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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萧相国进了麒麟殿的东暖阁。掌管麒麟殿的晁太监慌不迭地赶来叩见请安。小太监们有的去挑亮大殿的吊灯,有的擦拭几案,有的拖擦桐油浸过的砖地,忙得团团转。一阵风似的收拾完了,晁太监歉疚地说:“小老奴今日失职,把洒扫之事都耽搁了,真是罪过!”

“呵,不打紧!是我来得早了些。”萧何说。

这时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还有烟气的大铜火盆进来。晁太监一见便尖着嗓子斥责道:“刚生起的炭火就端进来吗?”小太监怔住了。他又命令道:“把我房里的炭火换上!”

“其实稍候片刻也无妨,不用也可以,天还不算冷的时候呢!”萧何说。

小太监还是把火盆抬走了。

相府长史钟离进和司直李左已伏案开始审阅文牍了。萧何瞥了一眼案上成堆的文牍,心说,不知又有什么要事,只一天多的时间就积了这许多。也不知代北方面周樊二将有没有新的情况。他在心里惦记着。

小太监抬来了没有烟气的炭火盆。晁太监在火盆前的毡罽上又铺一块厚厚的坐垫,伺候萧何就座。钟离长史给萧相国又送上一卷竹简,并摊在座前的几案上。晁太监急忙起立说了声:“相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呵,稍坐。”

晁太监,五十开外的年纪,原是秦宫的一名阉宦。因熟知秦宫掌故,萧何特意把他留在身边,安排在麒麟殿供职,以便偶尔有所咨询。

萧何在秦帝国时代为沛县主吏掾,为人廉洁,与布衣刘邦友善。刘邦为亭长时,又时时拥助之。刘邦起义,萧何劝说沛令迎刘邦入城。沛令不从,萧何等与县中父老杀沛令,拥立刘邦为沛公,招沛子弟三千人,组成了刘邦的义军,萧何为沛公丞,专督众事。刘邦进咸阳,诸将皆争进藏金帛财物之府,萧何却将秦丞相、御史府中的律令图书全部收之,因而使刘邦具知天下关塞,驻兵强弱,郡县户口,民所疾苦。项羽背约,不令刘邦王于咸阳,而以险道难通的汉中地封予刘邦,是为汉王。刘邦大怒,欲攻项羽,萧何强谏:“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刘邦纳谏,进汉中,立萧何为丞相。萧何引荐韩信,留收巴蜀,镇抚关中,侍太子,治栎阳,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以关中士卒、粮饷支援刘邦与项羽的逐鹿之战,从未使前线中缺,终致项羽自刎乌江。此后诸侯王举兵叛乱,萧何仍居关中循抚百姓,制定律令,支援平叛,逐步使大汉帝国有金汤之固。

萧何年届七旬,须发涂着迟暮的晚霜,皱纹刻上古稀的印迹。但他背不驼,腰不弯,体不胖,走起路来毫无滞重之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清癯的面颊显出一种刚毅之气,但同时又使人觉得温和而亲切。他峨冠博带,宽袍大袖,麻鞋高屐。但色泽黯淡,佩饰不多,很少更换朝服,朴实无华。

他每日闻钟辄起,卯正进殿,掌灯之后方才回府。今日上朝更早些。他坐在几后,微红的炭火映照着萧何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显得更有光泽,就连三绺苍髯也映射着红润的光。他看了晁太监一眼,说:

“稍过一会儿,叫少府令襄章派人去东宫长信殿启问皇上,今日是否要过宣明殿来,然后给我回话。”

“皇上不在长信殿,在兰林殿。”晁太监答道。

“什么?皇上在兰林殿?”萧何不禁心下暗暗一惊。

皇上妃嫔成群,夜宿何处本与他相国毫不相干。但皇上出征只携戚姬一人伴驾,这件事本来就使皇后反感,现在归来了,仍置皇后于不顾,心目中只有一个戚姬。这样做显然会使帝后之间的矛盾更深。他深知这些矛盾不可小觑。宫廷内讧、朝权不稳,多源自后妃争宠,帝后不和。

萧何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又不想在下属面前露出隐忧。他装作没有什么事儿的样子,吩咐晁太监:“御史大夫进宫时,关照一声,说我在此候他。”

晁太监退出之后,萧何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对钟离进喟然说道:

“唉!祸因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故明者应远见于未萌,智者应避危于无形。”

