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海陵王篡位

完颜亮（1122—1161），生于天辅六年，字元功，女真名迪古乃，完颜阿骨打之孙，完颜宗幹次子，母大氏。宗幹是熙宗的伯父，熙宗生父完颜宗峻（太祖长子）早死。按照女真人的习俗，兄可收继其弟妇为侧室，兄死，弟亦如之。于是宗幹也是熙宗继父。完颜亮自幼举手投足具有贵族风范，身上肌肉发达，颜值颇高。不仅如此，他天资聪颖，才思敏捷，做事沉稳，心怀机略，并极度崇尚汉文化。完颜亮出生时正是大金王朝崛起，灭辽、灭北宋前夕。宗幹非常重视对后代的教育，专门聘请名师教育他们。“张用直，临潢人。少以学行称。辽王宗幹闻之，延置门下，海陵与其兄充皆从学之。” 由于受到良好的教育，完颜亮年轻时，“好读书，学弈象戏、点茶，延接儒生，谈论有成人器。既长，风度端严，神情闲远，外若宽和，而城府深密，人莫测其际” 。金天眷二年（1139）张用直“以教宗子赐进士第，除礼部郎中” 。张用直将完颜亮一直培养到17岁，因此，完颜亮为感谢张用直对他的培养，即位后先后任张用直为签书徽政院事、太常卿、太子詹事。完颜亮曾对张用直说：“朕虽不能博通经史，亦粗有所闻，皆卿平昔辅导之力。太子方就学，宜善导之。朕父子并受卿学，亦儒者之荣也。” 由于完颜亮汉文化功底深厚，他雅歌儒服，能诗善文，又爱和居住在金地的辽宋名士交往，品茶、弈棋、谈论古今，成为文韬武略兼备、神情闲逸、态度宽和之人。成年后，在克辽灭宋的战争中，完颜亮崭露头角。天眷三年（1140），以完颜宗弼（金兀术）为统帅的金军伐宋复取河南、陕西之时，熙宗以宗室子授予完颜亮封国上将军，并命其赴完颜宗弼军前效力。完颜亮作战骁勇，足智多谋。22岁时，升为行军万户，后被拜为骠骑上将军、龙虎上将军。完颜亮生性风流倜傥，志大才高，能言善辩，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极能揣摩人的心理。熙宗继位时，深忌其才，恐为后患，未敢大用。皇统七年（1147）完颜亮被召至朝廷任尚书左丞，熙宗对他语及“太祖创业艰难，亮因呜咽流涕，熙宗以为忠”。此后，熙宗对其倍加信任，与他深交的奚人萧裕也被推荐为兵部侍郎。皇统八年（1148）六月，完颜亮拜平章政事，后又被任命左丞相兼侍中，十一月升为右承相。皇统九年（1149）又兼任都元帅。这是完颜亮在熙宗一朝的最高官职。此时完颜亮已大权在握，志得意满，因而有时难免坦露心迹。高怀贞当时为尚书省令史，是完颜亮的心腹之一。“海陵久蓄不臣之心，尝与怀贞各言所志，海陵曰：‘吾志有三：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一也。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二也。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 为了实现自己的第一大志，完颜亮注意延揽各方面人才，提拔了一大批亲信，同时广交贵族和学者名流，培植党羽。如金代著名文人蔡松年，时任左司员外郎。由于他曾是完颜宗弼的亲信，完颜亮对蔡松年更加亲密。“松年前在宗弼府，而海陵以宗室子在宗弼军中任使，用是相厚善。” 因为有这段经历，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礼部郎中胡砺在完颜亮拜平章政事时，“百官贺于庙堂，砺独不跪。海陵问其故，砺以令对，且曰：‘朝服而跪，见君父礼也。’海陵深器重之” 。完颜亮任宰相时，文武百官都要行令所禁止的跪拜礼，可见此时他特别嚣张，但对于违抗者却无丝毫责怪，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度量及延揽人才的手段。金代另一著名文人王竞，时为尚书礼部员外郎。“时海陵当国，政由己出，欲令百官避堂讳，竞言人臣无公讳，遂止。” 完颜亮并没有因王竞公开顶撞自己而怀恨在心。这些人因为得到完颜亮的好处，再加之熙宗昏庸无道，疑忌滥杀，因而他们只能与完颜亮站在一起，成为完颜亮谋弑的外围集团成员。

