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和窦建德虽然已处于李渊设计好的包围圈里,但李世民想同时灭掉他们,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必须做出正确选择,各个击破,最终达到平定关东的目的。
此时,有人主张先灭掉窦建德。因为窦建德的势力范围在河北,灭掉他,就能使李唐首先统一中国北方。隋唐之前的两个乱世,三国和南北朝时期,都是先统一北方,再图谋南方的。
但李世民不同意这个观点。如果说由北方统一南方,那么王世充也是在北方,杜伏威和萧铣才是南方。李世民决定先吃掉王世充,拿下关东重镇洛阳,然后再挥师收拾窦建德。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李世民的战略眼光。
第一,就距离来说,窦建德远而王世充近,舍近打远,容易腹背受敌。
第二,窦建德在河北的地盘大,兵力多,而王世充的人马都集中在洛阳附近,只要打好一个歼灭战,就能彻底解决问题。
第三,洛阳是隋朝的另一个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拿下洛阳,对于提振士气的作用非常明显,以后再打仗就更得心应手了。
于是,倒霉的王世充首先进入了李世民的瞄准镜。
王世充这个人不简单。
王世充本姓支,祖籍在西域,是胡人后裔。在王世充父亲很小的时候,王世充的祖父就死了。后来,他祖母带着他父亲改嫁到了长安附近的王家,于是父亲改姓王,他也就姓王了。
说王世充不简单,当然不是姓氏的不简单,而是他的为人和经历。年少时的王世充没少读书,传统文人经常读的经史子集,他都读过;文人们不屑一读的兵书、卜筮、推算历法的书,他也没少读。
王世充读书的目的是当官,后来还真当上了江都丞兼宫监,很受杨广器重。
东都洛阳被李密的瓦岗军围困的时候,王世充正是那里的守将,当然也吃尽了李密的苦头。幸亏宇文化及瞅着李密不顺眼,跟李密过了几招,王世充才有机会出手打败了李密,还趁机扩大了自己的地盘。在李渊称帝的第二年(武德二年),王世充也在洛阳称帝,国号郑。
在郑军和唐军正式对决之前,咱们先看看两家的实力对比情况。
首先是郑军的优势。王世充在洛阳经营多年,人脉很广,郑军刚刚大败李密的瓦岗军,士气正旺。洛阳虽然无险可守,但正是因此,王世充一个劲儿地加固城墙和洛阳外围防线,把劣势变成了优势。
再看看郑军的劣势。
第一,王世充是隋炀帝杨广的亲信,杨广的名声不好,也连累了王世充。
第二,郑军内部不团结。王世充的手下有关陇过来的人,心思倾向于李唐;还有被俘虏过来的李密的人,比如秦叔宝、程知节(《隋唐演义》里的程咬金)、罗士信,这些人跟王世充三心二意,一有机会就想造反,后来彻底跑到李世民手下去了,气得王世充直跺脚。
第三,王世充虽然在洛阳的人脉广,但想在洛阳以外地区征兵、征粮,那就不好使了。那里本来就是你争我夺的地方,唐军来了就挂唐旗,郑军来了就挂郑旗,夏军来了就挂夏旗。所以,王世充指望这些人给他卖命,那是打错了算盘。
第四,更让王世充闹心的是,他的主力部队都是江都士卒,水战行,陆战不行;防守行,进攻不行。
最让王世充闹心的是,想防守却没有大纵深,洛阳距离新安前线连一百里都没有,根本分不出前线和后方。
优势少,劣势多,王世充这一仗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硬着头皮打,因为,李世民的部队已经开到新安了。
唐郑对决,首战于新安东的慈涧。慈涧是进攻洛阳的必经之路,王世充不能不救,也不敢不救,不救就是自己等死。
令交战双方都没想到的是,这次救慈涧,差一点就“一救定输赢”。
那天,李世民派大将罗士信围困慈涧,他自己带着几个人到前线侦察敌情,然后就遇见了王世充的三万人马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四面八方都是王世充的人马,此时的李世民也拿出了看家本领,张弓搭箭,左右驰射,竟然把王世充的左建威将军燕琪给擒了,后来奇迹般地从郑军的包围中杀了出来。
回到营门的李世民很狼狈,已经没有人样了,灰头土脸,身上还沾着血迹,哨兵认不出来,差点堵着门不让进。
这次小小的遭遇战,王世充捡了个大便宜,士气一下就涨起来了,都以为打李世民易如反掌。
但王世充毕竟是王世充,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李世民能只身从万军之中逃脱,那绝对不是一般人,况且他身后还有十万李家军呢。
此地风紧,咱回洛阳老家备战备荒去。
王世充备战很有一套。
他派齐王王世恽守南城,楚王王世伟守宝城,太子王玄应守东城,汉王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王道徇守曜仪城。这都是洛阳城的要害,必须要守住。
除此之外,王世充还在外围布置了重兵。
他派魏王王弘烈守襄阳,荆王王行本守虎牢关,宋王王泰守怀州。如此便摆了个铁桶阵死守。
李世民也没客气,安排了五路人马。