钟离进仰望着相国,暗暗诧异着。他不知相国指的是什么,但他留意到相国得知皇上居于兰林殿而露出的惊讶神情,恍然觉得相国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脸色更黯了些,目光更显得深邃了。

钟离进从入汉中时起就在相府中任事,直到前不久才被擢升为相府长史。他深知相国。相国之尊位使他唯命是从,相国之为人使他如事父君。每当圣驾出征时,相国在处理政务上就更加谨慎小心。相国从无休沐之日,他也从不敢偷闲休沐。他见相国整天审阅批复奏牍实在太过劳累,就与司直李左商议,一般奏牍,他们能发往各卿大臣处理的就直接发出;他们能处理的两人相应处理,不过要详细记录在案;只有重要文牍才上呈相国。相国对他们处理的奏牍多次查问,未发现大问题才算放心。此后算是形成一套制度,立了一套规矩:一般奏牍,相国只阅读处理过录,不当者即时纠正处理。这多少给相国减轻了一点劳累,而且处理得也稍快一些。但就是这样,每日需要相国亲自处理的奏牍也还是够多的。但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见相国在看奏牍,自己刚拿起另一卷,却忽然瞥见相国在怔怔地看着他。他有点诧异,心想有什么事吗?可是相国并没问他,只是沉思着。奏牍是经他手综合整理的,几个地方的水旱灾害的情况和地方上请求减免赋税的要求,汇聚到一起,事情就严重了。这关系到岁入减少的问题。他知道因两线战争耗费巨大,相国为支付此项费用,多方设法开源,而源不多;多方节支,而支在扩大,伤透了脑筋。相国此刻是不是在想这件事情呢?或者这篇奏牍有不当之处?他再看相国,只觉得他是在出神。相国在想什么呢?他觉得摸不着相国的思路了。

是的,他无法知道相国此刻的思路。相国一直在想,假如皇上虽然未去东宫,却也没去戚夫人处,而是随便宿在哪一殿,如唐山夫人或石美人那里,那问题也会简单一些。但假定终究不是事实。皇上去兰林殿,至少预示两件事情。其一,因皇上偏宠必将引起皇后更大的不满;其二,皇上偏宠也许会与几年前皇上曾经盘算过的储君一事有关。如此则国事何以处之?自己又何以处之?“唉!听之任之吧!天意若此,则非人力可强求!”他在心里这样说。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眼下,南北两线战争俱未平息,皇上所倚重的许多股肱大臣多带兵在外征战或在藩国为相,自己孤掌难鸣了。”他想把他的想法告诉张良。但又一转念,他知道张良即便是把这事看破,也未必会有什么举动,而必定是置身事外,更加不常上朝了。“唉!留侯啊,留侯!太超脱了吧!”他忽然眼睛一亮。他想起昨晚在轵亭前皇上问到王陵。“唉,他在病中。不!病中也罢,应当关照他一声!”

“钟离长史,有桩事情烦你亲去一趟。越快越好!”

“是!请相国大人吩咐!”

“前晚郊迎时皇上曾问起王大人。你代我去看望一番,并代达圣上眷念老臣之情。王大人若能强起,能有一篇祝贺圣驾还朝的奏章以谢陛下岂不是好?”

“是!下官就去!”

“呵——”他沉吟着并盯视着他,慢慢说道,“奏章之事不可勉强。”

钟离长史急匆匆走了。

这时李左司直又向萧何呈递一篇竹简。他看了看便放在几上了。他连连摇头,皱紧双眉,下意识地用双手摩挲着脸颊。他把几案上先前的那篇竹简又睃了一眼,不禁长吁了一口气。代北前线军中请求解饷,这可真是要叫他做无米之炊了。他看了一眼李左,李左又在埋头阅读那成堆的简编了。他暗想那些简编中不知还有什么令人扰心的事情。他方才对晁太监关照过:御史大夫一进宫就请他到这里来。这是什么时辰了?他向窗外望一眼,估计已是辰中之时。可他还不来。他要将这些事情和副相及同僚们商议解决呀!

