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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夜奔酒泉事故现场

1990年初春的一天,突然接到消息,甘肃酒泉那边出事了,具体情况不详。经过争取,分社记者带我连夜前往千里之外的酒泉采访。

一、“再爆炸,你们就完啦!”

晚饭后,我们坐着吉普车,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西,经过武威、张掖,赶往千里之外的酒泉。此时才知道是酒泉钢铁公司发生了重大崩塌事故。

1990年,甘肃,酒泉钢铁公司发生重大崩塌事故。冲进现场,不顾一切地抢拍紧急救援的画面

汽车飞快地行驶在公路上,四周是一片茫茫的戈壁滩。天渐渐黑了,路上的车很少。夜色笼罩,开始担心司机犯困出事,大家还聊天,到了深夜实在撑不住,都在颠簸中睡去。翻越三千多米高的乌鞘岭时,突然遇上八九级的大风,漫天黄沙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路。呼啸的西北风吹打得车子“咣咣”直响。因为高山缺氧和疲劳,我们呼吸急促,头疼得厉害。

不同的拍摄距离和角度,获取的影像各有不同。被迫转移到附近厂房顶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拍摄的现场照片画面丰富,保存价值高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奔袭,次日凌晨抵达酒泉钢铁公司。一大早就赶到了灾难现场。事故现场令人震惊:几十米高的巨型高炉被炸得支离破碎,另一座高炉也已摇摇欲坠。现场一片狼藉,浓烟不时从高炉中冒出来,有些地方余火仍在燃烧。抢险的车辆和工人正在进行救援。

第一次置身这么大的灾难现场,一种本能的冲动促使我们挎着相机,不顾一切地冲进现场,冒着呛鼻的浓烟贴近抢险人员,抓拍各种救援的画面。热浪烘烤得脸发烫,脚底的煤渣闪着火星。灾难现场如战场,我们不想放过任何有价值的瞬间。

“不要命啦!”正当我们一边拍,一边向崩塌的高炉靠近时,一个戴安全帽的工作人员冲过来大声训斥,“再爆炸,你们就完啦!”他的喊声把我们镇住了。抬眼望望头顶上摇摇欲坠的高炉,心里确实害怕。赶紧从崩塌的高炉下撤退,转移到附近的一座厂房顶上。

站在几十米高的建筑顶上,灾难现场一览无余。“好位置!”我心中暗暗叫好,连忙寻找最佳位置和角度,轮流用长短镜头拍摄事故现场的各种场景。面对这类新闻现场,从拍摄位置和角度看,近有近的优势,远有远的好处。近距离可以拍摄到抢险救援的局部和细节,但很难拍到现场的环境和背景。而远距离高点拍摄,便于观察和拍到灾难现场的全貌和整体救援的场景,还可以用长镜头拍摄其中的一些细节。灾难事故现场的大场景照片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

记者的突然到来给企业很大压力。那个年代,信息闭塞,各地发生的灾难很少公开报道,怕担责任。可人家不好拒绝采访。于是微妙的事态中,采访变得越来越困难。经过争取,当时任冶金工业部部长和甘肃省省长查看灾难情况时,我们被允许拍摄。事故现场到处散落着铁架和煤渣。我一边抓拍领导查看灾情、慰问职工的场景,一边尽可能记录一些现场的景象。当两位领导低着头、表情严肃地从崩塌现场的废墟上走过时,我赶紧闪到侧面,以领导为焦点,以倒塌的巨型锅炉和废墟为背景,连续按动了快门。事后得知,酒泉高炉的重大崩塌事故造成近三十人伤亡。当时采访拍摄的新闻和照片没有公开发表,通过内参形式反映情况或留作资料。

拍摄这类场景时,我通常注意抓取特定人物在特殊环境中的动作和表情,有人物、有现场的照片价值更大。多年以后,跟随领导人到灾区考察,在汶川、玉树地震,甘肃泥石流,安徽、湖北禽流感灾区,我会根据现场情况抓拍领导人在特定灾难现场考察慰问的场景。仅有人物或只有现场的照片,要么缺少新闻报道的价值和意义,要么缺少形象表现力和说服力。采访时,我经常使用24—70mm或17—35mm的变焦镜头,镜头长了,人物突出,场景太少。镜头短了,场景太大,人物太小。使用广角镜头时,注意选取有价值的场景,舍去无用的画面,同时尽量不要让人物过分变形。夸张的透视效果有一定艺术性,会产生视觉冲击力,但是它不符合人眼观看的正常效果,还可能影响对新闻现场的真实还原和表现。当然,不同摄影人对镜头的选取有各自的偏好。

