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生于春秋末世,即鲁襄公二十一年,中经鲁国襄、昭、定、哀四代君主,卒于鲁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十一日),享年七十二岁。他的思想是保守主义的,生前颠沛流离于鲁、卫、陈、蔡等国,除在鲁国短时间从政外,一生没有得到诸侯国君主的重用。他死前曾哀叹道:“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但他的思想却流传下来,他被称为圣人,他的思想被发展成儒学。
孔子的祖先来自宋国。宋是殷商后人微子的封国,其最早的祖先名弗父何,是宋闵公的长子,依礼当立,但他把权力让给了弟弟,其弟即位后为宋厉公。至孔子六世祖孔父嘉,为宋大司马,因其妻子美艳,被太宰华督所杀。其后人畏华氏之逼,逃奔鲁国。到了孔子的父亲叔梁纥,仅为鲁国昌平乡邹邑之长。叔梁纥年老,与少女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孔子生三岁而其父死,他是在寡母的抚养下长大的。
孔子所在的鲁国,当时是季孙、孟孙、叔孙三桓当权,公室失权久矣。孔子年少时,季孙氏设宴招待国中之士,孔子前往,被季孙的家臣阳虎斥退。可见,作为宋国没落贵族之后裔,在鲁国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稍长,曾在季氏家中谋求了一个管理仓库的小吏。
四十五岁之前,孔子声名不显,司马迁虽记载一些孔子此时的言行,但多难以证实。如说他十七岁,鲁公曾让他出使周王朝,给他一辆车,两匹马,一个跟从的仆从。在周,他见到了老聃。等他辞周归鲁前,老聃送他,说:我听说富人送给人以财宝,仁人送给人以嘉言。我不是富人,但窃有仁者之名,我送给你几句话吧。老聃送给孔子的话是:“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这是告诉孔子见到恶人恶事皆要缄口不言,以求明哲保身。无论为人子,为人臣(这是生而为人在社会上的两种角色)都要屏绝自我。若老聃临别赠孔子此言,实乃卑之无甚高论。据《庄子》云:“孔子年五十一,南见老聃。”且孔子见到老聃后,说:“甚矣道之难行也。”此话岂是十七岁少年说得出的?“道之难行”乃是孔子经过了诸侯国是非历练之后的感悟之言,五十一岁时,孔子见到老聃有此感叹是可信的。孔子三十岁时,齐景公偕大臣晏婴来访鲁国,景公问孔子:“从前秦穆公据小国之秦,处西域偏僻之地,何以称霸?”孔子回答说:“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僻,行中正。见到百里奚后,以五张羊皮赎他于缧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有这样的明君,即使称王,也理所当然,称霸,已经是小看他了。”对秦穆公的这种评价,乃后世之公论,借孔子之口说出,亦不见其奇。况三十岁的孔子,在鲁国宫廷并无显位,乃季氏门下之小吏,景公何以问他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呢!
