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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王道衰微

周公制礼作乐,其本质在于家天下的政治制度和宝塔式的权力关系,由此而生的天朝大国和家国天下的观念,把帝王即天子推尊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一套古代乌托邦的制度影响了中国数千年。但周王朝本身也难以逃脱历史的周期律,它也要经历由盛而衰,最终灭亡的过程。这一点,没有制约的权力对帝王的异化表现得最为明显。

周王朝由文王奠其基,武王灭殷而草创,灭殷二年而武王死,王朝政治尚没有走上正轨。周公摄政七年,制礼作乐,明确了等级制度和礼制规则,等于开创了数千年帝王家天下政治的基础,因此,周公数千年一直被推高到圣人的地位。孔子是圣人,但孔子却尊周公为圣人,他有一次感叹,因为很长时间周公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因此非常失落和惆怅。可见周公乃是圣人中之圣人,是华夏民族最高的圣人。

圣人者,家天下之圣人也,万世帝王之圣人也,千古臣子之圣人也,宗法制度之圣人也,尊卑等级之圣人也,吾皇万岁万万岁之圣人也,小民磕头跪拜甘为奴婢之圣人也……一句话,华夏民族古代乌托邦之圣人也!

放下周公不讲,且说周王朝开国之初,祸害天下的纣王初灭,民散处草野,除了耕稼劳作,以求活命,更别无所求,所以,王朝政治极简,只要王室内部不发生内乱,天下还是安宁的。成王死,由他的儿子康王(名钊)即位,文、武、成、康乃至以后,都按照周公以身作则定的规矩即嫡长子继承制传续帝位,王室、诸侯以至庶民相安无事。史上讲:“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真是莺歌燕舞的幸福世界。

果真如此吗?三千年前的历史记载极简,我们不得其详。但即便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古代,王权运作滞缓,效率低下,我们也不难推测其间的善恶消长,权力磨磔,王室与民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冲突。果然,康王死,太子姬瑕即位为昭王,史书上记载“王道微缺”。所谓“微缺”,就是出现一个小豁口,还可以补救。何以“微缺”?“微缺”到什么程度?我们难以知道。但后来出现的大事件,却让我们瞠目结舌:周天子南方巡狩,溺毙于汉江。

巡狩,如今叫视察,但《帝王世纪》谓之“南征”,可见是一次军事行动。汉水流域当初还不是周王朝的地盘,那里的一些土著居民不想使家乡成为“王土”,顽强抵抗周王朝的军事征服,对所谓天子并无敬意,相反充满仇恨。周昭王要渡汉水南下,征集舟船。当地的百姓进呈一条船供王乘坐。这条船船板之间是用易溶于水的胶黏合的,并无其他固定。船到了江中间,“胶液船解”,周昭王和随行的大臣祭公全都落入水中,尽管有一个保镖名叫辛游靡的胳膊长,力气大,拼命施救,但白水茫茫,风大浪急,周昭王和祭公还是淹死在江中。王室的统治中心,天子地位至尊,远方的百姓不但不把天子放在眼里,还因对他的仇恨要了他的命。