李左又呈递一篇奏章。这是周勃和樊哙联名呈给皇上和相国的,另外还附有周勃请罪的奏章。文中报告了云中、雁门大战的经过。这是既胜利、又失败的战役。说是胜利,是因为此战消灭陈豨军队近十万人,使陈豨遭受重创。然而自己的损失也很大,更重要的是陈豨东进成功,不日就有东山再起之势,他的嫡系主力基本未受损失。这就不能不说是失败了。造成失误的主要原因,周勃说明是因为他用人不当。他现已将叛将斩首,但自己请求圣上给予惩处:取消封号和封邑,撤其三军主帅之职,允其戴罪立功。

周勃的诚恳态度使他感动。但是战事何日是了期?再加上军费问题,使他感到国事日益艰难。现在虽然不像楚汉战争时期那样紧迫,那样提心吊胆,但是天下何日可以承平?怎样使百姓真正得到休养生息?皇上御驾亲征黥布,黥布虽然狼狈南逃,但战事并未结束,皇上却身负重伤。这南北两线的战事使他难以应付。他眉头频蹙,嘴角蠕动,心中黯然。他不能指责周勃。治看相,战看将。他对周勃是完全信赖的。他也要向圣上建议,不能惩处周勃。但自己能拿出什么可以立见功效的决策呢?没有!他一生唯谨,从不敢弄险以求奇功,也从不敢马虎以致误事。他相信业精于勤的格言,恪遵坚韧不拔的精神。为了最后消弭战争,他要努力把战争支持下去,同时,既不能使士卒枵腹而战,也不能使百姓衣不蔽体。然而国库如洗……如今更增加一层忧虑:帝后不和!

一线阳光射进了明角窗。小太监进来吹熄了灯,并将灯盏挪至墙根下。他在等待的御史大夫进来了。

在朝廷重臣中,江邑侯赵尧最为年轻,只有三十二三岁,地位仅次于萧何。他在任符玺御史时,有人曾对前御史大夫周昌说:“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士,君必异之,是且代君之位。”周昌不以为然:“尧年少,刀笔吏耳,何至是乎!”不久,赵尧见皇上心中闷闷不乐,独自悲歌,揣摩皇上心意,趁机谏议说,只要委派素为吕后、太子及大臣所敬惮的周昌为赵王如意之相就可保无虞。刘邦然其言,左迁昌为赵相,赵尧就一跃而取代周昌,升任现职。他眉清目秀,面如敷粉,体态轻盈,潇洒风流,穿一身湖绿色锦绣朝服,头戴法冠 ,足蹬粉底朝靴,倜傥不羁之状跃然可掬。他上朝本来也不算晚,辰初就进宫了。在宫门里他遇见了晁太监打发来的迎候他的小太监,但他仍然径直去了内谒者署。他任符玺御史时与襄章日日厮处,相交甚笃。在轵亭前和在金华殿,因皇上眷顾老臣,他不便越班趋前,昨天宴会那种场合也不是他愿意说话之处。他告诉襄章,想单独谒见圣上。他相信他会曲为安排的。他是善于利用身边一切对他有用的人和事的。

自从他被破格擢升为御史大夫那天起,倒仿佛添了块心病。百尺竿头了呀!他幻想有朝一日会在其前程上出现某种机会。什么机会呢?他从不肯让自己有时都感到害怕的潜意识明确地浮现出来,并且觉得应该藏得越深越好。皇上在庸城负伤后,他的这块心病似乎加剧了,曾有几次在沉睡中被噩梦惊醒。醒后,他常问自己:一旦山陵崩,他这备受殊宠的御史大夫将依附于谁呢?凭他数年观察,如果太子顺利嗣位,皇后成为太后,毫无疑问,大权必为东宫独揽。彼时,备受殊宠者非但不是他,恐怕保此禄位亦不可得。前天在轵亭前和昨天在宴会上,他冷眼旁观,皇上接见太子时,眼神左右逡巡,意甚怏怏;太子拜谒皇上时,行动拘谨,言语讷讷。皇后在旁,少言寡语,神情不安,心不耐烦。他还特别注意到戚夫人在参拜皇后时的疑惧神态,甚至皇后指责戚姬衣服寒素的话他也隐约听见了。什么事情似乎都逃不脱他那鹰隼般的寻隐透微的眼睛。他对宫闱秘密深有所知,观察事务亦格外细致,并善于搜求个中原因。当他得知圣上未去东宫时,更想谒见,欲趁奏明国事之机揣摩皇上的真意,使自己今后的行动更有所依据。但是相国有什么事要找他呢?