孔子三十五岁那年,鲁昭公率师击季平子(季孙意如),三桓(孟氏、叔孙氏、季孙氏)同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侯处昭公于乾侯。鲁国无君,孔子前往齐国。他托身于齐国上卿高昭子,为其家臣,想通过高昭子得见齐景公。这时的孔子有机会出入齐国的宫廷,与齐国的乐师讨论音乐,听到乐师演奏《韶》乐,三月不知肉味。道:“想不到欣赏音乐以至于此。”齐人为此很称赞他。后来他谈到《韶》时,称其为“尽美矣,又尽善也。”
齐景公曾询问孔子为政之道,孔子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说:“为君就要像个为君的样子;为臣就要像个为臣的样子;做父亲的就要像个父亲的,做儿子的就要像个儿子的。各守其道。”齐景公闻听,深有所感,他说:“说得太好了!假若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仓廪里即使有万石粮食,那是我能享用的吗?”当时齐国公室权力将移,陈(田)氏总揽国政,凌君之上,故齐景公有如此的感慨。过了几天,景公又问政孔子,孔子回答说:“政在节财。”这可能是针对当时齐国贵族奢靡铺张的生活而言。此言大约很得齐景公之心,想把尼谿田封赐给孔子。晏婴进言说:“儒者都是一些言辞夸诞,难以为天下之法的人,他们傲视天下,自视甚高,不能居人之下。人死主张厚葬,难以为天下之俗,到处游说,乞食四方,难以为国尽力。自古圣人渐息,礼乐缺失,如今孔子盛装出游,宣传烦琐的登降之礼,趋从晋见之节,这些礼节,恐怕终其一生也难以学会,当年更不能了然。国君想用它转移齐国风俗,不是方便老百姓的做法。”晏婴非议孔子的儒学及礼乐制度,打消了齐景公重用孔子的想法。自此,景公不再问孔子礼乐之事。后来,齐景公说:“你想在齐国做鲁国季孙那样的人,握齐国之政,怕是难以做到的,我只能让你做季孙和孟氏之间的人。”齐国的大夫们对孔子也不礼敬,甚至想加害于他。孔子言于齐景公,齐景公说:“我已经老了,恐怕不能用你了。”孔子于是离开齐国返回了鲁国。
孔子在齐国的政治实践是失败的,他没有得到重用,也没有跻身齐国的高层政治。
这一年,孔子已经四十二岁。鲁国的政局发生了一些变化,鲁昭公死在乾侯,自他被三桓逐出国,没有返回国内,一直在齐、晋两国间游荡。他死之后,鲁定公立。五年后,季平子(季孙意如)死去了,鲁国由嗣立的季桓子(季孙斯)当权。
季桓子有一个宠爱的家臣名叫仲梁怀,与季孙家的家丞阳虎有矛盾。阳虎虽为季孙家丞,然而权力甚大,飞扬跋扈,也不把主人季桓子放在眼里。阳虎想驱逐仲梁怀,季孙的家宰公山不狃袒护仲梁怀,没有允许。到了秋天,仲梁怀因得到季桓子和公山不狃的袒护,愈加骄横,于是,阳虎就把他拘捕起来。这惹怒了季桓子,阳虎一不做二不休,把季桓子也拘禁了。后来,季桓子服了软,与阳虎订立盟约,阳虎才把他放了。从此,阳虎愈加轻视季氏,而季氏也凌驾于公室之上,把公室不放在眼里。阳虎作为大夫家的家臣,竟参与鲁国的军国大事,“陪臣执国政”,上下失序,君不君,臣不臣,鲁国一片乌烟瘴气。在这种情况下,孔子屏绝了做官从政的念头,开始修诗书礼乐,弟子从四方而至。这是他收揽弟子,开塾教学,从事教育的开始。
此时,鲁国的政局持续混乱。鲁定公八年,季孙家宰公山不狃和季孙产生矛盾,勾结阳虎作乱,想废三桓的嫡亲继承人而立阳虎看中的旁支庶子,于是把季桓子抓了起来。季桓子假意答应他们,因此得以脱身。定公九年,阳虎作乱失败,逃到了齐国。
这时孔子五十岁。
公山不狃以季孙的封邑费叛季氏,召孔子前去。孔子自以为有治国之道,但没有诸侯把权力交给他,让他尝试。听说公山不狃有召,就想前往,他说:“当年周文王和周武王以丰镐那样的弹丸之地而成天下之王,如今费邑虽小,大约也可以有所为也!”就想应召前往。他的弟子子路不悦,阻止他前去。他说:“想召我去的人难道是白召我吗?如果他能用我,费邑说不定会成为东周呢!”尽管他这样说了,但他并没有应召前往。从孔子的家语和孔子留下的典籍看,里面并没有记述这件事,所以有人认为这是诬蔑孔子。但是,孔子一直自视甚高,认为有从事实际政治的本事,一直谋求在诸侯国中的权力,想从事治国和治理天下的实践,所以这件事未必不可能。