周昭王死后,他的儿子姬满即位,即周穆王。周穆王即位时,已经五十岁。此时史家云:“王道衰微。”由“微缺”至“衰微”,仅父子两代间,何以如此之速也?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无论王室内部,天子与诸侯之间,天子与边疆的少数民族之间的矛盾以至百姓对统治者的怨恨已积累到相当程度。周穆王在位时的一个大举动就是对犬戎兴兵。犬戎是西北(今陕、甘一带)的一个游牧部落,以白犬(白狼)为图腾,因称犬戎。这个部落属西羌族,羌者,许慎《说文解字》谓:“羌者,西戎牧羊人也。”更早的五帝时代犬戎部落就和华夏民族有过冲突。自周王朝建立后,犬戎部落奉周天子为王,称臣纳贡,本来相安无事。因此,周穆王最亲近的臣子祭公就来劝谏他,这里来介绍一下祭公这个人。祭公,古人亦读作“债公”,但其本意乃与祭祀有关,所以我们还是读作祭公,祭公,名谋父,他是周公的后代,是与周昭王一同淹死于汉水的祭公之子,因周公在临近西周都邑有封地,便于祭祀,故云祭公,表示与王朝血缘最近,功劳最高。周公旦的后人除长子伯服(亦称伯禽)在封国鲁地世代为君外,周公后人世袭为周卿士,是天子最近之臣,后来亦称周公。总之,西周王朝后来称祭公和周公的,都是周公旦的后代,是历代天子最近的臣子。祭公劝谏穆王,要像先王那样,以德治理天下,不要轻易兴兵。当年武王伐殷,是因为殷纣王失德于民,残虐百姓,武王为民除害,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喜欢动武。原来,周王朝是把天下看作向四外延展的圆形,王朝好比圆心,依距离王朝都邑的远近分为五服,由近至远,依次为甸服、侯服、宾服、要服、荒服。甸服在邦畿之内,要参与王室的祭祀,是王室血缘最近的近亲;侯服是亲近的诸侯,要按月祭祀祖先;宾服稍远,大约属于娘舅方面的封地,要依照祭祀的季节时辰向王朝进呈祭品;要服和王朝的血缘关系更远了,但也属于王朝的臣子,要岁时向王朝进贡;最远的荒服处边鄙之地,属化外之民,只要以周天子为王,表示臣服就可以了。这样的“五服”之说,自是周王朝重视血缘关系,以血缘定亲疏远近以临天下的观念。后来推及民间,从曾曾祖父始,过了五代,血缘渐远,也就是出了“五服”了。所以从遥远的周王朝始,华夏民族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的中心,天子之威,无远弗届。一直到清王朝末期,还是这种观念,“荒服”外的番邦蛮夷来我天朝上国,就应该三跪九叩,拜见天子,并向王朝进贡。乾隆朝,英国使节马戛尔尼带着礼物来中国,本为修两国之好,开展贸易,清朝君臣一定要他三跪九叩不可,把他当成荒服外的蛮夷。结果,失去了融入世界贸易的机会,闭关锁国近二百年,直到内外交困,彻底灭亡。

祭公劝谏周穆王说,犬戎虽在荒服之中,但他们奉天子为王,一直敦厚诚恳,没有什么冒犯天朝的行为,为什么轻易兴兵,使荒服外的蛮夷离心离德呢?但周穆王听不进祭公的话。可能他闲得无聊,要搞点事儿;也可能耀武兴兵,可以显示一下天子的威风,总之,他率军进犯犬戎部落。古人云,兵者,凶也。这场战争,胜负如何?双方死了多少人?在水草丰美的远方游牧的犬戎部落有多少妇孺老少死于这场突然而至的杀戮,史书皆无记载。但周穆王征伐回来后,带回了战利品:四条白狼,四头白鹿。白狼和白鹿是犬戎部落的原始图腾,虏获狼和鹿,或许表示征服了他们,但这更像是一次游猎。战争产生的后果是:“自是荒服者不至。”边鄙的各个部落再也不肯前来朝见天子了,他们与周王朝反目成仇,埋下了西周灭亡的隐患。

周穆王不仅对外发动战争,对内也颁布刑法,以加强统治。大抵周王朝初建,诸事至简,也没有形成完备的法律,对人的惩治,大多也随心所欲,以天子、诸侯和贵族的好恶定罪。作为天子,几乎是没有机会接触庶民的,制定“刑辟”是为了更好地统治百姓。史上记载周穆王召唤诸侯的言辞颇为有趣,如同呼唤猫狗:“喂,过来!”(吁,来!)然后,他说:“你们是有国有土地的人,我告诉你们运用刑法的方法。”于是他讲了一通如何审讯,如何运用“五刑”等。这既可见周王朝治理的逐渐刑法化,也可见天子临下的至尊。

