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情况耐人寻味。
自1877年9月唐廷枢与李鸿章讨论过修筑铁路的问题以后,此后数年,突然对“铁路”二字噤而不提。其后的背景,是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前面说过,开平煤矿的筹建,在时间上恰好与吴淞铁路的事情重叠。当时,修筑铁路的问题,引起中国朝野的广泛注意。
1877年5月23日,中国首任出使英国大臣郭嵩焘致书李鸿章,倡言兴修铁路。7月11日,李鸿章复函明确表态赞成,并说自己早在同治十三年(1874年)便呼吁“电线铁路必应仿设”,却遭到守旧派的抵制;不过,自己仍然认为,“铁路须由开煤铁做起”。
可见,在开平煤矿修筑铁路的问题上,李鸿章与唐廷枢的意见是高度一致的;但是,当年10月间,就在唐廷枢与李鸿章讨论修筑铁路之后的一个多月,吴淞铁路赎回并立即拆除了,这对他们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在铁路被许多人视为洪水猛兽的非常时期,谁也不敢自找没趣。唐廷枢只有改变计划,试图通过开挖运河解决煤炭运输问题。
唐廷枢的创业团队。前排左一是当时的开平矿务局总工程司伯内特,左二是副总办徐润,左三是唐廷枢,左四是副总办吴炽昌;后排左一是采矿工程司莫尔斯沃思,中间是刚来开平不久、即将发挥重要作用的金达。(摄于开滦博物馆)
但是,由于受到地形条件的限制,运河无法直通矿区,最后一段只能依靠陆路。因此,在时隔三年之后的1880年10月9日,唐廷枢再次向李鸿章提出开挖运河的禀请,并说工程包括“筑快车路一条”。
保定的直隶总督署大堂。李鸿章先后任直隶总督二十余年,据说这是按照他在任时的模样复原的。不过,为了便于处理洋务、海防等事务,李鸿章常在天津驻守。(摄于2008年)
这时,国内外的形势正在发生很大的变化。
自1878年至1880年,中俄双方就俄方归还伊犁等问题举行的长期谈判,几经周折。俄方肆意施压,并在中国西部边疆和东部沿海集结军队,炫耀武力。1880年夏末,朝廷急招已经回乡闲居的前直隶提督刘铭传进京,咨询对策。12月,刘铭传上奏提出“亟宜筹造铁路以图自强”(即有名的《筹造铁路以图自强折》),并提出具体的筑路及筹款方案。
朝廷拿不定主意,只有下谕,将刘铭传的奏折抄送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及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刘坤一,命令二人研究定夺。沈葆桢已经在一年前去世,由刘坤一继任。
内阁学士张家骧得知这一消息后,上折强烈反对刘铭传的建议。为此,朝廷于12月22日再次下谕,将张家骧的奏折也抄送李鸿章和刘坤一,要求二人“妥议”。
时间紧迫,形势严峻。12月31日,李鸿章上《妥筹铁路事宜折》,详述修造铁路有“九利”,明确表态支持刘铭传;同时又上专折,针对张家骧“开造铁路约有三弊”的谬论逐条予以驳斥。除了论证铁路在军事、经济上有诸多好处,他还明确提出:“中国既造铁路,必须自开煤铁!”
李鸿章的态度如此旗帜鲜明,可能有三点原因。其一,他自己原本就是修筑铁路的积极倡议者;其二,李鸿章与刘铭传是合肥同乡且同出淮军,政见多有所同,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必须对刘铭传予以坚决支持;其三,开平煤矿的运输问题正在节骨眼上,如果能借讨论刘铭传建议的机会说服朝廷兴办铁路,岂不是大好的事情。
但是,这场讨论遭到反对派的强烈攻击,对于修铁路的倡议,朝臣一片骂声。而与李鸿章同被咨询的刘坤一则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直到1881年2月6日才予复奏,且表现得十分圆滑,先说“兹刘铭传所请,适与臣意相符”,又说“立一法必有一弊”,最终建议“请旨饬令刘铭传,务将一切利弊逐细推求……参酌异同,权衡轻重,则其事或行或止,一言可决矣!”如此左右皆有理的话,等于没说。
开滦煤矿老矿区,远处是老矿区遗存的竖井井架。(摄于2008年5月)
实际上,不管刘坤一态度如何,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1881年2月14日,清廷下谕,明确指示:“叠据廷臣陈奏,佥以铁路断不宜开,不为无见。刘铭传所奏,著毋庸议。”
讨论了几个月,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著毋庸议”,也就是“不许再提”。用老百姓的糙话说,刘铭传是“热脸蛋贴了个凉屁股”,白激动了一次。
清廷之所以突然终止讨论并表态声明“铁路断不宜开”,不仅是因为反对派的力量太强大,还是出于一个具体的因素:中俄谈判接近尾声,基本条款已经确定,外交压力突然缓解,得过且过的朝廷不用再急着想什么对策了!
就在朝廷下谕后的第十天,1881年2月24日,中俄《伊犁条约》在圣彼得堡签订。而由于朝廷的“著毋庸议”四个字,使得中国国内“一时无敢议兴铁路者”。
在这种时候,唐廷枢与李鸿章怎么还敢提“铁路”这两个字?!休说公开讨论,连私下聊聊也是不可以的!
有趣的是,就是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唐胥铁路居然开工了,居然修成了!这可真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