孔子一直想参与实际的政治活动,终于等来了机会,鲁定公时代,孔子终于厕身于鲁国的政治实践,做了官。开始,鲁定公让他做中都宰,接着,升为司空,由司空又升为大司寇,成为鲁国的司法部部长。齐国大夫认为鲁国用孔丘,对齐国是一种威胁,因此想和鲁国结好。两国君主定在夹谷相会。鲁定公想乘车前往,孔子偕往,并摄相事。他说:“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于是,定公此行,配备了左右司马等武装人员。到了夹谷,齐鲁两国君主相见后,登坛坐定,各有献酬之礼。齐国典礼官请求奏乐,于是各种乐器、刀戟、旗帜、鼓吹混乱登场,一时喧天舞地,万乐齐奏。孔子登阶,举起衣袖,厉声喝道:“齐鲁两国君主相会,为什么在此奏夷狄之乐?请有司下令阻止!”有司命令停止,但乐队不去,台上的人都看着齐景公和随从的晏婴。景公挥手让乐队退下。不一会儿,齐国有司再请示景公:“请奏宫中之乐。”景公说:“好的。”于是,宫中的倡优、侏儒等作戏于台上。孔子再次登阶,喝道:“匹夫作戏,荧惑诸侯,罪当诛!请命有司!”齐国有司面面相觑,只好草草收场。齐景公回国后,说:“鲁国以君子之道辅佐其君,而你们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我们得罪鲁国,为之奈何?”齐国有司说:“小人道歉只用甜言蜜语,君子道歉则以实际行动。君如向鲁道歉,请用实际行动。”于是,齐国归还了侵鲁所占的三地田产。春秋时代,倡行雅乐,礼乐之事,关乎国体,孔子或有其事;但说孔子斥夷狄之乐和倡优侏儒使齐国归还鲁国土地却令人不可置信!
鲁定公十三年夏,孔子向定公进言说:“臣子不能家藏甲士,大夫的城池不得超过百雉。”城墙高一丈,长一丈为一堵,三堵为一雉。按照周王朝的规制,大夫不应该拥有百雉之城。孔子在政治上是保守主义,“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他是主张坚决按照周王朝的礼乐制度行事的,任何僭越行为在孔子看来都是不能容忍的。当时的鲁国,三桓专权,公室衰微,到了后期,乃至“陪臣执国命”,三桓执政既久,所在封邑的城池皆已过制。所以,孔子要他的学生仲由(子路)为季氏宰,将毁三桓之都。三桓执鲁政,之所以同意毁城,是因为其家臣皆跋扈,居于其主人之上。孔子因势利导,达成毁三都的协议。先是叔孙氏毁封邑郈城,顺利完成,接着由季孙氏毁封邑费,季氏在费的家臣公山不狃,叔孙辄竟率领费城人袭击鲁国。鲁定公与季孙、孟孙、叔孙入于季氏的宫邸,登季武子所筑的高台。费人攻而不克,费人已进入到定公的台侧。孔子命令鲁国两大夫申句须和乐颀率兵从台上冲下伐费人。费人败逃,鲁国宫廷大夫们率兵追击,在故蔑把他们击败,公山不狃和叔孙辄逃往齐国,于是,把季孙氏的费也毁了。最后,将要毁孟孙氏的封邑成,为孟氏守成的公敛处父对孟孙说:“如果成被毁,齐国军队必然攻到鲁国都城的北门。况且,成邑,是孟孙氏的保障,没有成,也就等于没有孟氏。我不同意将成毁掉。”这年十二月,鲁定公率军围成,但是没有攻下。
这时候的孔子年已五十六岁,在鲁国由大司寇摄行相事,大权在握,整日喜气洋洋,眼角眉梢都是笑。他的门人弟子们说:“都说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大人您当了官,怎么总是喜气洋洋的呢?”孔子说:“是有这句话,但没听说以贵人之尊以临下吗?”在大司寇任上,孔子诛杀了一个叫少正卯的人,据说他是“鲁大夫乱政者。”可见,少正卯也是在宫廷里为官的人,他如何乱政?史书不载,关于他的资料也一并阙如。