天子的至尊,不仅表现为言出法随,出言成律,还体现于欲望应该得到最大的满足,哪怕这种欲望他没有表达出来,你也应该揣摩他隐秘的心思,以讨得他的欢心,否则,则有不测之祸。周穆王在位五十五年死去,他的儿子伊扈即位,史称共王。有一次,周共王到泾水去游玩,这里属于一个小诸侯,称为密国,于是密国的国君密康公陪同天子同游。花树葳蕤,山水空蒙,天子心情愉悦。诗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郑风·出其东门》)虽然此诗本意或许无关周共王的事情,但却切合他的心思。身为天子,他是有女如云的,但是,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这次出游泾水,竟发生了撩动他心思的事情:忽然,他看见水边有三个美貌女子正在野外嬉戏,见天子车仗,慌忙闪避奔跑,转瞬消失于绿树花丛之中。她们身穿白色的纱裙,戴着艳丽的头巾,衣带飘飘,瞬间而逝,周共王注目失神,好久回不过神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伊人何去?好令天子惆怅也!陪同的密康公见状,却假意不知,回去后,将此事说与母亲,说天子见野外女子如此失神失态,真有损天子威仪云云。他的母亲连忙说:“赶快找到这三个女子,立刻将她们呈献给天子。三只野兽谓之群,三个人谓之众,三个美女谓之粲,粲,乃世间绝美之物。我小小的密国有这等美好之物,且问你如何消受得起?”密康公听了母亲的话,并没放在心上,当然他也没有将三个美女呈献给天子。第二年,周共王兴兵,王师临境,把密国给灭了。密康公灭国殒身,宗族覆亡,不就是没有揣测帝王的心思,满足他隐秘的欲望吗?天子的欲望难道要明白地说出来吗?身为臣子和诸侯,连这点乖巧的心机都没有,岂非咎由自取!

周共王死后,由于天子失德,治国无方,王室威仪不再,这时,出现了很多讽刺王室的诗。诗人总是不安分的,他们总想揭破黑暗,发出不平之鸣。而草野百姓,由于深受压迫的痛苦,也要呻吟、呼喊、控诉,诉诸歌吟。尽管后来孔夫子觉得这些诗有伤王道体统,不合大雅之道,将三千多首诗篇删去十分之九,仅余三百零五首,自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可我们还是可以在《诗经》中寻得端绪,很多诗至今读来,仍可感到它动人的情感和愤怒的力量。据说古代开明的统治者是通过诗以观民风和政教之缺失的,所以宫廷还设了一些专门在民间采诗的人,谓之采风。风者,各诸侯国民间之歌谣也,它表达的是风尚、风习、庶民的喜怒哀乐。但是,后来的统治者听不得百姓的声音了,尤其是那些逆耳之言,他们听了就闹心,就烦恼,就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勒住那些发声的喉咙,砍掉那些思考的头颅。终于,这样一个帝王出世了,他叫姬胡,是不献美女就灭你国的周共王的重孙,史称周厉王。厉者,暴虐之谓也,周厉王的确是一个暴虐的帝王。

厉王之暴虐,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他垄断天下利源,剥夺百姓生计,取天下财富供一人之挥霍。他重用一个叫荣夷公的人,此人是专门为厉王刻剥搜刮财富的人,“好专利而不知大难”。除了以国家名义,为王室和个人抢夺和囤积财富外,什么都不懂。朝中有一个叫芮良夫的大臣,对厉王进言说:这样下去,周王室就危险了!利,百物之所生,天地之所载,天下百姓皆可取而为生,怎么可以垄断呢?如果大王垄断天下利源,断了百姓生计,一定会触怒天下人,这样,大王的统治怎能长久呢?君临天下的帝王,应该将天下之利布施上下左右,让百姓财富各得其所,这样,尚且害怕因分配不均而惹来怨恨。所以,诗之《颂》才说:我周朝的祖先后稷啊,遵照天意分配天下财物,百姓能够自立生存,安居乐业!而诗之《大雅》也说:因为对天下普施财富,才使我周朝绵延安宁。难道这不是害怕不分散财富给百姓而惹来祸难吗?匹夫独占好处和利益,人们还将他看作强盗,大王如此行事,可是太少见了!如果您继续重用为你垄断天下之利的荣夷公,周朝肯定会灭亡!厉王听不进这样的规劝,反把荣夷公提拔为卿士,管理国政。这样一个好利而垄断的君主,下一步就是灭天下之口。百姓没有私产,没有活路,也没有发展的机会,自己取之于天地自然的财富被野蛮无理地剥夺,当然会对暴虐的君主产生不满和怨恨。“国人谤王。”周朝卿士召公对厉王说:老百姓受不了了!(“民不堪命矣。”)周厉王听到百姓发泄不满,气得发疯。他得到一个卫国的巫师,据说可以发现对朝廷不满的人。于是用这个巫师监视国人,若发现有不满的言论立刻报告,厉王马上下令杀掉妄议国政的人。结果,国内鸦雀无声,一片沉寂,再也听不到反对和不满的声音了,同时,四方诸侯也不来朝见了。不久,管制言论的办法愈加周密,对反对言论散布者的惩罚也更加严酷。国人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在路上见面,不敢开口,只用眼色示意(“道路以目”)。因为开口就是罪,一句不当的话可能就掉了脑袋。周厉王兴高采烈地告诉召公说:“我找到了管制言论的办法,他们再也不敢随便妄议朝政了!”召公说:“你堵上了他们的嘴,他们当然说不出来了!”于是,就有了召公一段言论自由的最经典论述。它在《古文观止》等各种古文选本中出现,凡是接触过中国古典文化的人都耳熟能详。其言曰: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产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若雍其口,其与能几何?(《史记·周本纪》)

