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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姚溪山
评芗剧《三凤求凰》《侨乡轶事》《生命》

剧作家们总是各有擅长,有的擅长历史题材,有的擅写现代戏,有的擅长古典传统之作。但,姚溪山似乎很难被定义。在漳州艺界,他是个传奇式的存在,一生创编了100多部剧本(以芗剧为主),撰历史古装剧,编现代家庭戏,写民间小戏,样样拿得出手。他既写出如《赌妻》《信义亭》《月里寻夫》这样的新编古装戏;亦写出《侨乡轶事》《侨女英魂》《生命》等红色正剧,有文有武、博古通今,悲欣交集、雅俗共赏。姚溪山笔下的好戏太多,他在各种题材间深入浅出、游刃有余,斩获无数奖项。写剧本之余,姚溪山当领导、写论文、开讲座,一专多能,这些能力反过来又对他的剧本写作产生了良性促进。

1.闽南味

芗剧早年的表演形式以“落地扫” “幕表戏” 为主,没有剧本,没有排练,站上就唱,随时随地表演。经历百余年历史,在时代的传承与实践中,芗剧吸取了其他剧种的许多特点,舞美、身段、表演程式等,均博采众长。但,模仿是把双刃剑,既会带来剧种的改进,也难免丢失它原有的特色。芗剧在向兄弟剧种学习的过程中,出现了与其他剧种(特别是京剧)的同质化问题,地方戏的个性特征不明显,芗剧特色渐渐被弱化。有的剧作家写剧本,常以普通话进行剧本的文本创作,用芗剧调唱出来时,唱腔的平仄押韵就产生了很大出入,显得怪异而格格不入。在为通往更成熟剧种求新、求变、求圆满的路上,反而失去了一个剧种的根本。

姚溪山生于闽南,长于闽南,耳濡目染着这方土地上的人情世故。他拜“江海师”(歌仔戏一代宗师邵江海)为师,学习芗剧的表演和语言艺术。他写出来的戏,富有浓厚的闽南味,多从身边人、身边事着墨,散发着浓浓在地化的特色,让观众在一开场时就有熟悉感和参与感,容易进入、容易共情。他用自己熟悉的方言写戏,“眠床”(床)、“目周”(眼睛)等俗语俚语信手拈来,驾轻就熟。他以富有闽南气息的语言推动情节、制造冲突,那些发生的故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质地,自然都带有浓浓的乡土味和闽南味。

《侨乡轶事》是一部芗剧现代戏,姚溪山在剧中讲述了沿海开放县的贫困山区,为争取侨商李振堂回乡投资脱贫致富,对李振堂侄儿李福来鱼肉乡里的行径敢怒不敢言。戏用古朴敦厚的闽南民歌亮嗓——“上山栽桃又栽李啰,浇水下肥年抵年咧;爱想果树结果子啰,勿让风雨损花枝咧”,一下子就把观众拉进浓浓的闽南山村意境中。

新来的校长唐元华“自愿回乡当校长”,“步步登攀步步难”,他刚正不阿,敢于挑战权威、伸张正义。为让孩子们能够堂堂正正从正门进校上学,唐校长打死了李福来的纯种狼狗,一举捅了马蜂窝。“那校长也真是憨头憨面,全不识天地几百斤”,“打狗要看主人面,你可知这主人他是谁?”李福来的叔父李振堂是华侨富商,正是唐元华的准岳母乡长沈贵贞请来的投资大户。在为李振堂接风的仪式上,大鼓凉伞队热烈迎接,闽南风情、闽南瓜果,表示山乡对贵客的铺排,也表现了李振堂越洋过海多年未归的兴奋情。“闽南珍品尝一尝,驰名中外八卦芦柑。一见芦柑我口水淌,一口气能吃半箩筐。”回乡投资是李振堂的夙愿,打狗事件却让他心有戚戚,“急性人需要面子,一张面皮要保全”。在姚溪山的剧本中,不难看出闽南民间习俗与生活方式跃然于戏曲的唱念做打间,他的腹中藏着一个广大的闽南,乡土的插科打诨信手拈来,运用如行云流水。他将芗剧的艺术语言贴近生活常态,直抵观众内心,让观众在看戏时,觉熟悉,善共情,能感动。

