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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文君主魏

魏文君,魏桓子之孙,名魏斯,史称魏文侯。其在魏为君,正当战国前期,与韩、赵两家灭智伯不久,在他的统治下,魏日渐强大起来。

魏文侯是个礼贤下士的人,他在魏当政的时候,曾以卜子夏、田子方做他的老师,对卜、田二人十分恭敬。但尽管如此,每当他的车子经过另外一位贤人段干木的家门时,他都要在车上做出行礼的动作。他赶车的仆人问他,您为什么对段干木这么礼敬呢?魏文侯回答说:“段干木是贤者啊,他不趋从势力,怀君子之道,虽隐处穷巷,然声名传之千里,我岂能不尊重他呢!如果拿我与他比较的话,干木以德为先,而寡人以势为先,干木所富有的是他的义,而寡人的富有在于财。势不如德贵,财不如义高。这样的贤者,我自然要尊重他啊!”可见战国时的人重视内在的修养和德行,认为精神的富有和高贵远强于财富和世俗的权力。据说魏文侯曾请求段干木为他的国相,但被段拒绝了。到他的门上去造访时,段干木避而不见,跳墙逃跑了。后来,魏文侯卑己固请见之,与段语,伫立移时,倦不敢息。这足见魏文侯屈己尊贤的品格。这也看出战国初年的社会风尚,尊敬德行和贤者,更看重精神的超越和脱俗,即便是位高权重的诸侯和世家望族,对贤者也恭敬有加。对于段干木的身世和行状,我们知之甚少,《淮南子》云:“段干木,晋之大驵,而为文侯师。”驵者,古代马匹交易的经纪人。看来,段干木是个有胆有识,有德有才,行走于诸侯士大夫间的大能人。此种人不为国君所役使,然而声名盛于江湖之上,德才备于市井之中,不求名,名自至;不图利,利自来。似乎是社会边缘人,却又被主流社会所认同和接受的高人。《吕氏春秋》云:“魏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及见翟璜,踞于堂而与之言,翟璜不悦。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则不肯,禄之则不受。今汝欲官则相至,欲禄则上卿至,既受吾赏,又责吾礼,无乃难乎?’”这段话说得好!段干木不做官不求禄,不入体制,是人格独立的社会人;而翟璜虽贵为相,却是体制内吃官饭的人。君臣关系,尊卑分明,在这里要人格,要尊严,“无乃难乎”?

魏文侯是个很守信用的人,有一次他和朝臣们饮酒,正高兴时,外面下起雨来。文侯坚持要出去,朝臣们不解,问他喝酒正在兴头上,外面又下着雨,为何要出去呢?他说,我已经和打猎的官员定好了要去出猎,现在天下雨,去不了,但我要去告诉他。坚持冒雨出去了。

晋国三家,韩、赵、魏,各持守一端。韩国来求魏国出兵,助韩攻赵,文侯说:“赵,兄弟之国也,不敢闻命。”拒绝了韩的请求。赵国复来,请求帮助攻韩,文侯依然这样回答。两国当初不满魏的态度,后来知道了文侯之言,心有惭意。魏文侯的态度,保证了三国和平相处的局面,避免了战争,同时也提高了魏国的威望,使之成为三晋中的翘楚。

魏文侯命令乐羊率军去伐中山国。乐羊其人,战国史上对他少有记载,看来他也是魏文侯朝中的贤人和能人。到了南北朝时代,南朝宋国的大史学家范晔(字蔚宗,398—445年)留下了一篇文章《乐羊子妻》,但这不是写乐羊,却是写乐羊妻子的。文中写了乐羊妻子四件事:乐羊行路,拾到了一块金子,回去交给他的妻子,其妻说:“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乐羊听了,很惭愧,把那块金子扔到了野外,远出求学去了。乐羊外出一年,回到家中,妻子问为什么回来了,乐羊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因为想家了,回来看看。他的妻子拿着刀来到了织机前,说:“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丝织也,则捐失成功,稽费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乐羊妻以织机上所织的丝帛来教育乐羊,求学不可半途而废。乐羊感其言,又回去学习,七年没有回来。这是乐羊妻子在道德和学业上开导教育乐羊,使之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君子。后来所记二事则是乐羊妻本身的德行。邻家的鸡跑进乐家的园子里,婆婆把鸡杀掉了,吃鸡肉时,乐羊妻没有吃,婆婆问其故,乐羊妻说:“我很伤心咱家太贫穷了,竟然杀别人家的鸡来吃!”婆婆听了这话,也没有吃,把肉扔掉了。后来,有强盗对其心怀不轨,欲犯之,先劫持了她的婆婆,乐羊妻操刀而出,强盗说:“你放下手里的刀服从我,婆媳皆得保全,如果不从,我就杀掉你的婆婆。”乐羊妻知斗不过强盗,又不肯服从,遂以刀自尽。后来地方官捕杀了强盗,为了表彰乐羊妻,赐予绢帛,隆重下葬,并名其为“贞义”。