把百姓悠悠之口比喻成山川大地,可以产生财用衣食,若堵住百姓之口,不许说话,那么,如同堵塞滚滚东去的江河,一旦大水冲决堤堰,后果不堪设想。尽管使百姓“宣之使言”的善政是出于巩固政权的需要,比之近代言论自由乃人与生俱来的天然权利的观念有距离,但它仍然闪耀着智慧之光,是我们民族文化中璀璨的宝石。它警示历代统治者,让民众说话,疏导民众不满情绪,可以长治久安;反之,仇视百姓,堵塞并禁绝百姓的声音,只能自取灭亡。

西周王权传到周厉王手中,厉王暴虐无道,垄断天下利源,搜刮无餍足,天子王室穷奢极欲,百姓生计艰难,对厉王充满仇恨,天下汹汹,民怨沸腾。史书上说:“厉王暴虐侈傲,国人谤王。”暴虐,是说他残暴地对待国人,侈,奢侈无度,傲,居高位而目中无人,谤王,国人在背地里咒骂并揭发他祸国殃民的罪恶。周厉王用卫巫监督国人,捕杀发出不平之鸣的人,企图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召公劝谏他,认为用控制言论的办法维稳,无异于企图堵塞滔滔的江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百姓活不下去,忍无可忍,一旦奋起反抗,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暴虐无道的厉王怎么听得进去呢?

这种预言很快应验到厉王的身上,三年后,百姓压抑和积郁的愤怒如火山爆发,人们开始造反了。周人聚集起来,攻打王宫,想杀死暴虐的厉王。周朝的都邑陷于混乱之中,死去了很多臣子和百姓,烧毁了很多宫阙和民房,周厉王逃到一个叫彘的地方(在今山西境内。)。但愤怒的人们不想饶过这个暴虐的帝王,他们包围了召公的家,因为厉王的太子姬静藏在那里,他们想杀死太子。召公为保护太子,苦苦求告,但人们的愤怒无法平息。最后,召公把自己的儿子谎称太子交了出去,这才保住了太子姬静的一条命。这场由帝王暴虐禁言引发的动乱应了召公的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

厉王逃亡在外,不敢回国,为了维持国家的运转,国之二相召公和周公共同代理国政,号曰“共和”。这个共和,不是现代政治意义上的共和,后人的解释是:“彘之乱,公卿相与和而修政事,号曰共和也。”就是由朝中的大臣公卿共同摄理政事。十四年后,周厉王死在彘地,周、召二公使厉王太子姬静即位,这就是周宣王。

周宣王姬静因为生于宫廷,养尊处优,虽经历过动乱,但因资质平庸,不仅没有奋发图强之志,反生荒嬉怠惰之心。他并不重视民生和立国之本。中国古代以农业立国,帝王为示范天下,划一块土地,名为籍田,帝王每到春耕时节,要到籍田去举行耕作的仪式,以为天下百姓的表率。当然他不会胼手胝足像农夫一样去耕地,只是做做样子,以号召天下。但就是这种做样子的事,周宣王也不肯去做。于是,近臣虢文叔就劝谏他说:大王如此不妥,人类最重要的大事莫过于务农,祭祀上天的米谷要从田地里出,人们的繁衍生息也要靠务农,国家大事小事的供给也全靠农夫的劳作。大王的表率作用为的是示范天下,教民耕作,乃帝王分内之事也,焉可不为?宣王根本不理睬他的话。古代以农立国之重事:耕与战也。耕既不愿为,战又如何?周宣王在位时,亲自领导了一次“千亩之战”(千亩,地名,据说在山西介休县,今为介休市),结果被西部的一个名为“姜氏之戎”的部族打得落花流水,由江汉之间的勇士组成的“南国之师”全部覆灭。姜与羌两个汉字都是羊字头,都是西部牧羊人的部族。大家还记得,他的祖上周穆王轻启战端,征讨西部边疆的犬戎,结果犬戎不朝,与周王朝结怨,树敌于边疆。如今王朝败于西部之戎,说明西部之戎,已成为王朝外部的劲敌。这是数代西周天子治国无方,任性胡为的结果。