《侨乡轶事》对人物的设置亦很取巧,主角的关系链清晰而聚焦。有一些配角看似多余,实则都为推动剧情服务。李福来的女友美美,矫情而任性,颠倒黑白的言论无形中加剧了矛盾,让观众恨之入骨,戏曲冲突十分强烈;小学生小英这个角色,更是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李振堂气呼呼准备撤资他投之际,避雨相识小英,听闻她被狼狗咬伤,病房探视,水落石出,在关键点位推动剧情发展。最后的一场戏,唐元华校长参加周一的升旗仪式,也是他在龙岗乡的告别仪式。“稚童齐声唤别走,学校留我我难留。欲诉衷情难开口,眼泪不流心泪流。同学们啊,老师陪你们升国旗,挺起胸膛仰起头。”这场戏仅此一段唱,其余说白是李振堂知晓内情后对侄儿的斥责与教育,他知晓自己用人不贤后自我反省,悔不当初。回想闽南人在外拼搏之不易,千辛万苦也要回归乡里报效祖国之炽热,更是老泪纵横。闽南人的初心守望,闽南人的真挚情感,在此表露无遗。结尾的升华,成了整出戏的恩宠时刻,身边人身边事,善恶到头终有报,符合在地化的看剧逻辑,让观众喜气洋洋。

2.人情味

有人说,姚溪山的戏是草根的,充满了闽南民间的乡土味。闽南的乡土味其实也就是人情味,是邻里守望相助,是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是妻贤子孝。小细节、小故事的小切口,更适合多角度去表现具象的生活,体现这方土地上人与人的情感。

姚溪山写戏不按常理出牌,讲究出奇制胜,在奇崛处出情出彩。即使写正剧,姚溪山亦不按脸谱化手法进行,他对主角人物从不空洞拔高,而是注重另辟蹊径。沉到生活,进入角色,找到主角待人接物的习惯做法,以及与周边人的情感共鸣,方以此来表现主人公的性格与工作习惯。芗剧现代戏《忠诚谱》就是这样,未按命题作文的常规逻辑套作,不虚张声势唱赞歌,而是从芗剧剧种的民间化和生活化出发,以一个平易近人的角度,架构起故事,表达闽南人的人情味,以及对职责的坚守,更真实可信,也更煽情、更感人。

《忠诚谱》中,肖剑秋是漳州110的中队长,序幕第一场,他率领巡警们“巡逻在大街小巷,行进在百姓中间,有警必接、有难必帮,不怕艰险不怕麻烦。警视着风云变幻,守护着一方平安,有险必救,有求必应”,跑步前进;去木棉庵抓走私,“披星光踩坎坷火速出警”,却发现走私车上下来的是自己的前女友——五洲贸易公司的总经理高强英。情与理,旧恨与新愁,故事充满张力,观众满怀期待,悬念开场十分出彩。

围绕男主人公肖剑秋,姚溪山淋漓尽致描绘了与之相关的一系列人物——母子情、夫妻情、同事情、昔日恋人情,如何处理与厘清,就像一面多棱镜,从多个层面考验与表现肖剑秋对事业的忠诚。肖母为让儿子安心工作故意对病情进行隐瞒;肖妻无私奉献只为让肖剑秋没有后顾之忧;前女友曾因嫌弃其警察的身份而琵琶别抱,如今却再三试探……一系列事件,烘托忠诚之魂,把肖剑秋这个人物,进行捏碎、糅合、创造,立起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漳州110汉子形象,人物挺拔丰满。

