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金陵明秀山,
所欣初遇足空前。
画屏云庵紫峰阁,
乳窦春淙白鹿泉。
梵业镌碑尚隋代,
净因舍宅自齐贤。
更谁凿壁名纱帽,
只恐平原意未然。
——(清)爱新觉罗·弘历《游栖霞山》
像一道秀美的画屏,迤逦在烟波浩渺的扬子江南岸;
像一柄垂天的绿伞,撑起在丘陵起伏的宁镇山脉西段——
青峰卓立、翠岗环映的栖霞山,位于南京城东北22公里处的栖霞镇,山底延长约20公里,面积近4平方千米。中峰三茅峰为主峰,又名凤翔峰,海拔284.7米,因峰形如伞,古称“伞山”;左峰形似卧龙,右峰状若伏虎,故名“龙山”和“虎山”。山中盛产汲取了天精地华、可供祛病养生的各类药材,历史上的名医和药学家葛洪、陶弘景、李时珍等都来这里采集草药,“摄山”之名即由此而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栖霞山自古就是“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奥区胜境,它不光隶属于六朝古都、十代首府的南京,更在江南和中国的历史文化版图上占有一席要位。历来对它的推崇和赞誉,“级别”最高、名头最大、流传也最广的,当数本文开篇引用乾隆皇帝诗中的那句“第一金陵明秀山”。在位60年、活了89岁、尽览天下名山的弘历,同栖霞山的缘分岂止这“所欣初遇”的一见钟情:他平生六下江南,五次驻跸此山,景致岗上至今留有为他修建的“栖霞行宫”“御花园”遗址,彩虹桥、玉冠峰、太古堂等诸多胜迹也由他题名“钦定”。这位康乾盛世的风雅天子踏遍栖霞山的林壑溪泉、亭台楼阁,一次次登临最高峰,对山中景物、历朝典故、梵刹隐逸都熟悉到了“如数家珍”的地步,反复吟咏,爱不释手,总共题诗120首,书写楹联、匾额50余幅、碑文3通,创下他放歌金陵的“高产纪录”,俨然是一位热情推广和宣传“栖霞山文化”的形象大使,堪称在生前与身后都为探访这座千秋名山的广大游客做了“义务向导”的帝王级“驴友”。
那么,栖霞山的风采和魅力究竟在哪里呢?“第一金陵明秀山”桂冠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又如何?要回答这类问题,还得从“栖霞”这个富有诗情画意的称谓说起。
关于它的来历,说法很多。深秋的栖霞,层林尽染,红叶满山,犹如飘落了漫天的云霞,“栖霞”之名由此而来,这是很容易让人产生的联想,当然也无不可。但有案可稽的典故,还是在南北朝时期“衣冠南下”的北方世族中,有一位叫明僧绍的山东名士,早年在崂山授徒立学,后来为避战乱而迁往建康(今南京)东北的摄山,结庐隐居,修习善业。齐永明元年(483),他将自己的宅舍捐为庙产,延请高僧法度来此讲经并担任住持;因为明僧绍自号“栖霞”,故将佛寺称为“栖霞精舍”——这就是栖霞寺的起源,栖霞山也因寺而得名。
即便从那时算起,栖霞山的人文记载也有一千五百多年了。而作为一座临江而立的自然屏障、阅尽人间沧桑的天地逆旅,其岁月之悠久和蕴涵之丰富,远远超出上述时空的局限。纵观上下五千年中华文明史,放眼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神州舆图,再将我们的目光“聚焦”到大江之南这方“连天上云霞也想落脚的风水宝地”上来,倾听历史和现实的对话为我们解读“第一金陵明秀山”的前世和今生,也许会让你对至今尚未参透的栖霞山,获得一个全新又清晰的印象。
一座栖霞山 半部金陵史