据载周宣王死于诸侯杜伯之手,天子与诸侯结怨,你死我活,并死于诸侯之手,周宣王首开其端。不仅天子权威扫地以尽,诸侯桀骜不驯,君臣如匹夫斗狠,你死我活,起码说明天子不智,朝纲紊乱,上下失序,天子和王朝的神圣和庄严荡然无存。周宣王要杀掉诸侯杜伯,杜伯侥幸逃死,三年后,周宣王会诸侯,在园中宴饮。杜伯埋伏在附近,近午时,他忽然出现,身穿红衣,头戴朱冠,手挽一把朱红雕弓,瞄准宣王,一箭射去,正中宣王心脏,还射断了宣王一条肋骨。于是,这个荒嬉怠惰、丧师辱国的君主一命呜呼。

到了周宣王的儿子名叫宫涅的帝王即位,西周王朝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关于周幽王的名字,还有一种写法,叫宫湦(shēng)。湦是一个非常生僻的字,因为传写错误,不知哪种叫法更正确。我们这里把他叫宫涅。

宫涅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周幽王。大凡一个王朝的灭亡,总有两个征兆:一是帝王一代不如一代,非昏即暴,没有制约的权力使他们集天下大恶于一身,恶贯满盈之时也就是国亡身灭之时。爱因斯坦是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但他因生性自由,充满创造精神,他的人文思想同样令我们感到深刻和精辟。他在《我的信仰》中说过:“在我看来,强迫的专制制度很快就会腐化堕落,因为暴力所招引来的总是一些品德低劣的人,而且我相信,天才的暴君总是由无赖来继承,这是一条千古不易的规律。”我们读中国王朝的历史,对他的话会有更深的理解。以西周王朝为例,文王的智慧和仁爱,武王的谋略和胆识,皆可谓之天才;成、康二王虽无彪炳史册的作为,但皆能笃厚守成,持文武之道而不荼毒百姓,逮及厉王、宣王,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昭王南征,溺死汉水;穆王拒谏,轻启战端;共王好色,轻灭人国;厉王好利暴虐;宣王荒嬉无能;到了幽王,那就是一个十足的无赖了。总之是一代比一代更烂更坏。二是国将亡,天灾频仍,妖孽出,朝纲混乱。这一点似乎有天命的迷信色彩,其实不然,它是和第一个征兆密切联系着的。举周幽王为例,他登基第二年,发生了历史上有名的大地震,西周王朝的首都镐京震动,泾、渭、洛三条河流也因此断流,所谓“山崩川竭”也。古人对这种反常的自然现象很迷信,国内百姓自然十分惊恐。史上记载,一个名叫伯阳甫的人论断说:这是周王朝亡国的征兆。(后人唐固说,这个伯阳甫就是周朝的柱下史老子,何所据?存疑。)科学昌明的现代认为地震乃自然现象,可在古代,它会造成极大的人心恐慌,人们认为大祸将临,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和百姓加上昏乱无道的帝王,难道不是亡国的前兆吗?

周幽王被后人所铭记的事就是他宠爱一个叫褒姒的女人。称褒姒为妖孽,这固然对女人不公道。古代史家编造了一个荒诞的故事来述说褒姒之来历:夏朝末年,有二龙入夏王之庭,卜筮后,驱之不可,杀之不可,以匮盛龙之涎沫,藏于王庭。历夏、商、周三代无人敢启。至周厉王,启匮视之,龙涎流出,漫于庭庑,厉王使宫女裸身鼓噪,龙涎流入后宫,一童女被龙涎所污,长成而有孕。无夫生子,惧而弃之。民间有童谣曰:用山桑木做的弓和箭矢啊,将要灭我周朝!正巧有一对夫妻卖这样的弓和箭,周宣王命令将他们抓来杀掉。这对夫妇奔逃于路,闻婴儿哭泣,哀而怜之,将弃儿抱于怀,逃到了褒国。后因褒国获罪于上朝,周天子问罪,褒国就献上一个美女以赎罪,此美女就是被卖弓箭的夫妇收养的褒姒。这个故事虽然荒诞,但说明西周之亡实乃厉王启之,历宣王至幽王,祖孙三代,一个比一个昏暴,已积重难返,不亡何待!