此时的熙宗除了沉湎于酒色之外，朝政一律不问，于是大权便旁落到了擅政的悼平皇后裴满氏手里。她独断专行，肆无忌惮，文武百官对她逢迎巴结。身为右相的完颜亮见此，也拜倒在悼后的脚下，与她勾结在一起。对此，熙宗早有所闻，只是佯装不知。皇统九年（1149）正月十六日是完颜亮 27 岁生日，熙宗下诏派近侍大兴国以司马光画像、玉吐鹘、厩马赐之，即表示将完颜亮视为金朝的司马光，是可以倚赖的重臣。悼平皇后裴满氏也让大兴国同时赐完颜亮生日礼物，熙宗知道后，大为震怒。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与皇后不和，另一方面是怕皇后与重臣结成同党，于己不利，便下令追回皇后赐物，并将送礼人宫廷侍卫长大兴国杖打一百。“海陵本怀觊觎，因之疑畏愈甚，萧墙之变，从此萌矣。”熙宗从这件事也逐渐对完颜亮产生疑心，对他不再那么信任，当月即将他由右丞相降为左丞相。三月，又任命他为太保，领三省事，表面看似升官，其实却剥夺了他的实权。

熙宗即位之初年幼无知，把军政大权交给他的养父宗幹和他的叔父宗弼，由两人共同辅佐朝政，依靠这两个铁腕人物排除异己，强化皇权，极尽享乐之能事，自己却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作为和建树。皇统元年（1141），先是宗幹病逝，熙宗失去了一个主要支柱，好在朝政有宗弼主宰，熙宗仍可以高枕无忧地过着奢华的生活。皇统八年（1148），宗弼病逝，又一个支柱倒下，依赖性极强的熙宗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其政事日见荒疏。在矛盾众多和政治高压之下，熙宗更加骄奢淫逸、暴虐杀人、沉湎酒色，致使金朝腐败之风日烈，朝臣人人自危。于是“宰相入谏，辄饮以酒，曰：‘知卿等意，今既饮矣，明日当戒。’因复饮” 。意思是，熙宗说：“你的意见我已经知道，你先替我处理政务，我今天喝完，明天就戒。”熙宗日夜纵饮，不加节制，对宰相的进谏只是虚与委蛇而已，导致众叛亲离，完颜亮趁机谋反。

皇统七年（1147）四月，熙宗之女下嫁给左副点检蒲察阿虎特之子蒲察鼎寿，在便殿设宴。熙宗喝醉，让其弟胙王完颜元（常胜）喝酒，元不善饮酒，推辞之。熙宗大怒，拿剑逼着完颜元喝，完颜元借机逃走了。熙宗命左丞完颜宗宪把完颜元找回来，可是两人却一起跑了。熙宗更加愤怒，却又找不到发泄对象，“是时户部尚书宗礼在侧，使之跪，手杀之” 。熙宗仅仅因酒后一时之怒，就亲手杀了无辜的完颜宗礼，真可谓残暴已极。邓王之子阿楞和挞楞也被熙宗所杀；对于自己的亲骨肉也随意杀掉，济安太子未满周岁夭亡，熙宗将一妃子所生的儿子道济接到宫中，准备立为太子，没过多久，他酒后发狂，却无端杀了道济。小弟查剌本无罪，他也在盛怒之下将其无端杀害，并将两家的所有人全部抄斩。同他玩乐的妃嫔，稍有不如意者，马上遣送回家处死，就连皇后裴满氏，最后也因由来已久的积怨而被熙宗杀掉。

皇统九年（1149）四月初，“太白蚀月。太史言不利于君，将大臣作乱。又有旋风从北向南吹，染练腾空，万民望之。上青下赤，落在内廷祥曦殿之侧，继而风雷大作，有龙自寝殿而出入，绕壁幕地衣，众人皆睹” 。“壬申夜，大风雨，雷电震坏寝殿鸱尾，有火入上寝，烧帏幔，帝趋别殿避之。丁丑，有龙斗于利州榆林河水上。大风坏民居、官舍，瓦木人畜皆飘扬十数里，死伤者数百人。” 这些本来都是正常的自然灾害，但熙宗将此视为“天变”。熙宗惊惧，遂大赦天下，命翰林学士张钧作赦文。完颜亮指使张钧在赦文中写了一些轻蔑金熙宗的话，熙宗震怒，命卫士将张钧拉下殿，杖打数百下，张钧仍未死。熙宗怒气未消，亲自用剑划开张钧的嘴，将其剁成肉酱。张钧是因为文字而惨遭杀害的金代个别官员之一，由此充分体现了熙宗的残暴与毫无理智。

熙宗施暴政，滥杀无辜，“每日窥觇左右近侍，不辨亲疏，唯有少不如意，恣情逞欲，手自刃之” 。为此，满朝文武人人自危，“每日入朝，与亲戚相别而行” ，唯恐一去不回。这样朝不保夕的处境，使大臣们不知不觉地都站到了熙宗的对立面。熙宗的政敌越来越多，都渴望早日摆脱危险境地，从而为完颜亮谋取帝位创造了气候和土壤。