孔子在大司寇的位置上仅仅干了三个月,据说鲁国被治理得路不拾遗。这当然是一种溢美之词。但无论如何,此时的孔子自认为已达到了人生的巅峰,而从政为官,治理国家和百姓,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理想。“以贵下人”,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也是他所向往的。
孔子治理鲁国大见成效,引起了邻国齐国的不安,认为如果鲁国强大起来,必将吞并齐国。齐国为此想削弱鲁国,他们的办法是使鲁国的统治者腐败,因此选择齐国八十名美女,衣锦绣,能歌舞,又选好马一百二十匹,送给鲁君。齐国将美女和好马陈于鲁国都城南门外,以引诱鲁侯。执政的季桓子微服前往,观之再三,心为之动,将接受齐国的赠予。于是说动鲁定公,前往观看,终日不倦,荒怠政事。孔子弟子子路说:“如此下去,鲁国将败坏,夫子您应辞官离鲁。”孔子说:“鲁国马上就要举行郊祀,如果鲁侯将郊祀的祭肉分给诸大夫,证明鲁国还在守礼,没离开先王的正道,事情还可补救。我们再等一等吧!”季桓子接受了齐国赠送的女乐,并且三日不朝,耽于淫乐。鲁国郊祀,也没有分祭肉给大夫们。孔子这才和弟子们动身离鲁。孔子在鲁国为仕参政,至此结束,其时间一年左右。这是他的治国理论唯一一次用于政治实践。
孔子一行离鲁后,先居于鲁南郊一个叫屯的地方。鲁国乐师相送至屯,乐师说:“夫子并没有获罪啊,为何要走呢?”孔子说:“我可以为你唱一支歌吗?”于是唱道:“女人有谗言之口,所以我要出走,女人的谗言可以带来灾祸啊,我怎能继续淹留?自此畅游天下,优哉游哉,以度日月。”鲁国乐师返回都城,季桓子问:“孔子临行说了什么?”乐师便把孔子所唱之歌重复了一遍。季桓子说:“孔夫子是因为我接受齐国的女乐因而怪罪于我啊!”
孔子首先来到卫国,住在他的学生子路的连襟颜浊邹家。卫灵公问孔子:“你在鲁国的俸禄是多少?”孔子回答说:“大约是二千石吧。”卫灵公下令给孔子同样的俸禄。住了一段时间,有人在卫灵公面前说孔子的坏话,于是卫灵公命手下的一个臣子以兵仗出入孔子之宅以胁迫孔子。孔子怕获罪,就离开了卫国。
孔子想到陈国去,经过匡城。匡城城墙败坏,有一大豁口,孔子学生颜渊指着那个豁口说:“当年我和阳虎就是从那里进入匡城的。”当年,阳虎曾带兵蹂躏过匡人,而孔子高大威武,长相类于阳虎,匡人以为阳虎复来,就把孔子一行围起来,拘囿五日,孔子不得行。孔子与颜渊走失,后来他见到颜渊,说:“我以为你死了呢!”颜渊说:“有夫子在,我怎么敢死呢!”匡人攻之愈急,孔子的弟子们都害怕了,孔子说:“周文王既已没,天下之文难道不在我这里吗?若天将丧斯文,我死之后,后代的人将不闻斯文,若天不丧斯文,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子路弹剑而歌,孔子和之,又对匡人说:“我们是卫国宁武子的人。”匡人释围,孔子得去。
离开匡地之后,孔子一行过蒲地。在外面游荡了一个月,又返回了卫国。这时,孔子住在卫国的遽伯玉家里。卫灵公有个姬妾名叫南子,派人对孔子说:“四方君子前来卫国想与寡君做兄弟,必见寡小君(南子自指),我倒想见见你。”孔子开头谦辞,后不得已而见之。南子坐于帷帐之中,孔子进门后,向南子稽首下拜,南子还礼,闻环佩叮咚之声。孔子后来说:“我当初不想见,见了之后,都是以礼应答的。”子路对孔子去见南子很不以为然,孔子发誓说:“如果我有不良的企图,老天会惩罚我的!老天会惩罚我的!”在卫国待了月余,卫灵公与南子同车而乘,让孔子坐在第二辆车上招摇过市。孔子说:“我没见过向往德行胜过向往女色的人!”对于自己跟从卫灵公和南子的车仗很感羞耻,于是,离开卫国,过曹国。这一年,鲁定公死去了。
孔子过曹国,来到宋国,与弟子在林中树下演习礼仪。宋司马桓魋(tuī)想杀孔子,命人毁树,孔子只好整装上路。孔子的弟子们说:“快走,桓魋要追上来了!”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老天赋于我德行和拯救天下的大任,桓魋能把我怎么样呢!)
