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是一个小国,南接楚,西邻秦,依违于赵、魏、秦、楚之间,最后被秦所灭。韩哀公时(公元前371年左右),有一个刺客名叫聂政,直入韩廷刺杀其相侠累(又名韩傀),兼及哀侯。事堪一记。
韩哀侯时,国相为韩傀(字侠累),与庙堂之臣严遂(字仲子)有仇。两人由于性格和政见不同,在庙堂上互不相容。有一次,严遂公然指斥韩傀的错失,韩傀大怒,斥责严遂。严遂拔剑,直逼韩傀,两人马上就将火并厮杀,后被人拉开。因此两人仇怨愈深,严遂对韩傀衔之次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有一个叫聂政的人,原籍轵县深井里,因为杀了人,为避仇,和母亲、姐姐迁移到齐国。为了赡养母亲,以屠夫为业,混迹于市井。
严遂因为得罪了韩傀,怕被韩傀所诛,就离开了韩国,游历到齐国,寻找能为之报仇的人。听说聂政是个重义重诺的勇士,就想结交聂政。数次登门求见,有一次,赶上聂母过生日,严遂置酒为之祝寿,并与席间奉上黄金百镒,以为聂母寿。聂政推辞不受,严遂一定要送,聂政知其有所求,道:“我有老母在堂,因家贫穷,无以为业,干些屠狗杀猪的下贱营生,得些散碎银两,以奉养老母,客之所奉,实不敢受。”严遂避开众人,独对聂政曰:“不瞒足下,我有仇人,为此游历各国多矣,至齐后,闻听足下高名,知足下重义轻死,一诺千金,所以进呈百金,以为高堂大人寿诞之礼,得以结交足下。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望笑纳。”所谓千金买义士,如是之谓也。聂政知其意,道:“我之所以降志辱身,甘为市井之徒,实为老母在堂。母亲在,聂政不敢轻以身许人也。”严遂固以百金让,聂政坚辞不受,最后,严遂尽了宾主之礼离去了。
不久,聂政的母亲死去了。聂政埋葬了母亲,道:“我聂政不过市井一屠夫,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不远千里,乘坐车骑来结交我,我与他无深交寸功,他竟然以黄金百镒为我母祝寿,我虽然不接受他的赠予,然而他也算深知我聂政的人。贤者以睚眦之怨而结深仇以求一报,他信重我这样市井穷僻之人,此也谓知我信我者也,我岂能无动于衷!前者老母在堂,不敢轻许,如今老母得终天年,聂政将为知己者用。”于是西行至濮阳,求见严遂。道:“前不曾应许者,为有高堂老母在。如今慈母已亡故,心无挂碍,请问仇者为谁?我为君报之。”严遂道:“我之仇敌韩国相侠累也,侠累又为韩君之季父,宗族繁盛,所居相府,戒备森严,兵马甚多,不易近其身。我也曾使人刺杀他,但终不得成。今足下幸而不弃,欲负此任,我将多与足下车骑壮士,先行操练,伺机而动。”聂政笑道:“杀韩国之相何须多人也!既为韩国相,又为韩君之季父,寻常人如何近前?且韩国与卫国相邻,国都去之不远,韩国一旦有宫廷喋血之变,势必两国震动,则君为国中众矢之的,其事必不成。且人多嘴杂,杀相之谋,难保不泄密,最后与相府兵丁相斗,胜负难料,侠累不死,君已死矣!”严遂道:“事情之难,预料之中,且如之奈何?”聂政道:“此我一身任之,君且稍待。”
不久,聂政独行仗剑至韩,只身入庙堂。韩相侠累正坐堂上,持兵戟环卫者甚众。守卫森严,人皆不在意。聂政挺剑上阶,直奔侠累,出剑贯侠累之胸。侠累惊号,踉跄而奔韩哀公,韩哀公抱持之,聂政追上,挺剑连刺,韩哀公与侠累并中要害,倒于血泊之中。周遭武士上前,聂政与之搏斗,击杀数十人。最后,聂政以剑割破面皮,并抉目,剖腹,血肉模糊,倒地而死。
韩人难辨刺客身世,暴尸于市,悬赏曰:有知刺客姓名身世者赏千金。