寒暄叙坐后,萧何说道:

“有件事情须请赵大人明示。”

“下官不敢当,请相国大人赐教。”赵尧拱起手来毕恭毕敬地答道。

“年来,圣驾北逐陈豨,南征黥布,军旅振兴,耗资巨万。老臣已请阁下命有司于各郡及长安九市增课赋税以应军需,而今不知办理得如何?特请大人明示!”

赵尧一听是关于没紧要的课征赋税之事,颇不以为然。心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竟派人惊惊慌慌地找他!值得吗?他也未免老得过于迂腐了!他回答道:

“军兴之初,下官已遵相国谕旨责成少府按律课征。据报:洛阳、邯郸、临淄、宛城、成都各郡,淮阴、淮南、吴郡、平阳、莲勺、襄平、北海诸市亦皆课征。各地解至少府之款有数十万万吧!”

萧何一听这些陈年旧账,心中暗暗叫苦。显然他并没有认真执行他的指示。他是深知这位少年权贵的来历和为人的。他担心,朝政当中,像这样华而不实的人物要是一多,且得揽大权,那于帝国大业必定是灾祸。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道:“好!好!有劳大人了!”

“有相国钧旨,下官敢不尽心竭力!”

“愿得详闻。”

“这……”赵尧沉吟了。心说这等事情何必急于一时!但他知道他的脾气,心想不能让老头子在这件事情上把自己纠缠住,他说:“这须问有司。不过——如今皇上刚回长安,正有许多紧要事情要办,为臣者恐需急于……”

“呵!呵!是!是!但不知圣上交办何事?”萧何追问了一句。

赵尧有点心虚,他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失策。他本来想拿皇上来压萧何,却不料,老头子早有准备,反来探他的虚实。他深感老头子手法高妙。忙道:“下官正等候相国传达和吩咐。”

萧何把几上的两篇奏章推给赵尧:

“请赵大人过目。这淮阴出现涝灾,襄平又有旱灾。此两地是近日解得款来,抑或是从前之事?周、樊军中欠饷数月,陈、灌军中亦需军资。淮阴、襄平百姓有啼饥号寒之灾,朔北、江南士卒有枵腹而战之危。如依大人所言,已解来数十万万钱,这可谓之巨款。但如今物价腾跃,石米近万钱,匹马则百万钱。如此计之,这数十万万钱不过杯水车薪而已。且此款若系从前所征怕早已开销,近日何时解来,我不得而知。故愿得大人详示。”

“相国大人!国家非此一项税入。”

“虽有其他税入,离所需怕也相去甚远。这应该尽快商议出一个办法来。”萧何说着又吩咐候在室外应答的小太监去请各卿大臣议事。

赵尧暗自叫苦,心想果然还是让老头子缠住了。在课征赋税等问题上他与萧何早就意见相悖,但他并不想去与之理论,更何况是在现今——皇上刚刚返回长安,大计未定的时刻。他心里明白,萧何理政多年,对治理财政税收,自有一套办法。所谓“议事”,不过是装装样子、走走过场而已,而实际上是要按他那套办。他觉得他现在还不能落入这个泥潭。一切的一切是在权。只要权的问题一解决,什么问题就都好办了。他一边想着,一边一目十行地阅读萧何推给他看的奏章,同时也在琢磨着当如何摆脱他。他希望此时能有大太监派人来通知他说皇上要召见他。不过他知道这不大可能。

几位大臣陆续进来了。但因不是正式举行会议,像太子太傅而兼奉常的叔孙通、郎中令冯无择、典客卿又兼长安内史的西门无忌等人,也就没派人通知。最后治粟内史骆甲也进来了。萧何看看他们,才想起兼任少府令的中大谒者襄章应当到会,可由于自己的疏忽竟请他去兰林殿谒见圣上去了。他叫来晁太监派人去内谒者署传个话:如果襄章从兰林殿回来了,就请他来一趟。

萧何叫李左把两篇奏章中的紧要地方给大家读了一遍。赵尧这才意识到萧相国是借此机会在同僚面前故意张扬他的失职。不禁有些愤然。但他却恭谨地说道:

“根据相国大人的指示,下官与有司曾多方设法,并三令五申知照地方官员,但列肆课税终有极限。不知相国大人对此是否曾仔细考察过?请相国大人试想,征税过重必致物价腾跃,商工末业亦必凋零。其受害者非只百姓,国家或将更甚。相国方才所述,下官管见,可谓抑商恶果已经显现。故下官以为唯有从农赋上着眼,即改变什五税一为什一之税方是根本之策。若一味从列肆上着眼,不唯军费、大库之需不能敷用,他日亦必贻害地方,下官实不敢……”