孔子来到郑国,与众弟子相失,孔子一个人站在东门下。郑国人对子贡说:“东门那里有一个人,额头像尧,脖子像皋陶,肩头像子产,然而自腰以下和大禹差了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犬。”子贡见了孔子,把郑人的话说给孔子。孔子笑了,说:“他说我的形貌未必如此,而说我似丧家之犬,太对了!太对了!”
孔子一行离开郑国前往陈国,此时,诸侯国的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吴王夫差伐陈,取陈三邑而去,晋赵鞅伐朝歌,出国围蔡,蔡迁于吴,托庇于吴国,吴国在会稽打败了越王勾践,成为南方强大之国。诸侯国间征伐不休,南方和中原一带都很不太平。孔子住在陈国司城贞子家,与弟子讲学论礼。有一天,有一只鹰隼掉在陈国宫廷死去,身上带着箭矢。陈愍公派人来问孔子,孔子看了鹰隼身上的箭矢,为楛矢,箭镞是石做的,一尺有余。孔子说:“这只鹰隼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它身上所中之箭乃肃慎之箭。当年周武王克商,下令天下九夷百蛮,贡献方物,肃慎贡的是楛矢,石弩,长尺余。武王将肃慎所贡楛矢颁赐给元女大姬,许配给虞胡公而封在陈地。当时,分给同姓诸侯的是珍玉,分给异姓诸侯的是远方九夷百蛮之贡物,而陈所得到的是肃慎之矢。”孔子就鹰隼身上的箭矢侃侃而谈,讲了周王朝远古的历史,众人无不敬服。后来,陈愍公命令在保存王国旧物的故府中寻找,果然找到了当年周武王颁赐的肃慎之矢。
孔子在陈国待了三年,过着比较平静的日子。当时晋楚相争,吴国也屡次侵陈,陈国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孔子说:“应该回去了,我这些弟子们狂放疏简,应不忘初心才是!”