周幽王宠爱褒姒,又有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褒姒不爱笑,幽王千方百计逗她开心,于是命人点燃烽火台上示警的烽火,诸侯以为有敌入侵王室,于是四面八方的诸侯率战车甲士急速赶来,却见幽王与褒姒坐于高台之上饮酒作乐,褒姒见诸侯受骗,拊掌大笑。这个“狼来了”的故事,弱智的周幽王又演了好几遍,诸侯们被诓骗和戏弄,都很愤怒,真有外敌入侵,却再也不肯来了。这不像真实的历史,倒像虚构的故事。美人一笑,倾城倾国。我们也不必追问事之有无,三千年前的事,其真伪是无法考证的。我们也不必认为亡国乃是臭男人造孽所致,女人是无辜的,因此断定其假。

周幽王宠爱褒姒,褒姒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名叫伯服,幽王爱其母,复爱其子,所以想废太子而立伯服。废立之事,向来是宫廷中最敏感的问题,闹不好就要出大乱子,轻则死人,重则亡国。太子的母亲是申侯之女,王后出身诸侯之家,幽王与王后本是政治联姻,幽王之昏在于不晓得他的婚姻关系着国家的稳定和他的身家性命,岂如寻常百姓,只管男欢女爱?若无能力管控局面,摆平丈人,移情别恋,等于肇祸或者找死!皇后和太子被废后,他的老丈人申侯怒火中烧。女儿被废了皇后,外孙被废了太子,将来就有杀身和灭族之祸,当然要做困兽之斗,所以他决定和前女婿周幽王拼个鱼死网破。他是诸侯,有兵马,有封国,用不着藏一把匕首进宫和周幽王拼老命。亡国之昏君,贤人远避,佞幸在朝,周幽王也不例外。他重用一个叫虢石父的人参与朝政,此人“善谀好利”,是“万岁不离口,窃国复窃侯”的佞巧小人,结果搞得“国人皆怨”。后宫有女宠,朝堂有小人,民怨如鼎沸,君王正昏昏。一切亡国的条件皆已具备,只等有人放一把火了。周幽王的老丈人申侯就是纵火者,他联络缯国诸侯和西方的犬戎部落向周王朝的都邑镐京发起进攻。犬戎和周王朝有世仇,周穆王时,曾不顾臣子的劝谏,无端发兵以征犬戎,使和平游牧的部落遭受兵燹之祸,此时当然愿意报前世之仇,突进镐京,趁机还可以掳掠些财货美女,因此,征集来的铁骑,个个如狼似虎。西周亡国之祸,是周穆王时就埋下的种子。周幽王内外交困,人心尽失,诸侯不救,王师一触即溃,镐京陷落。周幽王逃到骊山下,被乱兵杀死,褒姒也被犬戎铁骑掠去。

申侯和众诸侯立周幽王的废太子宜臼即位,是为周平王。镐京残破,一片狼藉,再也住不得了,为避犬戎之祸,王朝东迁洛邑,西周王朝至此覆亡。

西周王朝自武王伐纣灭商立国始,共经历十二代帝王,古籍《汲冢纪年》上认定是257年。但因武王伐纣的具体年代存在争议,所以此处聊备一说。

自平王东迁(都城从陕西镐京东迁至河南洛邑),华夏的历史进入了东周时代。周平王四十九年,即公元前722年,鲁隐公即位,这一年始,鲁国的史官开始记录历史,直至公元前479年。传下的史书名为《春秋》,它所记载的244年也称为“春秋时代”。春秋时代华夏大地上遍布着很多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它们大吞小,强并弱,互相征伐。各诸侯国之间君王往来,政治联姻,结盟与背叛,外交与战争,呈现出一幅幅色彩斑斓的历史画卷,又因为弑君夺位之事时有发生,在战争的血腥之上又增加了人性的幽暗和王权的阴影。 ShJg/hXvLmx0w2859iZ2h9S6TnscsRxHhdcRanHJE7Nc2Y1afLOOmGA5uMHPMy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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