近年来的考古发掘证明,早在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期,离栖霞山不远的龙潭街道西南隅“丁沙地”一带(今东阳村附近)就有了古人类的踪迹,出现了原始氏族的部落聚居。生活在那里的先民们以渔牧和农耕,开创了南京地区迄今所知年代最早的农业文化。据此推测,当史前文明的熹微曙光刚刚照进栖霞山麓的亘古洪荒,我们勤劳勇敢的祖先就在这滨江多水的山野林莽间“奔土、逐肉”(投掷石块、追逐野兽),也曾像神农尝百草似的攀岩探涧、披荆斩棘,与盘根错节在深山密林里的野生植物(包括原始谷类、摄生草药)打交道、求生存,在这块温暖、润泽的土地上,建立起人类最初的家园。
正因为如此,当“周武王有天下,求太伯、仲雍后人,封周章于吴”,此地归入吴国的中心地域,那是纪元前十一世纪的事。群雄争霸的春秋战国,它又先后分属吴、楚、越。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开始在这南北交通要冲之地设置县邑,名“江乘”,这是南京建置史上最早的县级行政单位之一,治所在原摄山镇西湖村附近(栖霞山东南,现已划归仙林大学城)。江乘县的范围比今天的栖霞区大得多:西起清凉山麓的石头城、白石垒(幕府山),沿江东至今句容下蜀镇,南达今江宁淳化镇,将大半个“南京城”都包罗了进去。为了加强秦王朝对东南半壁江山的统治,一条按“书同文、车同轨”的秦制而修筑的“广五十步,三丈而树”(遍植青松)的高等级国道,从江乘,经丹徒、云阳(今丹阳市),通往郡治吴县(今苏州市),然后再达钱塘(今杭州市)。这在当时是一个浩大又艰辛的工程,对江南地区的开发起到了推动作用。公元前210年,嬴政第五次东巡,《史记》记载:“始皇三十七年,东巡会稽,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至琅琊。”遥想当年宽阔的秦驰道上,八骏扬威,玉辇生风,矗立大江边的栖霞山迎来了横绝六合、巡狩藩疆的“千古一帝”。今天的凤翔峰前,就有一个旅游景点叫作“始皇临江”,以一座古色古香的带回廊的望亭、一块巨岩上镌刻的图文,讲述着这段悠悠往事。
南北朝分治的三百年间(3世纪到6世纪),是栖霞历史上又一个发展较快的时期。北方战乱所造成的王室世家和平民百姓的迁徙,使得金陵城东北的江乘县人口激增,从东晋开始,为安置原籍山东等地的移民专设了南东海、南琅琊、南东平、南兰陵四个侨郡和临沂、阳都、即丘等侨县,南渡的东晋名将桓温就曾做过南琅琊的郡守。一心想收复中原的桓大司马,多年后自江陵北伐,途经故地金城(今栖霞东阳古镇之南,曾为南琅琊郡所),看到初来江南时种植的株株细柳,已经长大到合抱不拢了,怅然喟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句壮士暮年的伤心话,被梁代文学家庾信的《枯树赋》和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的名作《水龙吟·登金陵赏心亭》所引用,感动了千秋之下的读者,成为世代传诵的成语。另一方面,中原人士所带来的先进思想、文化科学和生产技术,同江南本土文明进一步融合,也极大地促进了江南经济发展和南都建康的兴盛。从东吴、东晋到宋、齐、梁、陈,六个王朝的统治集团和豪门大族,在秦淮金粉之地穷奢极侈的同时,也将他们的权势、欲望和身后“哀荣”伸延和扩展到石头城外,这就是栖霞山及周边地区也同样有富家别院、修行道场,更集中了一批王侯将相墓葬和南朝石刻等珍贵文化遗存的缘由。
政治中心北移的隋唐时代,“六代繁华”的金陵古都已风光不再,栖霞山麓的香火却没有冷清,反因最高统治者的垂青而越发兴旺。隋文帝杨坚下令在栖霞寺建造一座舍利塔,用以珍藏神尼智仙送他的佛舍利子。唐高祖李渊又大规模扩建栖霞寺,增加殿宇达49处,使之跻身全国有名的“四大丛林”之列。历经五代南唐,到宋元以后,“一个成熟的以佛教文化为特色的文化区”(贺云翱语)已然在栖霞山地区形成且不断扩大,直至晚清和民国,其间虽然屡遭战乱兵燹、自然灾害和列强侵略,栖霞山的文化景观和宝贵资源受到了很大的破坏,但深厚的根基还是得到了保留。