萧何这时已经明白了赵尧骨子里的意思是反对什五税一制。当初实行这一税制时,从皇上到内阁各卿大臣都是同意的。作为政治家的萧何在提出这一税制时,是源之于对历史和现实的充分考察及其基本的政治哲学思想。秦始皇聚敛无度,黔首每收一石粮,官家则取五六斗之赋;又好大喜功,征全部人口百分之十五以上的百姓服各种兵役、徭役,或把百姓变成刑徒供其奴役,以致村无丁壮。看来国似乎富了,可百姓却活不下去了。而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新帝国首要之务是让百姓活下去。如刘邦的故乡,壮年农民仅数人而已,余者皆是老弱妇孺。因耕牛缺少,籽种不足,虽土地广袤,而人口稀少,生产落后,产量极低,百姓十分困难。不采取轻徭薄赋政策可以吗?未闻有民富而国弱者,只见民穷而国必毁者。即为相,则必以民得生而后国存、民既富而国自强为务。如后世之治国者能做到亩产三石只收一斗之赋即三十而税一则国必更将强大。只可惜现在做不到,但万不能再增一厘一毫的税!因此他针对赵尧的议论果断地回答道:

“一毫为微,一铢为轻,但不能增之。秦末之乱为前车之鉴,不可等闲视之。”

赵尧立即接过话茬说:

“相国大人!什一之税乃古代成法,仆未闻有变。而秦末之乱乃什税五什税六或更有过之之税所致,且其乱尚有他故。”

萧何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没想到他竟如此强词夺理,却又一转念,今天既是讨论到治国大计,想必也是有一些己见,何不借这机会,谈谈自己的主张以求得众大臣的襄助呢?想到此,他也就消下气来,平静地说道:

“夫民有余,仓廪足,什一之税亦不为轻,何况民无余。春秋战国数百年间,征战不止,干戈不息,民困国疲,渴望一统,以求生息。秦皇不恤民艰,无视與情,好大喜功,横征暴敛,强取泰半之赋,终至天下大乱,户口流亡,关中残破,他地更甚。圣上入关,约法三章,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父送子,妻送郎,节衣缩食,支援圣上中州鏖兵。使天下又重一统,以期三章约法永成定制。但叛乱迭起,军兴不止,兵有战危之险,民有倒悬之苦。因此,给耕牛,贷籽种,更减税,解民困厄,兵方可战。舍此别无上策,故什一之税万不可行!”

“那就只好铸钱!”赵尧低声说,可那赌气的口气却很明显。

萧何看了他一眼,心说,争之无益。这时治粟内史骆甲说道:

“铸钱亦不可!夫谷少钱多必致物价腾跃,吃亏者仍为天下黎民。此乃剜肉补疮之策,非但于事无补,且益发伤及百姓。”

赵尧狠狠地把骆甲白了一眼:

“请问骆大人,改税不行,铸钱不可,是否还有别策?如无别策,是否就如相国大人所指出的,只好让前线士卒枵腹而战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骆甲把头低了下去。

廷尉王恬开不愿看赵尧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只对身边的卫尉王岐说:

“还是应从列肆课税上筹谋之。”

“国家幅员如此之大,生息之道只此一途吗?”赵尧把话又掷给了王恬开。

王岐仿佛没听见赵尧对王恬开的训斥,只是对王廷尉说道:

“权且变通一下,允许周、樊、陈、灌诸将将缴获的军资暂时充做军饷……”

赵尧马上接了过去:

“战事尚无了期,此等见解虽然高超,亦不过是望梅之论,于事何补!”

萧何明知赵尧这些话都是针对他的,既不想与之争论,也不愿再指望他。他睃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人,也不希望他们再争论下去。他想还是找来少府令,先把大库的情况摸清再说。另外他还想到王岐的办法是可行的。于是他吩咐李左,再派人去请襄章。

就在这时,晁太监掀起门帘探进头来说:

“圣上有旨:宣各位大人到宣明殿见驾!” LoixwGqcJkY0U8AyHsoxC/R0Ug9gVFQ/MHTGFmn7jxUyhEZSgP3R61E3+EnE80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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