孔子离陈,过蒲城。蒲人攻打并试图拘捕孔子。孔子有一弟子名叫公良孺,他以自己的私车五乘追随孔子,其人高大强壮,有勇力,且贤而知礼。他说:“当年我追随夫子遇难于匡,如今又遇难于此,此乃命乎?如果再遇蒲人无礼,我宁可与他们搏斗而死!”于是,驱车与蒲人斗,甚为勇猛。蒲人惧,对孔子说:“我们可以放你们过去,但你们不可去卫国。”孔子与蒲人订了盟,于是一行人出蒲东门而去。孔子一行奔卫国,子贡说:“不是和蒲人定盟不去卫国吗?”孔子说,在逼迫下订的盟约不算数。
孔子已经两次去卫,这是第三次来卫国。卫灵公听说孔子来了,到郊外去迎接他。见了面,卫灵公问:“蒲城可以攻伐吗?”孔子说:“可以。”灵公说:“可卫国的大夫们却认为不可以。如今蒲、卫都等待晋楚决一胜负,如果卫国伐蒲,不也是可以的吗?”但卫灵公并没有伐蒲。卫灵公年龄大了,荒怠于政事,并不重用孔子。孔子叹道:“如果用我治国理政,三年就能见成效。可是他们都不肯用我。”
赵简子手下有一个叫佛肸的人,是中牟之邑的长官。赵简子攻打范氏和中行氏,兵伐中牟。佛肸以中牟之地背叛了赵简子,派人召孔子去中牟。孔子想到中牟去,他的弟子子路说:“我听到夫子亲口说过,被人亲近重用却背叛了主人,君子不入其国。如今佛肸被赵简子信任却以中牟背叛,夫子您应召前往,请问去干什么?”孔子说:“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至坚之物磨而不薄,至白之物染而不黑。我怕什么呢?我难道是一个葫芦瓜吗?只能悬在藤上,却不能吃?”这话可以看出孔子因不得重用,其才能不能施展的焦虑心情。
孔子在卫国既得不到重用,就想西行晋国,到赵简子那里去碰碰运气。到了黄河边上欲渡河时,听到了窦鸣犊、舜华两个晋国大夫被杀的消息。孔子望着滔滔的河水,叹道:“河水滔滔,一望无涯,我孔丘不渡此河,难道是命吗?”子贡问道:“夫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窦鸣犊和舜华是晋国的贤大夫,赵简子未得志时,靠这两个人的辅佐而从政,到了赵简子得志时却把这两个人杀掉了。我听说,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鱼则蛟龙不出水,覆巢毁卵则凤凰不翔集,为什么呢?物伤其类,君子伤之。鸟兽尚知躲避不义之事,况孔丘乎!”于是,孔子不渡河,绝了去晋国之念。他回到家乡陬,作乐曲《陬操》而哀之。居不久,他又再次去了卫国。
有一天,卫灵公问孔子排兵布阵之事,孔子说:“俎豆之事(祭祀)我倒是经常听闻,军事上的事我没有研习过。”第二天,卫灵公又与孔子坐而闲话,仰视天上的飞雁,并不看孔子。孔子知道已遭到主人的厌弃,于是离开卫国,又到陈国去。
这年秋天,鲁国的季桓子病了,他坐着车子巡行鲁国都城,叹道:“从前鲁国马上就兴盛起来了,因为我得罪了孔子,所以没有兴盛。”他对季康子说:“我死之后,你必将执鲁政,执政后,必须召孔子。”几天后,季桓子死,季康子代立,欲召孔子。鲁大夫公之鱼说:“从前鲁国用孔丘而不终,为诸侯所笑,如果再用不终,是再为诸侯所笑也。”季康子说:“既然这样,那么召谁为好?”对曰:“应先召他的弟子冉求。”于是派人召冉求入鲁。冉求将行,孔子说:“鲁人召求。不是小用,将大用之也。”当天,孔子说:“应该回去了!应该回去了!我的弟子们狂简,虽然能斐然成章,但不知剪裁也!”弟子子赣知道孔子有归意,送冉求的时候,对他说:“假如鲁国要用你为仕,你一定要推荐咱们的老师啊!”