采访时有时会想,如果外国的摄影师面对这样的灾难,会选择什么样的角度和瞬间呢?估计他们大多会直击灾难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和伤害。就像“荷赛”许多获奖的照片,大多采用纪实性拍摄手法。比如,我上大学时曾写过评论“荷赛”最佳新闻照片《土耳其母亲的悲哀》的文章,可怜的母亲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张开双臂想拥抱被地震活埋的孩子们。这些照片不在于摄影技术技巧多高明,而在于摄影者是用相机和感情记录下了人间悲歌。

从灾难摄影自然想到纪实摄影,由此联想到著名摄影家李振盛拍摄的“文革”时期的纪实照片,让人们对那段历史有切肤之痛。张爱萍将军给他的画册题词“让历史告诉未来”也表明照片的意义所在。美国摄影史学家薇姬·戈德堡评价这些照片:“罕见而极具力量的历史见证,是对发生过的历史事件的备忘录,没有它们,这些历史事件也许被遗忘。”2020年李振盛先生去世前不久,我还在微信中和他谈过纪实摄影,他认为要发挥纪实摄影的纪实功能,记录苦难就是让苦难不再发生,记录历史就是让历史悲剧不再重演,让社会更加文明和谐。对此,摄影批评家鲍昆认为,纪实摄影的本质是人文关怀的精神,是关怀现实和未来,追求公平正义。我理解,纪实摄影就是用生动的影像打动人、感染人,为社会的改革和进步鼓与呼。这是纪实摄影的魅力和光芒所在。

三十年前,丝绸之路古道上的那次灾难采访,已化成了碎片化的影像,留在记忆和思考中。

二、破窗钻进烤鸭店

1991年初春,北京著名的和平门烤鸭店发生过一场重大火灾。因为当年领导人经常在这里宴请外国领导人,那场大火也备受关注。由于现场控制严格,记者根本不能靠近采访。我联系相关单位想去采访被拒绝,最后联系到北京消防总队,听说要报道他们扑灭大火的事迹,人家才答应。遇到类似的采访,如何跟被采访单位打交道,能否尽早赶到现场拍摄,是决定采访成败的关键。我在香港工作时发现,有媒体记者比警察抵达交通事故现场还要快。因为记者配备了摩托车和先进的通信设备,可以监听警察的信息通报。

火灾扑灭后,烤鸭店的门已被封死,宣传干事带我在附近转了半天。先登上烤鸭店南侧的房子,再从房顶靠过去打破了窗户,最后钻进烤鸭店大楼。进入里面一看,曾经富丽堂皇的大厅变成了一片废墟,剩余的设备和器具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强烈的冲动让我变换角度抓紧拍摄,拍消防员进入现场,拍各种烧焦的场景。除了可能发稿的画面,尽量多拍些图片资料。

1991年,北京和平门烤鸭店发生火灾。消防队员带我们从窗户爬进去拍摄。面对突发性灾难事故,能否在第一时间进入现场是关键

1995年前后,北京卢沟桥,公交车与卡车撞车后掉到桥下,现场救援中

大厅里黑乎乎的,人眼看不清,相机拍照对焦也出现困难。那时用尼康胶片相机,对着现场使劲儿转聚焦环,却找不到焦点。遇到这种大面积单色调、不好对焦的情况,只能想方法,尽量寻找被摄环境或物体中有点光亮、颜色不同或者有棱角的地方对焦。据了解,火灾是由于烤鸭店内的电源线路老化引发的。我拍摄的照片对海外发稿,被港澳台报纸采用。过去市民们了解灾难的消息,多是从海外媒体“出口转内销”获得的。

这类突发新闻采访,包括各种交通、安全事故,大致采访流程是,媒体得到信息后指派记者前往采访,或者记者和编辑部沟通后直接前往。抵达现场后,要抓紧了解情况,尽快投入拍摄。如果没有限制,要把可以拍摄的画面全部拍下来。如果现场有警察和管理人员,尽量与对方沟通配合,争取较多的拍摄机会。

1998年,北京最大的家具城——玉泉营家具市场发生重大火灾。进入黢黑杂乱的火灾现场,既要抓紧拍摄,又要小心安全

几年后的1998年5月,北京玉泉营家具市场发生特大火灾。现场被封锁,记者被堵在场外。我拎着相机在火场外着急时,突然想起以前采访认识的消防局朋友。打电话争取到机会,跟着消防人员进入火灾现场。