千百年里,栖霞山下来去匆匆的过客中,为青史所留名的不仅有秦始皇、梁武帝、隋文帝、康熙、乾隆那样的封建帝王,明僧绍、法度、僧朗、鉴真那样的名士高僧,还有李白、王安石、孔尚任、袁枚那样的文坛泰斗,桓温、韩世忠、梁红玉、李香君那样的英豪烈女。进入近代,同栖霞山和栖霞人结缘的,更有革命领袖孙中山、毛泽东,人民教育家陶行知、民族实业家姚锡舟、地质学家李四光、历史学家朱偰,佛门弟子宗仰、寂然、茗山;以及被誉为“南京辛德勒”的国际友人辛德贝格和京特,等等。数不尽的风流人物,同世世代代人民群众一起,在这片天高地广、江山如画的大舞台上共同演绎人间的壮剧,谱写文明的华章,创造物质与精神的财富。“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这个历史学界的流行语,既是对栖霞山在南京文化史上重要地位的高度肯定和形象化概括,也可以视之为一把“开门钥匙”,有助于增进后来者对于这座“第一金陵明秀山”丰富蕴涵的认知和了解。
古寺名天下 高僧多传奇
栖霞寺在栖霞山主峰的西麓,占地40多亩,坐东朝西,远离尘嚣,环境清幽。山门外的广场东北角,有一座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御碑亭,亭内珍藏着唐上元三年(676)唐高宗为表彰栖霞居士明僧绍而立的《明征君碑》,如同雄文钜制前一个醒目的“注脚”,向人们提示着这座千年古刹曾经的辉煌。
栖霞寺发端于南齐隐士明僧绍的“舍宅为寺”,“明征君”就是世人对这位自号“栖霞”多次拒征入朝的前贤的尊称。有意思的是,终老山林的隐者身后,却颇有几个地位显赫的子孙。他的次子明仲璋当了侨县临沂的县令,继承乃父遗愿,于永明二年(484)在栖霞寺后的西峰石壁上开凿“三圣殿”,中坐无量寿佛,通高9.31米,左右侍立观音、大势菩萨像,高6.81米,巨硕庄严,均由当时的雕像名家、高僧僧祐设计。此后46年间,齐梁两代的王公贵族竞相捐资凿石造像,遂有“千佛岩”之胜。唐高宗时期,明僧绍的五世孙明崇俨因擅长“方外之术”得到李治和武则天宠信,为光耀门庭,他奏请朝廷为其先人树碑,高宗慨然应允,亲自撰文颂扬明僧绍的高行洁操。此碑由著名书家、卫尉少卿高正臣书写,朝散大夫王知敬篆额,高2.74米、宽1.31米、厚0.36米,装饰华美,制作精良,全文2376字仅缺损13字,是南京地区保存至今的唯一唐代碑刻;碑材上布满奇异的白色斑纹,人称“梅花石”,实为两亿八千万年前浅海动物海百合茎和腔肠动物中国孔珊瑚的化石,具有很高的科研价值。
同样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名胜古迹,还有始建于仁寿元年(601)的隋代舍利塔。此塔初为木结构,在杨坚下令全国八十三州同期兴建的舍利塔中被“列为榜首”,两百多年后,与栖霞寺同毁于唐会昌年间的一场“法难”。南唐时(937—975),高越和林仁肇两位重臣奉诏复建,改用石灰岩和大理石两种石料,塔高18.73米、仿原木塔形制,塔身为八面五层密檐式,立于八角形的须弥座上;结构匀称,工艺精湛。基坛的八面浮雕,刻有释迦牟尼八相成道图,展现佛祖为普度众生而寻求大智慧大解脱的传奇故事。首层塔室最高、体量最大,八面高浮雕为四大天王像和普贤、文殊像,以及两扇象征性的带有钉环的版门。从首层往上,塔檐和塔身都渐次收缩,四层塔室的八面各雕两座石龛,中坐一佛,计有64尊佛像。塔顶刹柱原为金属制,后世改用石雕莲花串宝顶。美轮美奂、富有中国画风的栖霞寺舍利塔体现了南唐石刻艺术最高水准,在中国古代建筑史、美术史和雕刻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20世纪30年代,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专程来栖霞寺考察,给予它极高评价。1993年,国家文物局立项拨款,派专家来主持维修这座多处风化受损、构件脱落的古塔,使之基本恢复原貌,重放光彩。据专家推断,塔基至今尚未扰动,地宫所藏(包括佛舍利子)亦应俱在。作为金陵佛气长存的千年佐证,这个未解之谜也平添了它迷人的魅力。
