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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清早,戚姬就召集近百名里中少年,教他们按照昨晚她整理的谱子唱《大风歌》。

昨夜,戚姬带着宫女们服侍刘邦,早早地让他睡下了。她知道他太兴奋了,而且喝了太多的酒,这对他的病体是不相宜的。但她又怎么能去劝阻呢?她跟随皇上多年,皇上像昨天那样,还是第一次。一个人,总有自己的故乡,尤其是像皇上这样,十多年前离开故乡,现在功成名就,衣锦荣归,怎么能叫他不高兴,不激动呢?漫说是皇上,她自己岂不也一样激动吗?想到这些,她就益发对皇上的伟业充满了崇敬,对皇上充满了眷恋之情。

年久失修的房屋在入夜之后颇有寒意。从房檩的空隙钻进来的凉风把油灯的火焰吹得摇曳不定,戚姬不禁打起寒战来。铺在地上的毡罽也因受了湿气,显得格外冰凉。佩芷有时不得不改变一下坐着的姿势。在巡夜的卫士敲二更的梆子时,宫长佩兰想劝夫人休息,但看她一会儿握管沉思,一会儿又奋笔疾书的样子,她又不敢说了。佩兰进了东套间抱出两床被子来,给戚姬和佩芷铺在座位上。戚姬直催她快去休息。

“夫人!我让佩苓和佩蓉先睡了。就算这里不用我照看,皇上那里我也得照看啊!”佩兰说着就又走进了西套间。那里传来了皇上轻微而均匀的鼾声。皇上睡得少有的安稳。

中宫史佩芷正在写皇上的起居注,详细记下了皇上封沛县为汤沐邑和关于蠲除沛丰两县赋税的谕旨。因为坐得舒服了,所以写得更起劲。但戚姬却似乎颇费斟酌。她给皇上的诗写上了《大风歌》的题名,字既娟秀又工整。那三句诗各用一片竹简,每个字旁边都标上音符。皇上击筑时演奏的那段前奏、那个引子、过门、变奏及重复,她都详细记下来,唯恐漏掉一个乐句,错了一个节拍。她在写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一句时,陷入了沉思。她不但想着皇上边歌边舞时的情景,同时也想到皇上在庸城乡负伤时的情形。当时皇上曾对她说过,如果太子能干,何至于使他受那么重的伤!不知怎么的,皇上的话,使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如意。如果是如意在京,她坚信如意是能够代替皇上率诸将战胜黥布的。但她不敢说出那样的话。昨天皇上唱出“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样的诗句,她知道皇上的内心在想些什么了:猛士是有的,然而谁是这些猛士未来的统帅呢?她看出了皇上的内心。可使她不解的是,皇上为什么不把这内心的苦痛、忧虑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呢?莫不是对她还有什么戒心?一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就无法平静。不知不觉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抖动的手使她几乎握不住笔。默默地流泪终于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抽泣。

“夫人!”佩芷吃惊地叫道。

佩兰也跑了出来。戚姬急忙拭去了泪水。

“夫人!想什么呢?别写了,快睡吧!”

“我,我就要写完了。”

“可是,夫人,夜已很深了!”

佩芷拿起她记的乐谱,看着看着,不禁也落下了泪。

“佩芷!”佩兰想要制止她。

佩芷默默地把曲谱递给了佩兰。佩兰接过来细细阅读。皇上那交织着豪情与痛苦的弹奏与歌唱的情景重现了。她也禁不住潸然落泪。她们俩是戚姬身边掌事的宫女,也是她的贴心人。刚过二八的豆蔻年华使她们出落得像荷花仙子。她们,还有佩苓和佩蓉,在戚姬的熏陶下,不只是精于韵律歌舞或者文翰诸事,而且也熟知国家政事和宫闱内幕。她们是过于早熟的少女。

佩兰给戚姬又披上一件衣服。

“夫人!我想明天早起一会儿,找些里中少年学这首歌曲,永远传唱下去,不好吗?”佩芷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已到辰中时刻,刘邦仍在旧居的寝室里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地安卧着。他隐隐约约、时断时续地听到仿佛来自郊野,又仿佛来自云霄的一缕歌声。他又蒙眬了。但在蒙眬中,好像歌声离他更近了。他恍恍惚惚想起昨天:“我大概是喝醉了吧!”他已经记不起宴会是怎样结束的,也记不起宴会之后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他看着四处漏风的房檩,烟熏得漆黑的房顶,觉得有些凄凉。这就是当年他和妻子长期生活的地方啊!