冉求应鲁之召走了后,没有消息。第二年,孔子一行由陈国迁到蔡国去。应吴国之召,蔡昭公要到吴国去。因蔡昭公欺骗臣子将国都迁到州来,这次蔡国大夫们害怕蔡国再迁,于是大夫公孙翩射杀了蔡昭公。楚国又侵犯蔡国。孔子在蔡没有一个安宁的环境,于是自蔡往叶。叶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回答说:“为政者要安抚附近的人,招徕远方的人。”后来有一天,叶公又问子路孔子的事,子路不知如何回答。孔子听后,对子路说:“你为什么不这样回答:孔丘这个人,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云。
孔子一行离开叶邑复往蔡国,走到路上,遇见两个人在用一副犁杖耕地,孔子让子路前去问路。耕地的两个人一个叫长沮,一个叫桀溺。长沮问:“那个坐在车上牵着缰绳的人是谁啊?”子路说:“是孔丘。”又问:“是鲁国的那个孔丘吗?”子路说:“是的。”长沮说:“如果是孔丘,那他是知道路的。”桀溺问:“你是谁呢?”子路说:“我是仲由。”“那你是孔丘的弟子了?”子路说:“是的。”桀溺说:“天下悠悠,治乱相同,由此适彼,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天下之士,有避世的,有避人的。我认为,避人者不如避世!”子路把两个人的话告诉孔子,孔子叹道:“鸟兽不可与同群,如果天下有道,我孔丘又何必东奔西走呢!”长沮和桀溺这两个人似乎是两个避世的隐者,他们的谈话也有些隐晦不明。
有一天,子路与孔子走失,遇到一个背着草捆拄着杖的老人,子路问他:“你见到夫子了吗?”老人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算什么夫子啊!”说完,就继续锄草。子路归而告孔子,孔子说:“那一定是个隐者。”两人再去寻找,老人却已不见了。
孔子耽留在蔡国三年,这时,吴国讨伐陈国,楚国出兵救陈,军队驻扎在城父。楚国派人来聘请孔子,孔子将前往。陈、蔡两国大夫们计议道:“孔丘乃当代贤人,他所议论指斥的都切中诸侯之病。他久留陈、蔡之间,陈蔡大夫们所作所为都不合孔丘之意。楚国是大国,如今来聘孔丘,如果孔丘之道行于楚,陈蔡两国大夫们可就危险了!”于是,陈蔡两国发兵把孔子一行包围在野外,孔子一行走不了,又绝了粮,跟从他的弟子有人生病了,起不来,形势很危急。但孔子仍然每日召集弟子弦歌讲诵,子路很不高兴,见到孔子说:“君子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固然也有穷困之时,但他决不像小人那样,一旦穷困,就偏离正道,胡作非为。”
子贡色不悦,孔子问道:“你是否认为我博学而识人间之道呢?”子贡说:“我是这样认为,现在难道不是了吗?”孔子说:“不,我是一以贯之,从未动摇的。”
孔子知道弟子们处此危难之时,众皆有嫌怨之心,孔子召子路而问道:“诗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我们既非兕虎,却被困在旷野之中,难道我们所主张的道是错误的吗?为何落到这个下场?”子路说:“或许我们的仁还没有达到极致,所以人们不相信我们,或许我们不够聪明智慧,所以才被困在这里。”孔子说:“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仲由啊,如果认为我们仁义,别人就会相信我们,那么世上为何还有饿死的伯夷叔齐呢?如果认为聪明智慧就可以通行无阻,世上为何会有被纣王剖心的王子比干呢!”
子路走后,子贡入见,孔子又问子贡同样的话,子贡回答说:“那或许是因为老师的道太大,所以不为天下所容。老师遭受的贬辱难道还少吗?”孔子说:“赐啊,优秀的农人能够播种而未必懂得收成,良好的工匠有精巧的技艺却未必使人认可。君子能修其道,把天下治理之道论述得头头是道,而不能为人所容。如今你不修道而求为别人所容,我想你的目的是会达到的。”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再问同样的问题。颜回回答道:“老师的道涵容天下,所以天下不容老师之道。尽管如此,老师推行您的道,即使不见容,又有什么了不起呢?道不为容然后见君子!如果我们的道不修,是我们的耻辱,既以修道而不见用,是那些有国有家的诸侯大夫们的耻辱,不见容于世,又有什么可奇怪的?道不为容然后得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说:“说得好啊颜回,倘若你发了财,我可以为你管理家政啊!”