可与明征君碑、舍利塔合称“栖霞寺三宝”的千佛岩,是南京仅存的六朝佛教石刻遗迹。其年代早于洛阳龙门,晚于山西云冈,题材多以阿弥陀佛、弥勒佛、千佛为主,间有多宝、七佛、思惟等。纱帽峰上下265个石窟佛龛、704尊佛像(现存532尊),构成了“江南云冈”的洋洋大观,其中以明仲璋所建的三圣像最为壮美。六朝以降,官民士子中补造佛龛、重修佛像者甚多,留下不少题名题刻。山崖中道有南唐书家徐铉、徐锴的题名,宋代游九言所书“千佛岩栖霞寺”六个楷体大字尤其引人注目。度尽劫波的千佛岩,“文革”中再次遭殃,佛像断头缺臂,竟无一尊幸免。2000年10月,中102号窟内发现“双飞天壁画”,传媒披露后轰动一时,引起中外学术界强烈关注,被认为是具莫高窟最成熟时期风格的作品,对拓展敦煌学研究有重大意义。飞天最早源于印度,后经西域传入中土,日本奈良法隆寺也有它的踪迹,“栖霞飞天”为飞天壁画的东行路线提供了难得的实证。不久,舍利塔檐下也发现多个飞天浮雕,有专家据此推断千佛岩原先至少应有几百身飞天。唐天宝七年(748),鉴真和尚第五次东渡日本,曾在栖霞寺逗留三天,很有可能是鉴真将“栖霞飞天”带往日本。今天的毗卢宝殿右侧,就有一座纪念这位唐代高僧的“过海大师堂”。堂正中的佛龛内供奉着一尊盘腿端坐的盲僧夹纻塑像,系日本奈良招提寺第八十一代传人亲手塑造,1963年鉴真圆寂1200周年时,由日本文化界、佛教界联名赠送栖霞寺。大师塑像的背景画上沧海茫茫、巨浪滔天,旨在传颂他为弘扬佛法促进中日文化交流舍生忘死的大无畏精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栖霞飞天”不正是这种至诚至善至勇在人间的升华与投影吗?
作为中国佛学影响深远的“三论宗祖庭”,栖霞寺在古今弘法史上的重要地位,是由刘宋时来到江南的辽东和尚僧朗开创和奠定的。这位游学于栖霞寺住持法度门下并继承其法席的一代宗师,精研“三论”(古印度大乘佛教“中观宗”三部经典),破旧立新,振聋发聩,受到梁武帝器重,特派十位僧人跟从习修。“摄岭相承”数代后,栖霞寺发展成南方三论学的中心。到了隋代,僧朗再传弟子吉臧(世称“嘉祥大师”)集其大成,著书立说,诲人不倦,使三论义学兴于华夏并传布到朝鲜、日本等地。今天位于栖霞寺最高处的藏经楼,荟萃了包括经、律、论三大类佛教经典在内的数万卷图书。其中最珍贵的《贝叶经》,是在娑罗树叶上烙印的梵文经书,相传为唐玄奘西天取经时带回。清末一位女信徒刺血抄写的一部“血经”,那行行已褪成淡赭色的“血字”也同样吸引着参拜者的目光。
民国初年,主持栖霞寺大修的宗仰上人(1861—1921)不仅是闻名海内的江南诗僧,还是一位爱国志士和革命功臣。他早年参加反清革命组织和文学团体,出资刊印邹容的《革命军》,与蔡元培共创中国教育会,积极投身辛亥革命。民国成立后,孙中山邀他入阁,他坚辞不受,归隐山林。此时的栖霞寺已荒废多年,重建工程十分艰巨。上人以自己的声望为号召募捐、化缘,争取到多方支持与襄助(其中有孙中山所捐善款一万银圆),更不顾年高体弱事必躬亲。民国10年夏,大殿落成之际,上人因操劳过度而圆寂,其高风亮节,受到民国政要和佛门弟子的高度评价;数年后修复竣工,蒋介石、林森、冯玉祥等都来寺拜谒。至今,栖霞寺内的宗仰上人纪念堂内,供奉着上人宝像,陈列有翁同龢、章太炎题赠的书法,上人手绘图卷等珍贵史料;两壁还有若舜、寂然、方廉、青权四位高僧的画像。1937年底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期间,寂然法师与志开、大本二和尚大义凛然,在栖霞寺设立难民所,掩护逃难群众三万余人,耗粮百万斤。还是少年的星云大师即于此时在栖霞寺出家修行,半个世纪以后,适逢改革开放、两岸交流,这位在宝岛和海外成就其善业的当代高僧,以请赠玉佛、建楼供奉的方式回报本寺,在今天的“玉佛楼”前留下了一段新时期的佳话。