他看了一眼戚姬的空被窝,知道她有早起的习惯。他此刻似乎却还受宿酒影响,仍然懒洋洋地恋着热被窝。

他探起身子仰靠枕头默默地沉思着。他想起昨天在宴会上曾对县令说过,他决定将沛县作为汤沐邑,蠲除沛丰两县的赋税。不知戚姬是否记了下来,回长安之后,这是要通知相国给地方行文的。他又想昨天还说了些什么?他不能让自己在乡亲面前言而无信。他要他们相信,他是他们可以信赖的皇上。想到这,他希望能马上找戚姬来问问,就翻身起床。

在堂屋的佩蓉听到动静,忙推门进来侍候他穿衣起床。他先吩咐她去传旨:命董宴整饬队伍,提前吃晌饭,午时出发;请骖乘将军速来,有事相商,并陪他去向父老告别。按原先的计划,他只能在家乡待一两天。然后问:“夫人呢?”

就在这时,戚姬偕佩芷和佩苓领着一大群男女少年走进院中。他们要给他唱《大风歌》。

那饱含激情的歌声令他激动不已。他发现戚姬在乐曲中加进了许多变奏和发展,使他那即兴的曲子更加细腻和丰满了。不多的几件乐器仿佛给歌唱更增添了翅膀。

皇上高兴地为他们拍掌击节,仿佛又置身昨天举行宴会的场上。

他不是无缘无故地宠着她,也不是因为美而偏爱她。皇帝的后宫是不乏美人的,而是因为她太体贴他的心了。当年他兵败狼狈溃逃只剩得单人独骑时,为了寻路和讨一瓢饮而得遇戚姬父女。那时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但她毅然委身于他,给他以招集散亡、重整旗鼓的决心与勇气。在南征北战、险途重重的军旅生活中她又以其多才多艺、聪明睿智和对他炽热的忠诚而博得了他对她的宠爱和信任。他不禁深情地望着戚姬。她那散发着幽兰芳蔼的有如雾绡的白裙,飘飘忽忽若飞若翔;她那哀厉而弥长的倾注着全部激情的歌吟,仿佛能使屏翳收风,川后静波 ,怎不令人心神震荡?她身后那些用翠羽、秋菊、瑶碧、明珠装饰起来的少女们,似乎把蓝天和白云都点缀得五光十色,使整个大地都换上了绚丽的新装。

他步下堂前的石阶,想要走到那些少年们中间去。可这时周 搀扶着魏伯和几位老人走进了院落,最后还跟着董宴。

刘邦迎上前去。

“这是怎么说的呀?你不能走!不能走!”魏老太公用拐杖点着地面激动地说,“怎么就集合起队伍了?你不能走啊!”

其他几个老人口称皇上下跪挽留。

刘邦上前搀扶那几位老人。一些少年也围住了皇上和戚姬。

刘邦犹豫着。是啊,以他的内心来说,他是希望再住些日子的,他也舍不得离开这片深情的土地,可是国事在身,怎容他悠游?

“父老深情,我铭记在心。只是……”刘邦说不下去了,老人的企望的眼光使他不忍了。他转对董宴说:“把队伍解散吧,明日早行。”

魏伯坚决要叫刘邦到他家里去吃一顿饭,就像从前过他家门时一样。他不忍拒绝,也不能拒绝。村醪是淡薄的,菜蔬是寡味的,粮食是粗粝的,但他却觉得是可口的美味。他又经历一次感情的风暴。他邀请老人随他去长安享几年清福,老人说他难离故土,又说他要使自己的魂灵替他守护着故土,等着他的魂魄。老人希望他以后经常回故乡来看看,下次来,带皇后和太子一起来。

老人的话无意中触痛了刘邦最敏感也最脆弱的神经。

刘邦从魏太公残破的茅屋回来后,把起驾的日期又推迟了两天。他和周 密谈了多半天,后来又分别接见了周 挑选的两名亲随卫士。头一名是携带诏旨返回前线去见陈平的。第二名卫士,人们以为是先遣回长安的。直到夜里临睡时,刘邦才告诉戚姬:“我已经派人传旨邯郸,我们快要见到如意了,你高兴吗?”

戚姬愣住了,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做梦都在思念着儿子呀,却从不敢提出召他回长安的话。如今皇上却已经派出了专使。这意味着什么呢?是选择他作为守卫四方猛士的统帅吗?这是暗示还是承诺?她的眼泪突然像涌泉一样夺眶而出。她一下子扑进刘邦的怀抱,好一阵工夫才喃喃地出了声:“陛下!如果天神有灵,妾愿一辈子,不,十辈子、百辈子侍候您啊!……” WOz84/aZ5tAnZIzeoAhlDPWfE4HZO7D+jNNYA9DWzt3OKDTeJo/2qhid8GOQIem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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