人非草木,总是有情。儿女情长感人,如肖剑秋般的铮铮铁骨动起情来,更是令观众感动。在知悉母亲病情后,姚溪山给了肖剑秋一段自我剖析:“我虽是堂堂七尺一儿男,为百姓千斤重担敢承担,到头来顾不了慈母顾不了妻。”铁汉柔情,催人泪下。子孝母,母爱子,爱心向上向下,形成了一个完美闭环。

《忠诚谱》第四场,肖母不愿住院,偷跑回家;肖剑秋惦着母亲生日,中途请假回去陪伴,后又因有任务匆匆离去。此时婆媳正聊天,邻居郭文珍、林大才来访,看似拉家常的聊天,实则是为表现110家属面对困难的无畏无私与无条件信任。“笑咱当初嫁警察,苦酒甜酒掺着饮。”“多少个春日咱倚门空等,多少个秋夜咱独守孤灯。”吐槽未毕,又来了个甘愿嫁警察的未来警嫂高淑英,而她亦是高强英的妹妹。就着一桌菜,大伙同举杯,先行祝小夫妻婚姻成功,白头偕老。侧面的闲聊,进一步烘托主题,在塑造典型人物之余,姚溪山对周边人物的出彩着墨,表达情与情的交融、心与心的冲突,更显主次有别、相辅相成,是以配角反衬主角的一种更高级的打开方式。

现实题材的创作从来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虽然有活生生的人物可供采访,有很多媒体资料可以翻看,却也因此有了更多的禁锢。从平媒到剧本,这不仅仅是表现方式的变化,而是一个全新的创作过程。又因需尊重百姓的认知,以及事实层面的客观存在,因此并不比虚构轻松。越是经典、越是受欢迎的题材,越是需要戴着枷锁跳舞,有很多需要说,也有很多不能说。哪些要留下,哪些要舍弃,以什么样的视角切入,十分见编剧功力。据说姚溪山注重在实践创作中进行生活体验和文化提升,每每要创作一部典型题材的剧目,他都要到“事迹发生地”中间去,蹲点,研究,以自己的方式去认识,实地感受,把自己放进戏曲背景,让自己成为剧中人。将现实活生生的题材全部吃下肚,所有事迹悉数嚼透吃透,待至有了真情实感才开始动笔。内心情感奔涌,对人物的感情勾连有了切身体会,下笔自然就更多了人情味。

3.浪漫味

姚溪山的戏,一贯被称为粗朴生动,与农村草台融为一体,具有草根性等(在此,粗朴、草根并非贬义词,而是特指芗剧的剧种特色化)。但几部戏看下来发现,姚溪山在刻画人性、人情,坚持剧种的生活化、群众化外,总会留些许笔墨,用以书写浪漫。

“浪漫”一词源于19世纪20年代至19世纪末诞生于西欧的浪漫主义,特指不向命运屈服,对未来充满期望和追求,理想远大,不甘堕落。

芗剧《三凤求凰》(与魏乃聪合作)中,穷秀才徐文秀与相府千金蔡兰英一见钟情,不惜入蔡府给公子蔡青当书童,由此得以重见兰英小姐,类《陈三五娘》的情节,却更显浪漫而机趣。女主蔡兰英有胆有识,逃离家庭,女扮男装考取探花,成陆朝龙契子,让亲生父亲对“他”倚重,许以爱女,欲招为婿。蔡兰英自己要嫁给自己,因而有了著名唱段“玉带紫袍多光彩”。这一个大唱段,略带俏皮,充分表现出了蔡兰英笑爹爹,嗔徐郎,内心实则甜蜜无比,以及对自己颇为肯定的春风得意。“玉带紫袍多光彩,春风得意笑颜开!入府内,莲步轻袖现红妆;在人前,一表男子将相才。阿爹你,两眼昏花老糊涂,亲生女儿认不出来,叫我自己嫁给自己,这荒唐怪事竟然是阿爹你安排!徐郎呀,你虽然诗词文章满腹内,面前是你妻你也不知,称兄道弟不离口,我看你,无输山伯憨大呆。”