孔子命子贡前往楚国求救,楚昭王派出军队迎接孔子,孔子一行得免于难。
孔子来到楚国,楚昭王想以方圆七百里封孔子。楚国令尹子西道:“辅助大王治国之相有像颜回那样的人吗?”昭王曰:“没有。”“那么,大王统兵的将帅有像子路那样的人吗?”昭王曰:“没有。”“大王的地方官有像宰予那样的人吗?”昭王回答:“没有。”“当年楚之先王受封于周,爵位为子男,周遭之地不过五十里。如今孔子绍述周王朝的功业,宣扬从周之制,那么,楚国安得地广千里之疆域?当年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皆不足百里之君,以王天下。若使孔丘据地数百里,他的众多弟子为辅佐,恐怕不是楚国的福分吧!”楚昭王于是不封孔丘。这年秋天,楚昭王死于城父。
楚有狂人,傍孔子之车而歌:“汝为凤凰兮,不见圣德之君,何以周行天下乎?枉费劳神!从前的事情已过,不可劝谏,以后日子还长,应抱德归隐。世乱已甚兮不可复治,天下何人兮识汝之明君?”(“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赶忙下车,想和他攀谈,楚狂人却飘然而去,不可与语。
孔子在楚仍不得用,于是,离开楚国返回卫国。这一年,孔子已六十三岁。
当年的卫国,卫出公辙被原太子蒯聩逼迫流亡在外,诸侯数次让他返国。而孔子的很多弟子都在卫国从政,卫君想聘请孔子为政。孔子多次说:鲁国和卫国乃兄弟之国,两国之政应该是一样的。他的学生子路问他:“假若卫君请你为政,何事为先?”孔子说:“应该首先正名。”子路说:“夫子未尝太迂远不切实际了,正什么名啊!”孔子说:“仲由啊,你也太不晓事了!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滥,刑罚滥则百姓不知何所遵从。君子为政必名正言顺,说出的话必须实行,政令言行不可随意。”
第二年,孔子的学生冉有为季氏带兵,与齐国战于郎地,打败了齐师。季康子问冉有:“汝于军旅征战之事,是后天学习的,还是先天习性使然呢?”冉有回答说:“我是从老师孔子那里学来的。”季康子问:“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冉有说:“如果聘用他来从政,治理百姓,即使让鬼神来评价,也决无什么差失遗憾。我从他那里学习了治国理政的本领,给夫子千社之地去治理,他也会治理得很好。”季康子说:“我想召他来,怎么样?”冉求说:“想召他来,不能用小人之道局限他,是可以的。”孔子在卫国,卫卿孔文子想攻击太叔疾,问策于孔子,孔子说不知道。回去后,立刻整备车马,想离开卫国。他说:“鸟能择木而栖,没听说树能选择鸟!”孔文子用尽办法想阻止孔子离开。这时,正巧鲁国的季康子备办了很多礼物来迎接孔子,于是孔子返回了鲁国。
从孔子离开鲁国始,在各国间周游了十四年才回到鲁国。
孔子在鲁闲居,鲁哀公曾向孔子讨教为政的道理,孔子说:“为政首要在于选择官员。”季康子也问过孔子,孔子说:“选择正直的人做官,把邪妄的人弃置不用,那些邪妄的人也会学好的。”季康子很忧虑那些国中的强盗,孔子说:“如果使百姓不生邪欲贪心,他们是不会盗窃的。”尽管鲁国的为政者时常来征询孔子的见解,但鲁国终于没用孔子,孔子也断了当官出仕的念想。
孔子一生,在鲁国有过短暂的从政经历,之后,和弟子们周游列国,在诸侯国之间游历十四年,返回鲁国时,年已老,他已失去了参与政治实践的可能。孔子的一生,一直认可周王朝的礼乐政治,推许周王朝都城不过百里而王天下的分封制度,认为诸侯只要守礼,不僭越,天下就可安定,百姓率礼而为,社会就会和谐。这或许也是古代乌托邦的政治理想。他一生有强烈的从政情结,但诸侯国的王公们并不用他。终其一生,他教育了众多的弟子,留下了记述他思想的《论语》,删定了《春秋》和《诗经》,注释了《易经》,成为春秋战国时代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并在后世衍生了儒家学说。
孔子卒于鲁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四月十一日,终年七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