这篇文章与乐羊本人关系不大,是后人为宣扬儒家的道德而杜撰的。但是,乐羊既被文侯所用统军出征,显然也是一个出众的军事人才。乐羊征中山国掠得了大片土地,各国间相杀征讨的目的就是扩大地盘,壮大势力,这是春秋战国战争的本质。魏文侯把掠来的土地封给了他的儿子子击。在群臣庆贺的宴会上,魏文侯志得意满,问群臣说:“大家说,我是什么样的国君呢?”众人异口同声说:“仁君。”只有一个叫任座的人说:“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这个任座显然是个钻牛角尖故意唱反调的人,把掠来的土地封其弟还是封其子,都是国君自家事,除了家族内部的权力纷争外,何干外人之事?文君不悦,面有怒色,任座趋出。复问翟璜,翟璜也答曰:“仁君。”文君又问:“何以知我为仁君?”翟璜说:“臣闻君仁则臣直,刚才任座能在您面前直言,因此我断定您是仁君。”这话叫文君很高兴,把刚才对任座的一肚子怒气全消解了。马上叫翟璜去把任座请回来,并亲自下堂迎接,奉为上座。

凡为君主,都喜欢别人奉承他为“仁君”。史书上,好多君主问过臣下:“我何等主?”当然这话的目的在于引出群臣一片颂扬之声,赞他为“尧舜之君”。这不过是庙堂上君臣合演的一出“颂圣”的小把戏,是当不得真的。

魏文君时,还有一个著名的人物,名叫西门豹。据说他是翟璜推荐给魏文君的。魏文君很担心邺地的治理,于是派西门豹去当邺令。西门豹是个有智慧有才能的地方官,把邺地治理得很好。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那是因为这篇历史故事译成白话文后被选入了小学课本。西门豹上任后,了解民情,邺地百姓告诉他,百姓颇受为河伯娶妇之苦。每年,当地的所谓三老、廷掾等地头蛇勾结女巫,向百姓摊派捐税,搜刮百万,说是为河伯娶妇,免得河水泛滥,百姓受灾。每年选一个长相姣好的女子,穿上丝绸的衣服,在河边为之修造斋宫,洗浴斋戒后使处宫中,十余日后,举行仪式,备一床席,如嫁女之婚床,使女居其上,放入河中,床席顺水漂流,行数十里后,女子与床席俱没于河水。这项活动花费二三十万,所余大部分款项皆被三老、廷掾和女巫们私分。百姓不堪搜刮,尤其家有长相美好的女子,怕被选中为河伯之妇,纷纷逃难,百姓苦不堪言。西门豹听了,说,到河伯娶妇之日,他要亲自参加,别忘了告诉他。至其日,西门豹来到河边,果然见张帷结彩,甚为壮观,参与其事的一个七十岁的老女巫和她十几个徒弟,还有三老、廷掾皆在场。西门豹命令将河伯新妇带来,他要看一看。看过之后,他说:这女子长相一般,待重新遴选后再送给河伯。烦请女巫到河伯那里去通报一声。于是,命吏卒将老女巫投入河中。西门豹敬肃伫立河边,凝望着河水。良久河水汩汩东流,并无声息。西门豹说:“怎么这么久不回来,让她的弟子去催一催她。”于是,复将老女巫的一名弟子投入河中。过了半晌,还是没有动静。西门豹命再将一名弟子投入河中,河水还是没有声息。西门豹说:“老女巫和她的弟子是女人,说不明白事,烦请三老到河伯那里去。”于是,又投三老于河。西门豹肃立河边,一派恭敬等候的样子。此时,参与其事的廷掾和旁观的小吏们都吓坏了,西门豹说:女巫和三老等人皆不来归,怎么办呢?那么,只好请廷掾亲自前往了。廷掾和豪强听后,面如土色,皆跪地磕头,以致额头出血。西门豹说:“那就再等一会儿吧!”又等了片刻,西门豹说:“好了,你们都起来吧!看来河伯留客太久,今天就到这里吧!”众人皆惊恐,散去,从此无人再言为河伯娶妇之事。西门豹发动民众,开辟十二条渠道灌溉农田,邺水再不泛滥,民得其利,安居乐业,日渐富足。

这个西门豹治邺的故事是西汉末年的褚少孙写的,写完后,他将其列入司马迁的《史记·滑稽列传》中。据禇少孙说:到了汉代,当地的官员想改造邺水的十二条渠道,遭到了当地人民的反对而作罢。为此,他总结说:“故西门豹为邺令,名闻天下,泽流后世,无绝已时,几可谓非贤大夫哉!”