进入巨大的市场像进了阴森森的鬼城一般,到处黑魆魆的,空气中充满了烧焦的味道。消防队员在前方搜索前进,我挎着相机猫腰跟在后面,一边踩着杂乱的废墟往前走,一边四处观察拍摄。因室内黑暗,只能用闪光灯辅助拍摄。发现余火时,队员立刻端起水龙头向余火喷射,一股股白烟从废墟中冒出来,那时要赶紧抓拍镜头。

猛然间,屋顶上被烧焦的铁皮砸下来,消防队员下意识地连忙躲闪。扑火队员穿着专业的消防服,头戴钢盔,脚蹬长筒靴。我们几个记者就穿着普通的服装和皮鞋。地上到处是坚硬的铁皮、钢筋,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受伤。当时既要注意自身安全,又要抱着相机摸索前行,抓紧拍摄。

临近傍晚,室内光线太黑,我使用的佳能胶片相机出现了对焦困难。几次对焦不成后,赶紧临时改成手动对焦。有经验的摄影人知道,在极端特殊天气或光线情况下,自动对焦失效,用手动对焦是个好办法。这种现场拍摄时,关键是焦点和曝光准确,不必太在乎构图、光线等技术问题,抓拍到理想画面是关键。

拍摄时,尽量多拍些视角宽阔的中景和大场景,多带上现场的环境,以后发稿时可以根据需要剪裁图片。如果拍成近景或特写,想要当时背景,就没法补救了。那时用胶卷拍摄,还不敢多拍,担心拍完了没时间换胶卷。如果是现在使用数码相机,就可以尽量多拍,少留遗憾。

当时,对玉泉营火灾的报道比过去增多了,让公众第一时间了解事情的真相。现如今,发生灾难事故后,相关的信息通过网络很快就会传播出去。及时的新闻报道不是坏事,它能促进灾难事故的善后处理,也为安全生产敲响警钟。

附:
焦灼的36小时——广西空难照片发稿的背后

1992年11月的一天晚上,新华社摄影部新闻中心。“来啦!”随着值班员的喊声,编辑们呼啦一下围上去,眼睛紧紧盯住EPD图片电子监视屏幕上显示的广西空难的图片。这是一张领导同志在事故现场考察的照片,此时距事故发生已三十六个小时。此后,新华社发出的十多张空难照片通过微波线路,发送海内外报纸。编发这组照片经历可谓“艰难而曲折”。

回想前日,刚来接夜班编辑图片,得知早晨广西桂林阳朔发生重大空难事故,领导让我们抓紧和前方记者联系,争取及时发稿。打完电话得知,分社已派摄影记者赶赴事故现场,但“没带传真机”(当时发送图片需要用专业的底片或照片传真机),当班的摄影部副主任林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坏了!”

我们所在的摄影部新闻中心,负责接收编发全国各地分社传来的当日传真图片,指挥记者随时应付紧急事件。晚上,我们又轮番给桂林记者站拨电话,找到了文字记者。他拍摄了现场照片,但找不到冲洗胶卷的地方。经过多方联系,总算找到一家,对方同意使用他们的暗房,此后对方电话接不通了。

当天夜里零时许,分社摄影记者赶到桂林。文字记者找到地方报纸的暗房冲洗照片。想尽办法借传真机,根本没有。领导不停地叹气:“这么大的事,没有传真机!”后半夜,下起雨,值班室里有些凉。忙了一天,大家累得睡着了。凌晨3点多,电视里播出了美国有线广播公司发出的广西空难的新闻。屋里一阵骚动,有人叹口气说:“唉!我们又晚了……”不久,电话响了,分社记者用文传机传来的照片像绘画作品,根本看不清楚。当时前方记者已经连续工作一天一夜没顾上吃饭,四处奔走寻找发稿的办法。

凌晨5时,总社考虑派摄影记者携带传真机直飞桂林,领导让我立刻去买飞机票。赶到西单民航售票处一看,今天休息。当时,美联社、路透社记者不停地给编辑部打电话催要照片。美联社老记者听说可能有照片了,竟跑到新华社门口坐等了两个小时,结果还是空手而归。已经打过无数次电话的法新社记者迈克打来电话询问。当听到我说“No pic ture”后,他失望地连说了几个“Why”。他可能很难理解,关系到一百多条生命的重大灾难新闻发生这么长时间,竟然拿不到一张新闻照片。一贯看重新闻时效性的外国人着急了,跟我们发火,可我们肚子里的火又和谁发呢?当日下午,分社又紧急派人带传真机赶奔桂林……

每每谈及这段经历,同事们都挺感慨。面对重大突发事件,我们应对的能力和经验还不足,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原载1992年12月《中国摄影报》) hqxaHscYAkHEBLt1Ch8TkEoDuLkssWGrbHev7am7Tsuc18gSoUXfCXIcV+C83P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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