第一路,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出发,占据龙门(洛阳南),切断洛阳和襄阳的联系。
第二路,将军刘德威自太行出发,围困怀州,同时切断通往虎牢关的道路。
第三路,上谷公王君廓进攻洛口仓,切断郑军粮道。
第四路,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出发,进攻回洛城(今洛阳市孟津区东),切断洛阳与回洛城之间的粮道。
第五路,李世民亲率唐军主力,驻扎洛阳城北面的北邙山,牵制王世充,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在李渊编织的大网里,李世民又给王世充编了一张更紧密的网。这次,王世充凶多吉少。
李世民的战事进展非常顺利。
武德三年(620)八九月份的时候,黄君汉攻下了回洛城,并且击退了大郑太子王玄应的援军,刘德威从怀州外城攻入内城,史万宝率军打到甘棠宫,王君廓一路攻城拔寨,打得王世充手下将领魏隐望风而逃,然后占据了管城(今郑州)。
王世充的战事非常不顺利。
郑政权的大小官僚见唐军势如破竹,都不再效忠王世充了,都清点自己的队伍跑到李世民手下听差去了。邓州、显州、尉州、杞州、夏州、陈州、随州、许州、颍州等三十二个州县都改旗易帜,使洛阳完全处于孤立状态。外围仅有的几个城池也都和洛阳联系不上,只能各顾各的。
本来,王世充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但这只鳖的想法有点天真,还在洛阳城里做着和谈的美梦。
在洛阳城西北青城宫,王世充隔河向李世民喊话:“秦王殿下,现在隋朝已经灭亡了,你们李唐在关中,我在河南,我没向西去侵略你们李唐,你却带兵过来打我,这是什么道理?”
李世民懒得搭理王世充,派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士及跟他对话:“现在所有人都敬仰我大唐,唯独你不拿我们当回事,所以才要过来收拾你。”
“我们都放下武器讲和吧,对我对你都有好处。”兵临城下,这时候想讲和,王世充的想法不是一般的天真。
宇文士及也不想搭理他了,扔下一句话:“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和。”然后就回营复命去了。
到了第二年,王世充的情况进一步恶化。先是侄子王泰扔下河阳城跑路了,留下来的怀州刺史陆善宗没跑,直接把城池送给了大唐。
太子王玄应的情况也不妙,派几千人到虎牢关运点粮食,想给守洛阳城的士兵解决一下吃饭的问题,结果走到半道,连人带粮都被李君羡劫了,血本无归。
守洛口的单雄信倒是挺猛。王君廓一个劲儿地攻,他是一个劲儿地守,眼看着守城成功,李世民却突然带兵杀过来了。敌众我寡,单雄信也学起了王世充的招数,望风而逃。
李世民织的小网里正打得热闹,李渊织的大网也没闲着。大将李大亮从南边攻了进来,把沮州、华州收入囊中。
现在,王世充的外围防线全被李世民突破了,唐军把洛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铁桶。
此时,王世充的外围据点已经被李世民拔掉了,但洛阳还是城高沟深,防守严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下来的。
当初,李密也把洛阳围住了,愣是没打下来,最后倒是让王世充来了个反击战,功败垂成。
现在,李世民也把洛阳围住了,差点没让王世充来个反击战,功败垂成。
事情从有一天说起。
有一天,李世民外出打猎,正赶上王世充的上万人马来攻,一场遭遇战就此展开。
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王世充手下大将单雄信的马槊已经刺到了李世民眼前。虽然李世民是战神,但此时他手里只有一把短剑,根本就没法对付又长又锋利的马槊。
恰在这时,尉迟敬德从旁边插了进来,一鞭将单雄信打下马去,然后保护着李世民突出了重围。
这就是后来被无数次搬上戏台演出的《单鞭夺槊》。
突出重围后,尉迟敬德似乎觉得不过瘾,又带领来增援的骑兵冲进了郑军队伍,左冲右杀,竟然俘虏了六千郑兵,还活捉了王世充手下大将陈智略。
此仗,王世充打得憋屈,李世民打得精彩。
回营后,为了表示感谢,李世民拿出一筐金银赠送给尉迟敬德。
差点丢了性命的李世民,又在之后的战场上上演了惊险一幕。
二月,李世民将营房移到青城宫,还没安好寨,王世充就率领两万人马从方诸门出城,在谷水边排兵布阵,竟然想跟唐军决一死战。
善于防守的郑军主动打善于打运动战的唐军,王世充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其实,王世充脑子真没进水,是缺粮给闹的。洛阳的粮道都被堵死了,没有粮如何守城?所以,对王世充来说,与其困死饿死,不如放手一搏。
王世充主动出击,对李世民来说绝对是大好机会。当时,李世民的精锐骑兵都部署在北邙山,他站在魏宣武陵上瞭望敌情,对王世充的军事调动基本清楚。
此时不歼敌,更待何时?