完颜亮为了篡夺皇位，结识了一批信得过的人，如完颜秉德、唐括辩、完颜乌带、李老僧、大兴国、徒单阿里出虎、仆散忽土、徒单贞等八人。其中最主要的谋士是唐括辩和大兴国。

唐括辩是熙宗之婿，娶代国公主，因此仕途顺利，官至参知政事、尚书左丞。皇统八年（1148）因“奉职不谨”，被熙宗杖责，因而心怀不满，与完颜秉德和完颜乌带密谋废立皇帝之事，大理卿乌带将此消息告知完颜亮。一天，完颜亮跟唐括辩聊到废立皇帝的话题，问：“我辈不能匡救，旦暮且及祸。若行大事，谁可立者？”辩曰：“无乃胙王常胜乎？”海陵问其次，辩曰：“邓王子阿楞。”海陵曰：“阿楞属疏，安立得。”辩曰：“公岂有意邪？”海陵曰：“若不得已，舍我其谁！” 由于两人交往过密，引起护卫将军特思的怀疑，就报告了皇后裴满氏。皇后又告诉了熙宗，熙宗非常生气，召唐括辩进宫责问道：“尔与亮谋何事，将如我何？” 又将他杖责一番，并撤去尚书左丞一职，降为会宁牧。虽然仅数月后又恢复其尚书左丞的官职，但是此举加快了他与完颜亮等人谋弑的进程。完颜亮自从听了唐括辩的话后，认为胙王常胜和阿楞较自己更有威望，因而决心除掉这二人，扫去登基路上的绊脚石。由于熙宗酗酒越来越厉害，疑心病更重，时刻提防别人篡夺皇位，皇统九年（1149），河南有一个自称“皇弟按察大王”的士兵谋反，熙宗认为是自己的弟弟常胜指使，因而派亲信护卫将军特思审问，结果自然没有依据了。完颜亮利用这个机会，借熙宗之手杀掉了胙王常胜、阿楞。熙宗自剪羽翼，为完颜亮扫除了障碍。

大兴国是熙宗的近侍局直长，深得熙宗信任，未曾离熙宗左右。每到晚上，熙宗就寝后，大兴国可以将寝殿的钥匙带回家中，随时听唤熙宗招呼，以便入宫进殿侍候。然而，皇统九年完颜亮生日，大兴国因附带送皇后的礼物而被熙宗杖责一百，因而心怀不满。完颜亮通过李老僧作为中间人与大兴国结交。“兴国固辞不敢，曰：‘即有使，惟大王命。’海陵曰：‘主上无故杀常胜，又杀皇后。乃以常胜家产赐阿楞，即又杀阿楞，遂以赐我。我深以为忧，奈何？’兴国曰：‘是固可虑也。’海陵曰：‘朝臣旦夕危惧，皆不自保，向者我生日，因皇后附赐物，君遂被杖，我亦见疑。主上尝言须杀君，我与君皆将不免，宁可待死，何如举大事。我与大臣数人谋议已定，尔以为何如？’兴国曰：‘如大王言，事不可缓也。’” 完颜亮一番话打动了大兴国，使其参加了谋弑集团。由于大兴国握有熙宗寝殿的钥匙，有他的加盟，谋弑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徒单阿里出虎，其父拔改与宗幹为姻亲。皇统九年（1149），徒单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同为熙宗的护卫十人长。完颜亮想以二人为内应，许诺将女儿嫁给徒单阿里出虎之子，将谋弑计划告诉了他。“阿里出虎素凶暴，闻其言甚喜，曰：‘阿家此言何晚邪，废立之事亦男子所为。主上不能保天下，人望所属惟在阿家，今日之谋乃我素志也。”

仆散忽土，此人出身微贱，完颜宗幹曾经周济过他，并将他提拔为护卫十人长，因而他对宗幹感激涕零。所以当完颜亮拉他加入谋弑集团时，他说：“苟有补于国王，死不敢辞。”