魏文君用这样的贤大夫为地方官应该算择人有术。

有一次,魏文君儿子子击路上遇见国相田子方,下车伏谒,子方端坐车上,并不还礼。子击很不高兴,问道:“请问,是贫贱者骄人还是富贵者骄人呢?”子击之本意,认为自己是国君之子,有傲视天下,轻蔑别人的本钱,至于田子方,一贫贱者也,用之为相,不用则一庶人,何乃骄人如此!不想田子方回答说:“当然是贫贱者骄人,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骄人则失其国,大夫骄人则失其家,至于贫贱者,若言不见用,行有不合,抬脚就走,到哪里也是贫贱之人,当然无须低三下四去奉承别人。不怕失去什么,当然可以骄人。”子击听了,无言以对,只好逊谢之。田子方这个人,据说曾为魏文侯的贤相,但是他的事迹古史所记不多,安邦治国之术,超拔众庶之德不为后人见。只有西汉时人韩婴所著《韩诗外传》有一节,不是说田子方本人,而是说他的母亲的。据说田子方在魏为相三年,还家后,将百金奉其母。其母问:是哪里来的钱。田回答说:是做官的俸禄。田母道:你做官三年,难道不吃不喝吗?靠做官发财,不是我所希望于你的。你侍奉孝敬我,我很高兴,但不义之财,不要带回家来。不忠于君主和你的职务,就和不孝敬我是一样的。你把钱拿回去吧。田子方听了母亲的话很惭愧,他回到朝堂,把俸金还了回去,并请求接受处分。魏文君对田母之贤十分敬佩,以金赐给她,并让田子方继续为相。这种事情,被数百年后的人所记录,或许只是一个传说,但从政以德,清白为官,不贪黩而中饱私囊,乃是儒家的道德义务。或许那时贪黩病毒尚未侵入官场,人们还把德行和操守看得重于一切。无论如何,田子方是一个清廉的官员。

田子方从相位退下后,魏文侯想重新择相,这天,他问李克说:“先生曾经说过: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如今选相,不是魏成就是翟璜,你看他们俩谁更合适?”李克推辞道:“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国门之外,不敢当命。”魏文侯说:“先生临事且勿推让”。李克说:“君主您自己观察一下就知道了。平常所居,看他亲近的是什么人;如果他富贵了,看他施舍的是什么人;他发达了,看他所推举的是什么人;他一旦落魄了,看他如何坚守道义,不去做不该做的事;一旦他贫穷了,看他所不取的是什么。有了这五条,君主自己就可以定了,何必要李克来多嘴呢?”魏文侯说:“好,先生请回府吧,我已经决定了。”

李克出门,碰见了翟璜。翟璜说:“国君召您是要商议决定谁为丞相,到底定谁了呢?”李克说:“魏成。”翟璜勃然作色,道:“西河太守吴起,是我推荐的,国君以邺地为忧,我又推荐了西门豹;国君想伐中山,我又为国君推荐了乐羊,中山国被征服后,因无人可守,我又向国君推荐了先生。国君之子没有师傅教导,我推荐了屈侯鲋……眼见的,耳闻的,桩桩件件,我哪里比不上魏成呢!”李克说:“你说了这一番话,是以此而求大官吧?国君问我谁可为相,我说了几条观察人的方法,所以断定国君将择魏成为相。魏成食俸禄千钟,仅得其一,十分之九入于国库。他所推举的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都是国君的老师,而你所推举的五人,都是国君的臣子,你怎能和魏成相比呢?”翟璜听了,周旋徘徊久之,俯首向李克下拜,说:“翟璜是个粗鄙无见识的人,说了一些昏话,我愿为您的弟子,向您学习为人做事的道理。”

魏文侯时代,庙堂风气很正,士大夫重德行,知廉耻,君臣同心,内外修明,所以国事遂顺。 Vak1drWWH8vzWj1GEhm91zbnQeGr1w7V9hR5EEUIPu+qfw7g+Iimen2OVbmUZ3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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