1984年,中国佛学院栖霞山分院在栖霞寺成立。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居士亲任院长,栖霞寺住持茗山长老任第一副院长。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为培养僧才、绍隆佛种共同摹划,言传身教,鞠躬尽瘁。建院38年来,18届毕业学僧878名,遍布全国各地,大多数均成佛教事业的骨干。学员中考入中国佛学院119人,出国深造者149名。有不少已在世界各地寺院中驻锡任职。金陵名蓝后继有人,栖霞丛林蒸蒸日上。
四季美如画 经霜红叶稠
“春牛首,秋栖霞。”南京人夸赞金陵美爱说这句老话,但若仔细推敲却难免“片面性”。姑且不论南郊的牛首山,仅就“栖霞”而言,大自然所赐予的天生丽质绝非一个“秋”字能够道尽,因为栖霞山不光秋景迷人,春、夏、冬三季也各有特色。林深、泉多、洞幽、石奇,竞彩纷呈在扬子江边的峰峦起伏中,谱写出一部气势恢宏又明媚多姿的山水交响诗画,让你在任何时节都能够优游其中,尽情享受这和谐、宁静、令人心旷神怡的“全年候景观”。
莺飞草长的江南三月,我们沿着栖霞寺北的上山路西行,但见杨柳依依的垂天碧绿中,万千桃花怒放出粉白与嫣红,像团团云霞簇拥着一条清亮的溪水从山野中淙淙流出,这便是有名的桃花涧,自唐宋以来即为游人踏青赏春的佳处,但它广为人知还是在清代剧作家孔尚任的著名悲剧《桃花扇》问世之后。剧中女主人公、明朝末年秦淮名妓李香君在国破家亡之际为了民族大义和爱情忠贞,以死抗争权奸的无耻威逼,血溅桃花扇,她最后出家和终老之所便是栖霞山中桃花涧边的葆真庵。这出感人至深的古典名剧,也是历史上的真实故事,凭借孔尚任的生花妙笔,又有秦淮河、栖霞山等金陵名胜作传奇的背景,更增添了无穷意趣。今天的桃花涧旁有一座粉墙黛瓦、飞檐倚栏、仿明清风格的“桃花扇亭”,就建在当年葆真庵的遗址上。亭子的造型为扇形,后墙的窗户也呈扇形,两边的小窗形似桃花瓣,灼灼映衬着溪边的桃红柳绿,好像在等候一代佳人的归来,也向游人传递着那“桃花扇底送南朝”的千古幽情。
从桃花扇亭旁经过,可以看到“叠浪岩”的奇观,那是西峰崖壁上的石灰岩被山水侵蚀所生成的一卷卷有形无声、波翻浪涌的天然图画:“舒如匹练铺,急如万马骤”——对栖霞山情有独钟的乾隆皇帝,不仅将此景收入御封的“摄山十佳”,还多次为它题诗作联,引来不少文人雅士的唱和。面对现代人的我们,叠浪岩更像一座巨大的地质博物馆的展柜,将沧海桑田的“秘密档案”敞开在参观者眼前,触动你天真的幻想和探索自然的兴趣。同样在西峰之侧的造化杰作,还有“天开岩”景区。两崖相对,状如刀削,上看天悬一线,下走只容单身;山虽不高,其险峻之势丝毫不减。在这组峭壁凌空、巉岩丛生的“巨石阵”中,除了天工之力,更有人文之美,历朝历代的铭刻虽因年深月久风化严重,尚能辨识的仍有自唐宋以来的诗词题句20余处,其中“天开岩”“醒石”“迎贤石”“碧藓亭”等出自南唐徐锴、徐铉,北宋张稚圭诸名家之手。离天开岩不远,1998年复建的禹王碑亭,保存了由8块残碑修复的禹王碑和12块残碑复原的释文碑,系20世纪末在中峰山道施工时发现,原碑为400年前明代吏部左侍郎杨时乔所立。碑面上状如天书的蝌蚪文清晰可见,它所包含的上古时期珍贵的历史信息,曾令许多专家皓首穷经,相信搜奇觅古的爱好者走到这里,也一定会有发现和收获的惊喜。