聂政姐姐聂荣闻韩相被杀,刺客自戕毁容,莫知姓名,暴其尸而悬赏千金。在家曰:“可能是我弟弟吧,唉,严仲子他知道我弟弟啊!”立即起身,前往韩都市上,见其尸,果聂政也。抚尸大恸,哭之极哀,道:“这不是别人,是我的弟弟啊!是轵县深井里的聂政啊!”围观者道:“此人刺杀国相,韩王悬赏千金购其姓名,难道你没听说吗?何敢来此相认也?”聂荣道:“我听说了,然而我弟所以隐身市井屠贩之间,是因为老母在堂,我还没有出嫁。母亲得终天年,我也嫁人,严仲子深结我弟于穷困之中,深交泽厚,而有所托。士为知己者死,如今怕连累于我,致灭身毁容,我怕什么悬赏杀头,使我弟姓名不彰也!”韩都市人围观者皆惊。聂荣乃大呼天者三,以刃自裁,死于聂政身旁。
晋、楚、齐、卫各诸侯国的人听到这件事,都纷纷议论说:“聂政以义相许,韩廷行刺,当属义士。他的姐姐也是烈女啊,假如当初聂政知道姐姐也如此刚烈,必冒险犯难以列其名。姐弟二人俱死于韩市,严仲子可谓知人者也。”
聂政的故事因列于《史记·刺客列传》中,流传千年而不衰。聂政冒险犯难,入韩廷而行刺,是否值得呢?今人对此有不同的理解。首先,严遂与侠累之仇,私仇也,严遂结交聂政于市井之中,为的是让聂政成为他报私仇的工具。聂政认为:严遂是诸侯国的卿相大夫,自己身处贫贱,既然严遂有意结交,以尊结卑,以上交下,就是看得起自己。他与严遂在人格上并无平等意识,因此,赴汤蹈火,甘为之死,这叫作“士为知己者死。”他行刺侠累,并无道义上的合法性。侠累除了与严遂交恶外,并无必死的理由。严遂百金祝寿,只为买人一命,以报私仇,动机之卑劣,自不待言。春秋战国时代,人与人之间,等级分明,人们的认知和行为方式与今人有别。聂政行刺身死,固然惨烈,但其以义自许,殒命捐躯,并不值得后人提倡。
韩国自哀侯死,至哀侯的孙子昭侯,用申不害为相,国家暂得安定。昭侯晚年,违农时而征发夫役作高门。楚大夫屈宜臼断言:韩国往年被秦国夺去宜阳,今年韩国大旱,内外交困之时,韩昭侯竟大兴土木,我断其不出此门也。高门成而昭侯死,果不出此门。
昭侯死后,其子立,为宣惠王。韩国在宣惠王时,外困于秦。宣惠王十四年,秦师伐韩,在鄢陵县大败韩军。十六年,又败韩军于修鱼,并于浊泽俘虏两名韩国大将。韩国震恐。韩相公仲对韩王说:“如今韩国外困于秦,各诸侯国皆不得依赖。如今秦国想伐楚,大王不如向秦国进呈一座名城,结好于秦,然后整军兴兵,与秦国合力伐楚。”韩王称善,命公仲出使秦国,献城结秦。楚王闻之大恐,秦韩结盟,合力伐楚,楚国实难招架。楚大夫陈轸道:“秦韩并兵而伐楚,是秦王梦寐以求的事啊,如今韩国呈一座名都,整军应秦,楚国难逃此劫。为今之计,唯有倾全力离间秦韩关系,使两国离心离德,方为上策。大王听臣一言,楚国四境之内放出风声,要起兵救韩,命战车满路,信使穿梭,征粮秣马,举国一声,楚国要倾兵救韩。如此造出声势,韩国即使不相信,也会怀德于楚,韩国必不随秦发兵。韩国南临楚境,有楚声援,必轻视秦国,则秦韩之盟可破。”楚王依计而行,乃发警四境,征集粮草,调兵遣将,声称将救韩,并发书于韩王,云:“寡人虽僻处南疆,已发举国之兵,誓与韩国共进退。愿韩国与秦力战,楚国将与韩同舟共济,至死不渝。”楚国的故意作秀和花言巧语迷惑了韩王,韩王闻之大悦,乃止公仲去秦。公仲曰:“不可,秦国以实力伐我,楚国以虚名救我,大王仗楚国之虚名,而轻强秦之敌,王必为天下所笑。况且楚韩并非兄弟之国,并没与韩约定伐秦,其言发兵救韩,必是虚张声势,为的是离间秦韩关系。大王已使人报秦国,如今止臣不行,是欺秦也。欺强秦而信楚之虚言,大王一定会后悔的。”韩王不听,遂绝于秦。秦国大怒,发兵伐韩,韩秦大战,而楚国前所声言救韩之军并无一兵一卒前来。被楚国所诓的韩国自食其果,宣惠王十九年,秦国大破韩之岸门。韩国只好以太子为质,求和于秦。
秦、楚、韩三国诸侯之关系可见战国中期战争的形态。秦国已成军事强国,其余诸侯面对秦国的征伐,千方百计以求自保。但因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尔虞我诈,互相算计,终难敌秦国的虎狼之师。
秦始皇十七年,秦灭韩,地入秦国为颍川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