。
而且老人习惯了青州的风土饮食,骤然来到大靖,只怕吃喝等方面都不太适应,这才不适露在面上。
阮江月心中也想到这些,立即问:“那怎么办?要如何将养,还是要一些补品,药材吗?”
“补品和药材都要一点儿,但那些只治标不治本,还是要慢慢将养才行。”
霍听潮顿了下,又说:“爷爷既已到了此处,那就在此处住下吧,来回折返您的身子受不住的,
您放心,我医术尚可,您的身子不适我知道如何料理。”
霍老爷子笑眯眯地点头道:“你的本事爷爷当然清楚的很,那就交给你吧,爷爷放心了。”
之后半日,霍听潮给霍老爷子列了十分详细的方子。
有喝药进补之事,有饮食要求,还有睡眠、每日活动等等,几乎可当得上巨细无遗。
岱伯的年纪和霍老爷子差不多大,如今的身子也不那么爽利。
因而霍听潮在做这些的时候,岱伯也顾虑到内。
可让两个老人一起养着身子,还能做个伴。
晚间,霍听潮亲自去交代那药的煎法,留阮江月陪着霍老爷子说话。
晚饭已经用罢,用上了饭后的茶点。
阮江月和霍老爷子在罗汉榻上分坐左右,说着大靖京都风貌,议论着南陈和大靖的人情、民风区别等。
两人一来一去,也是相谈甚欢。
闲谈片刻后,霍老爷子忽地问阮江月:“如今你是公主殿下了,那你和望舟的事情,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我们会成婚。”
阮江月平静道:“先前我与卢清公知天下的婚约,我并非自愿,是怕我那半路得来的父亲对霍听潮做什么伤害之事,
我只能答应。
如今我和卢清的婚约之事已经解决,我也对我父亲说了我和霍听潮在一起的决定,他答应了。
最近我就会着手准备。”
老人缓缓点头,似松了口气:“那就好啊……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低头看着手中茶杯慢慢开口:“望舟这个孩子,自小就没得到多少父母的宠爱。
他娘性子洒脱。
总说孩子自己会长大,孩子有孩子的人生,对望舟的事情她操心的不多,更多心思都放在外面。
望舟的父亲倒是性子与她母亲能互补。
他对妻子温柔,对孩子耐心,对我这个老头子也十分孝顺。
他们这样的一队父亲,养育出的孩子其实应该很不错才是。
可惜……他没有在望舟身边待得太久。
那一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对我三拜九叩,说要做个不孝的儿子,这辈子我可能都见不到他了。
后来就真的没了人影。
外面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妇是去云游天下了。
但我知道他们不是。
他们去了一个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方……”
老人幽幽一笑,似无力叹息,又似心酸荒凉:“那一年望舟六岁?还是七岁?日日躲在他父母的房中,等着他父母回来。
我叫他跟我走他不愿意,就缩在床脚等着。
他说爹娘答应过他,中秋节的时候要全家一起做月饼,他哪也不去,就要等着父母回来。
我瞧着孩子那稚嫩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怨怪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阮江月怔怔,脑海中仿佛描绘出那样的场景——熟悉的,父母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父母存在过的痕迹和气息。
但他们莫名消失,不会再出现。
稚嫩的孩童缩在床脚抱着自己等待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
她的心里陡然浮起浓浓酸涩,喉头也梗塞的难受,眼眶不受控制有些湿润。
她曾对他诉说童年苦痛,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和安慰。
殊不知他的童年,未见得比她好上多少。
半晌,阮江月涩声道:“那他,多久接受了父母离奇消失,不会再回来?接受之后又如何?”
“他是个聪慧的孩子,自小读书识字习武都比别人快,接受父母消失不再回来,他也没有用上很久。
大致……七日吧。
那段时间他每日都不吃不喝,呆呆地等着,我实在忧虑,就每日去看他,带去饭菜。
第七日的时候,他看到饭菜什么也没说,拿了碗筷用饭喝水。
我瞧着心中松了一口大气,琢磨着等他吃好了怎么与他解释一番。
谁料他吃完后,一本正经地安慰起我来……”
霍老爷子浑浊的眼里泛着湿气,笑容欣慰又心酸:“他说啊,叫我别伤心,他爹娘离开肯定是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他会代替爹娘给我尽孝,一直陪着我。”
可是龙骑军在青阳关外出事,那许诺一直陪老人的孙儿却又没了。
霍老爷子活到如今年月,看过别人生离死别,自己也经历了那么多,到如今再与阮江月说这些,竟也是情绪失控,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