“桥下三春雨,年年落翠微”。(袁枚咏春雨桥诗句)横跨中峰山涧的春雨桥,是连接千佛崖和白鹿泉、太古堂等名胜古迹的锁钥,也是通向景致岗上“清凉世界”的路标。如果在炎炎夏日里,从这座水声潺潺的石板桥走过,习习凉风便会扑面而来。峰回路转,一片平畴跃然眼前,参天古木投下的浓阴凉爽沐浴你的身心;而周遭残存的壁垒、散落在脚下的柱础和刻有精致花纹的砖石,则会告诉你此地就是当年“乾隆行宫”之所在。“难怪!皇帝佬倌把这里当作‘避暑山庄’了,咱栖霞同承德也有一比呢?”经受过石城“火炉”烤炙的南京人也许会发出如是感慨的。的确,在这片洞壑林泉的天地里,不仅有品外泉、白鹿泉、白乳泉、珍珠泉等古今甘泉,更有明镜湖、月牙池、桃花湖和近年来新修的野葡萄沟人工渠等清澈水面,还有御花园、纱帽峰、待月亭、般若台、青锋剑等风景佳处供你徜徉闲游,让你如行山阴道上。流连忘返中,一座清幽、雅致的四角凉亭在镌有“白乳泉试茶亭”六个苍劲大字的摩崖石刻旁等候你多时了——“试茶亭”是为纪念茶圣陆羽“入山采茶,皇甫冉作诗送之”而立的,陆羽唐朝人,皇甫冉为天宝进士、李白杜甫的同时代诗人,其诗其事古籍中均有记载,摩崖石刻亦为唐时遗迹。你若在此亭上歇脚、乘凉并“试”一杯来自“纯天然”的泉水山茶,沁人心脾的滋味自会让你对“烟霞胜境”有更深的体验。
“秋栖霞”的妙处,毋庸赘述。那“似酡似醉佳人色,如火如荼夕照天”(朱偰诗句)的满山红叶,早已成为天下人所熟悉的“栖霞山名片”。作为我国著名红叶观赏胜地之一,栖霞山森林面积5000余亩,红叶树种遍布全山,树龄两百年以上的古枫树有4000余株,加上鸡爪槭、榉树、盐肤木、黄连木等红叶树,全景区的红叶树达15万株以上。今天的栖霞寺山门外,开辟了一处新景点“霜红苑”,汇集葡萄枫、羽毛枫、枸骨、火棘、赤枫等国内外优良树种,经多年来专业人员的精心培植和科学管理,不同季节中均有不同种类的树叶变红,从清明处暑的嫩红浅红,到霜降前后的朱红姹紫,直至大雪时令的红果满枝,一年四季都有“红于二月花”的秀色可赏。当然最佳的观枫季节,仍在深秋初冬,栖霞山上层林尽染,红枫似火的景象,也许能够用“钱塘观潮”来形容,那连天接地的滚滚赤潮,如奔马、如雷霆、如疾风暴雨、如球体电影院的全景镜头、如大型交响乐的华彩乐章……而这一切,并非东海之水,而是满山满谷、重重叠叠、撑起了天空和覆盖了大地的烂漫红叶!
此刻,你如果站在栖霞极顶的凤翔峰上观景,将这无限风光尽收眼底之后,也许还会思索和追问:谁,才是这赤旗飞舞、彤云漫卷的丹枫之海上功不可没的“弄潮儿”?
说到登高望远,不能不提俯瞰大江胜境、独揽天堑风云的美事,这同样是栖霞山观光活动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从西峰一侧的德云亭、碧云亭观望,还是在主峰上的“始皇临江”和太虚亭远眺,登临者都能够在那迎风振衣的百尺崖头骋目驰怀,纵览无余:水天一色的空明和苍茫里,万里东去的扬子江、我们浩浩荡荡的母亲河,负载着千帆与百舸,怀抱着绿洲与烟云,在不舍昼夜、汗流浃背地前行,在千辛万苦、一往无前地跋涉……给予她用乳汁哺育的中华儿女,以永恒的激励与成长的启示。
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对栖霞山扼守南北要冲的地缘和履历有了更真切的认识。如果正巧是隆冬雪后,漫天皆白,满山银装素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际,登攀劳顿的你又想松弛一下的话,我劝你和你的同行者不妨到东峰龙山上新建的“陆羽茶庄”去小坐。在那里烹茶品茗,谈古论今,比起夏天在“试茶亭”的体验又当有所不同——我敢说乾隆皇帝也会羡慕你们的,因为他建“行宫”的那会儿,栖霞山上还没有这家“茶庄”呢!