月下追舟,琴箫和鸣;相府初见,互相感心;最后一场再相见,便是迎来琴瑟和谐之际。《三凤求凰》里,徐、蔡二人的感情线虽着墨不多,却唯美浪漫。聪明灵秀的蔡兰英,导演了一场“一家有女三家求”的戏码,那种小女儿的情态、不管不顾的奔赴、略施小计的狡黠,最后终得圆满,有情人终成眷属,实是可爱而浪漫。

当然,浪漫不一定仅限发生在与异性之间,浪漫也应是个人对生活的诗意追求。

芗剧现代戏《生命》中也有这样片段!《生命》讲述的是共和国诞生前夜,硝烟弥漫的关中平原,一支全部由孕妇组成的特殊队伍艰难挺进的故事。50多个孕妇,100多条生命,共产党人无惧生死全程呵护,演绎一程血雨腥风而又可歌可泣的故事。历千辛万苦,终死里逃生,队长陈大蔓护送孕妇队安全到达大于村时,身心放松,不免多喝了两杯,回到房间时发现桌上有镜子、水粉、梳子,“照明镜,笑文文,镜花照青春,两颊留白润,双鬓染红云。原来春色未褪尽,红梅枝头留几分”。长年征战粗粗黑黑的陈大蔓,此时悸动浪漫情怀,她一见桌上的花粉,心动,情不自禁开始打扮自己。“粗脸抹水粉,红纸点嘴唇。轻描娥眉添风韵,缀一朵山菊花香气芳芬。披一条碎花红头贴,我陈大蔓真好比,戏台上的王昭君。”少女情怀总是诗,其实也不仅仅是少女,每一位女人心中都藏着自己的小浪漫,不足向外人道;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内心总是爱美爱浪漫。姚溪山写戏时,洞悉人性,写出了人物内心的幽微,使得他的戏经久不衰,在新时代的审美中仍旧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对于老年观众而言,戏是感官记忆的产物,家长里短、礼义廉耻、忠孝节义为他们所喜;对于年轻人而言,戏是生活的调剂,两情相悦也好,一己闲适也罢,“总向生活要点浪漫”,才更是情感所需。艺术多元并存,没有孰是孰非,对于戏的欣赏,同样也容许有角度的不同。姚溪山在很多采访中都说过,戏曲只有与时俱进,才能引发年轻人的关注。所谓守正创新,说的就是在保留剧种地域特色和表演传统的基础上,对表演形式和表演内容进行变革,使其更加精彩,更符合新时代的审美需求。而在所有文艺式样中,戏曲最是完美地融合了民间的语言、音乐、舞蹈、风俗等,写戏的人本身就应是个杂家。杂家来自观察、体味、多学习。姚溪山身体力行,一头埋进书海,寻幽探秘,探索求知。入门时虽未经科班教习,但贵在勤勉,阅书无数,西方理论、东方美学尽在信手拈来间。

纸短情长,挂一漏万,撷姚溪山作品之三味,试作论述,以一斑全豹品其百味,表达对斯人已矣的追忆。姚溪山活在戏剧的世界中,一生为戏,戏中藏着人生百味,而真实的姚溪山难以被定义,他留下的作品如一座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绝,每次看每次听,都仿佛再次洞察人性、重新洞悉人生。

姚溪山(1942年10月—2022年7月):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编剧,原龙海市文联副主席、龙海市芗剧团党支部书记。从事戏剧剧本创作50年,创作戏曲剧本100多部,其中有10多部剧作获省级以上大奖。 RlKLjPm0fiQb9GYs0dFw3RjraTtbpLYjLf1Yy32I1NOP/xDjqQ/MZ7cp7UAIrL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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