皇统九年（1149）腊月初九，正赶上熙宗的女儿代国公主为其母亲到储庆寺上香，晚上就住在寺里，因而唐括辩才借机把谋杀集团成员集中到家里。是时，正轮到徒单阿里出虎、仆散忽土在熙宗寝殿值班，完颜亮决定乘此良机发动政变，夺取帝位。天近二更，大兴国拿来钥匙打开宫门，假传圣旨，诏驸马唐括辩进宫。二更时分，完颜亮、完颜秉德、徒单贞等人，将刀藏在衣服下，在大兴国的带领下进入皇宫，宫门的守卫因为唐括辩是驸马，对他们未加怀疑、阻拦。进宫后，完颜亮等人直奔殿门。此时熙宗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厉声喝问。众人屏住呼吸，站着不敢动。凶悍的十人长仆散忽土见此情景道：“事已至此，再不动手迟矣！”说着自己推开殿门，几个人手持兵器一拥而入。熙宗惊起，忙寻枕边佩刀，却没想到早被大兴国事先藏起来了。徒单阿里出虎首先下手，仆散忽土又补上一刀，熙宗扑倒在地。“亮复前手刃之，血溅满其面与衣。”

按《金史·熙宗本纪》记载，（皇统九年）“十二月己酉朔，上至自猎所。丙辰，杀妃裴满氏于寝殿。而平章政事亮因群臣震恐，与所亲驸马唐括辩、寝殿小底大兴国、护卫十人长忽土、阿里出虎等谋为乱。丁巳，以忽土、阿里出虎当内直，命省令史李老僧语兴国。夜二鼓，兴国窃符，矫诏开宫门，召辩等。亮怀刀与其妹夫特厮随辩入至宫门，守者以辩驸马，不疑，内之。及殿门，卫士觉，抽刃劫之，莫敢动。忽土、阿里出虎至帝前，帝求榻上常所置佩刀，不知已为兴国易置其处，忽土、阿里出虎遂进弑帝，亮复前手刃之，血溅满其面与衣。帝崩，时年三十一。左丞相秉德等遂奉亮坐，罗拜呼万岁，立以为帝” 。

杀害熙宗后，完颜秉德等对立谁为皇帝尚有疑虑。仆散忽土说：“始者议立平章，今复何疑？”于是众人“乃奉海陵坐，皆拜，称万岁” 。这样，完颜亮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是为海陵帝，实现了人生大志的第一志。

熙宗死，完颜亮即对谋弑集团成员大加封赏，任命完颜秉德为左丞相兼侍中、左副元帅，唐括辩为右丞相兼中书令，完颜乌带为平章政事，仆散忽土为左副点检，徒单阿里出虎为右副点检，徒单贞为左卫将军，大兴国为广宁尹。另外为安抚未参加谋弑的大臣，“自太师、领三省事勖以下二十人进爵增职各有差” 。

经过一番准备，皇统九年（1149）腊月二十，完颜亮正式登基，大赦，改皇统九年为天德元年。颁布诏书：

朕惟太祖武元皇帝神武应期，奄有四海。以公心存天下，大器授于太宗。文烈厌代，不忘先训，凭玉宣命，属之前君，以统洪业，十有五年。而昏虐失道，人不堪命，宗族大臣协心正救之而弗悛。遂仰奉九庙之灵，已从废黜，亦既殂殒。宗族大臣咸以为太祖经营缔构，所繇垂统，推戴眇躬，嗣临天下。朕以宗社之重，义不获已。爰受命之初，兢兢若涉渊冰，未知攸济。尚赖股肱三事，文武百僚同心辅翼以底于治，宜布惟新之令，以弘在宥之恩。可从皇统九年十二月十一日改为天德元年。於戏！嗣守丕基，休于宗祏；永绥宇宙，尚轸黎元，咨尔多方，体予至意。

完颜亮杀掉治国无术、残害朝臣的暴君金熙宗，似乎顺天意得人心，但毕竟是兄弟残杀，争权夺位。为了改变自身形象，完颜亮下决心诛杀反抗势力，树立皇帝至高无上权威，平定内忧外患，努力建功立业，实现全国统一。为此，在天德二年（1150）四月、十月，贞元二年（1154）正月，海陵帝先后杀掉了知道自己弑君底细的完颜宗翰之孙秉德及其家人30 余口，罪名是谋反；唐括辩、徒单阿里出虎、仆散忽土、乌带、大兴国等也被他寻找各种借口、用尽各种手段杀掉。为了维护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被屠杀的人员还有：金太宗吴乞买子孙十余人；左副元帅撒离喝及其子孙30余人；金太祖亲弟元帅完颜杲子完颜宗义弟兄子嗣 100 人；完颜宗弼子孙全部杀绝。对于降金的辽、宋宗室成员，海陵畏其伺机生变，也大肆进行屠杀。杀掉辽天祚帝子嗣30余人，宋徽、钦帝子孙100余人。完颜亮这种滥杀无辜的“不义”行为，也为其日后“军中倒戈”被杀埋下祸根。 4st6mVLBGNl2Aq3SHFqOI+qTsd12kd0f9INMwtd7UJAIStsppAhyWLGcDeMvVz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