千秋重人文 传承在今朝
栖霞山的风景是说不完的,栖霞山的故事还在继续。笔者曾在栖霞区生活、工作十余年,往返栖霞山许多次,对这座千秋名山的认识可谓日积月累,也不断有新的发现和感悟。比如,西峰山道入口处的民国画坛名人高奇峰先生墓,就是我记忆中的空白。高奇峰(1889—1933),广东番禺人,早年学画,后东渡日本深造,与其兄高剑父等同创岭南画派,亦曾追随中山先生革命,民国建立,功成不居,毕生从事绘画,名扬中外。1933年因病早逝,艺海同悲,国民政府明令公葬于南京栖霞山,林森主席亲题墓碑。不久日寇侵华,战乱频仍,数十年间碑坟俱毁。2002年冬,一位爱好文史的栖霞镇居民在寺北路上捡到一块青石碎片,上有篆书“森”字,带回家经其父辨认,断为当年高墓碑文,因为老人亲历过高氏葬礼,遂在原地继续寻觅,于乱石草丛中找到墓顶,确证高墓原址无疑。翌年春,岭南画派再传弟子欧豪年教授自海外归来,拜访栖霞寺,得知此事后即向媒体通报,引起多方关注。同年秋,欧教授带着从台湾档案馆查阅到的高氏墓葬全部资料复印件和两岸三地数家机构的捐款,来宁协商复建事宜,很快得到了落实。今天上山的游客在风景区内首先看到的便是通向高奇峰墓园的墓道上一座半身青铜雕像,尚在中年的画家手倚巨岩,眉带欣喜地赏看着旖旎山景,又像若有所思地凝望远方。像座四周铭镌着徐悲鸿、蔡元培等名家题词、挽联以及由栖霞寺和栖霞山管理处落款的《高氏墓园重修记》。再往上走,便是拱月形山墙所环抱的墓园,墓前石碑上书林森所题“画圣高奇峰先生之墓”,墓墙上以天蓝色大字横书欧豪年题词“高山仰止”,充分表达了海内外高氏弟子、同仁以及社会各界对这位民国画坛领袖、近代美术开拓者的崇敬。
像这样同栖霞山悠久历史、丰富蕴藏密切相关的人文轶事,岁月变迁中载沉载浮、未曾磨灭的珍贵记忆,还可以举出很多。千禧之年重阳节,阔别故都半世纪的著名诗人、台湾中山大学教授余光中自宝岛返回南京,我有幸陪同他们夫妇一起踏访栖霞山。(余光中1928年农历九月初九出生于南京,1949年初还在金陵大学读书的他随家人离开大陆。)那天恰逢诗翁72岁华诞,以《乡愁》名诗家喻户晓的光中先生,满头银发在秋阳下闪烁。他站在古寺庭院中飘香的金桂树下,对陪同者讲起出生之年的重阳节前一天,临产的母亲也曾来栖霞寺敬香……这位文坛大家和“金陵子弟”早在娘胎里就同栖霞寺结下了不解之缘。
2007年6月农历端午,作为南京籍文化名人和特邀嘉宾,光中先生又偕夫人来宁参加“CCTV倾城倾国·夜泊秦淮”大型晚会。尽管来去匆匆,年近八旬的诗翁还是抽身再作栖霞山之行。在栖霞寺受到隆相住持热情接待,离开栖霞寺后,参观了甘家巷小学内的梁代萧秀墓石刻遗址,两位老人不顾劳累和正午骄阳,又去看蹲伏在农田里的一尊辟邪石像,光中先生风趣地说:“往日给帝王守陵的石兽,如今在守护庄稼地了。”南朝辟邪是问世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堪与古罗马古希腊文明相媲美的东方艺术珍品,也是今日南京人引以为傲的“金陵城徽”。对故土风物眷恋不已的“乡愁”诗人见了它自然格外亲切,当余先生从栖霞区朋友的手中接过一件特别的馈赠——装在锦盒里的金色辟邪雕像,捧在手中仔细端详,微笑着说:“我要把它放在书房,让它护卫我的案头。”
那天负责陪同的友人还告诉我,从栖霞返回城里的路上经过仙林时,余先生得知车窗外映满鲜花、绿树和楼台绰影的通衢大道两旁,是一座容纳了十余所高校、有十万学生就读的国内规模最大、环境设施一流的“大学城”,老教授脸上泛起兴奋和惊讶的表情。这位毕生从事高等教育、到过国内外许多名校讲学交流的资深学者,怎能不为眼前在他生身热土上崛起的、延伸着古都文脉的城郊建设新景观而感动呢?难怪他向这位新结识的友人一再询问“栖霞”地名的由来,此时似乎又有新了的体味。同为翻译家和评论家的老诗人说:“‘霞’这个字很有意思,英文里没有对应的词,只能译作‘红色的云’。”友人向我复述这段佳话时,发了这样的感慨:显然,先生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有关“栖霞”的思绪,因为他强烈地感受到了这块土地同他与生俱来的因缘,感受到了这块土地的磁场、这块土地的魅力——如此浓烈的乡情,确实是任何外语都无法“翻译”的啊。