他令屈突通率五千步兵过河迎敌,“兵交则纵烟”,交战便释放狼烟。
屈突通不负期望,刚与郑军交手就开始放烟。李世民见时机已到,马上率骑兵冲入敌阵,与屈突通兵合一处、将打一家。
但王世充也是一个劲敌,想打败他,也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几万人的大仗,很难摸清对方纵深情况。而李世民却急需这个,以便做出相应部署,于是便率数十精锐骑兵冲入郑军后方。
哪知,那里地形比较特殊,有废弃的马坊垣堑,易守不易攻。所以,你不得不佩服王世充,即使是进攻,也选择好了防守地形。
由于地形不利,李世民与骑兵小分队跑散了,身边只有丘行恭将军。四面八方都是王世充的人马。
这时,王世充也发现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命令所有兵将,团团围住李世民,只要抓住这条大鱼,洛阳之围就可迎刃而解。
那仗打得凶。
李世民的坐骑中箭而亡,是丘行恭让出了自己的坐骑,手持长刀迎战,保护李世民突出重围,与大军会合。
王世充功败垂成。
了解敌人纵深部署的李世民没有半点停歇,马上指挥部队进攻。
王世充也不敢大意,拼死搏斗。就怕这次败了,连命都保不住。所以,部队被李世民打散了,集合起来再打,打散了,集合起来再打。一直从早晨打到中午,几次集合几次被打散,后来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才下令撤退。
李世民紧追不舍,一直到洛阳城下被城门挡住。
这一仗,王世充损失了七千多人。李世民最大的损失是手下大将段志玄被对方活捉了。
后来,李世民为这事没少闹心,不知身在敌营的段志玄是生是死,有没有遭罪。再后来,段志玄竟然奇迹般地从王世充那里跑回来了,连根汗毛都没少,令李世民非常欣慰。
而眼下的任务不是想段志玄,是抓紧时间攻城。
咱们说过,守城是王世充的特长。
王世充凭什么守城呢?其一是城高沟深,其二是准备了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重五十斤,能打出二百步的大砲飞石;如斧的箭头,能射出五百步的八弓弩箭。
在当时来说,这些武器,件件致命。
在王世充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面前,李世民付出了沉重代价,死伤惨重,没日没夜地攻城,也没攻进去一兵一卒。
再这样下去怕也是徒劳,到最后,洛阳城没攻下,自身已经人困马乏了。
这时,行军总管刘弘基又一次站了出来:“秦王殿下,长城不是一天垒起来的,王世充也不是一天打败的,咱还是回关中休养休养吧,等养足了精神再打也不迟。”
李世民哪里听得进这个,高声说:“今举大计而来,当一劳永逸。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唯洛阳孤城,势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弃之而去!”
身在长安的李渊听说洛阳守备坚固,也派人告诉李世民让其撤兵,等兵更强马更壮时再来打洛阳。
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世民坚决要打。
其实,这不是李世民固执己见,身为前线总指挥,对战场的形势比谁都清楚。他深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只要坚持就能迎来全面胜利。
果然没多久,形势越来越有利于唐军。
洛阳城里没粮了。
谷水一战,王世充没占到便宜,更没筹到一星半点的粮食,还被李世民围着打。现在,坚持了一个月,人吃马嚼的,粮食早就没了,老百姓更苦,只能吃草根树皮充饥。洛阳城里的三万户家庭已饿死了两万七,剩下的人已是奄奄一息,兵士也没了战斗力。
眼看就要攻下洛阳,活捉王世充,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