今日栖霞大地,生机勃发,欣欣向荣。从飞跨茫茫天堑和江心绿洲的八卦洲长江大桥和栖霞山长江大桥,到焕发古镇龙潭青春活力的我国内河第一深水港;从绵延过幕府山、燕子矶诸多名胜的滨江风光带,到刷新了昔日“秦驰道”奇迹般出现在江南原野上的高速公路、卫星城镇和新生开发区;还有那数不胜数的人间瑰宝,诸如栖霞石、草珊瑚等自然界珍稀,以及由龙潭金箔金线、栖霞龙舞、金陵折扇为代表的各类历史文化遗产……所有这一切,都纬地经天地编织着一幅襟山带水、融今会古又含纳未来的时代宏图,千丝万缕地牵动着、触发着炎黄子孙内心深处“血浓于水”的故土之恋和家国之思;同时也不断深化着今天的南京人对于千百年来栖霞山与古都金陵始终“不离不弃,互为依托,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的认识与理解——从这个角度去考量进入新时期以后“栖霞飞天”的发现所引起的强烈反响,以及“辟邪石刻”在南京城市形象上的重新定位,不都是这种在沧桑巨变中一脉相承、世代传递而不改其“力”与“美”的城市精神和地区软实力的一个最确凿、最生动的证明吗?
令人高兴的是,在打造“人文绿都”、建设“文化南京”的当下,作为滨江大区栖霞的文化坐标和全国著名风景区,栖霞山的区位优势和“栖霞山文化”的重要意义已日益彰显。长期以来,各级领导、专家和广大干群为保护栖霞山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维护、挖掘和拯救栖霞山文化遗产做了不懈努力,取得了显著成绩,也积累了宝贵经验;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社会进步和建设成就,更为今后栖霞山的发展和“栖霞山文化”的研究、继承和弘扬创造了积极有利的内外条件。正是在这样的情势和时间节点上,2014年1月,南京栖霞山文化休闲旅游度假区管理委员会成立,拉开了栖霞山新一轮规划、开发、建设的序幕,从此,栖霞山迈开更加广阔的崭新发展步伐。以栖霞山文化为特色,以资源整合为路径,以重大项目为载体,高标准规划、高质量建设,打造出历史与现代交相辉映、文化与产业融合发展旅游度假区和新型城市的蓝图已徐徐展开。
作为一个曾经的“老栖霞人”,一个了解“文化立市”战略意涵的南京市民和文学工作者,我为古城东北的这座千秋名山歌唱过,喜悦过它的新生,也忧愁过它的沉沦。当它在历史新时期的骀荡春风中,像凤翔峰上的雄鹰一样,梳理千秋翎羽,抖落岁月尘埃,瞻望晴空万里的时候;当它在新世纪的滚滚春潮中,像扬子江边的艨艟巨舰一样,升起簇簇新帆,迎着东方彩霞,踏上崭新航程的时候……涌动在我心中的,不仅仅是对它昔日辉煌的礼赞和对它美好明天的祝福,更有对于古往今来为栖霞山文脉的延祚、栖霞山史诗的唱响付出了心血、洒下了汗水、甚至贡献了生命的人们的缅怀和崇敬!
正因为如此,在结束这篇文字之前,我想再次同尊敬的读者们一道,“将我们的目光‘聚焦’到大江之南这方‘连天上云霞也想落脚的风水宝地’上来,倾听历史和现实的对话为我们解读‘第一金陵明秀山’的前世和今生,也许会让你对至今尚未参透的栖霞山,获得一个全新又清晰的印象”——本文开篇的这段话,可以也应该在这里得到“呼应”和“回答”了:
栖霞山是一首彪炳千秋的不朽史诗;
栖霞山是一部十方传诵的佛教经典;
栖霞山是一曲四季和美的自然交响;
栖霞山是一座流芳百世的人文宝库。
把“栖霞山”完完整整地交到后来人的手中,是我们这一辈南京人和栖霞山建设者光荣又艰巨的使命。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并期待着:栖霞山的明天一定会比它的昨天和今天更加美好!
一座栖霞山
半部金陵史
这得有多大的容量
才能把古往今来载入
我问春的桃花涧
我问秋的红叶谷
我问隋塔唐碑
我问晨钟暮鼓
我问千载诗词
我问万卷经书
我问寺前的受降井
我问院中的银杏树
一座栖霞山
一部体量宏大的巨著
让我久久地拜读
给我深深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