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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燕归巢》，大家都很自然地发出一声惊呼——歌仔戏竟然还可以这样演呀。这句话，是疑问，是赞叹，也是褒奖。很多第一次看戏的观众，被这出独具个性的轻喜剧现代戏所打动，由此爱上了歌仔戏。
提起歌仔戏，大部分人的印象，是它的乡土味及悲腔哭调。诞生于田间地头的歌仔戏（又称芗剧），多以善恶忠奸、家长里短为主要题材。新编歌仔戏《燕归巢》另起一枝，以轻喜剧的方式，讲述了老中青三代人均喜闻乐见的戏文。乡村振兴大战略下的小故事，戏韵犹存，还增加了不少现代人才懂的“梗”，笑点十足。有家长里短、父母催婚，有返乡创业、乡村振兴，有乡村风土、习俗民情等。
高山村是厦门最高的一个山村，早年穷困，父辈几代人奋力打拼，面貌略有改观。高山青年高志勇、金燕、小良从台湾、上海等地回到家乡创业，由此引发了与父辈、村人等的一系列冲突与共融的故事。都市和乡村、出走和回归，现代手法的表现方式，呈现乡村振兴背景下如诗如画的新时代闽南乡村生活。理想与现实的落差、父母与儿女的代沟、恋人与青梅的情谊，成为大主题下的温情一面。
在突出时代性的基础上，《燕归巢》融入了生活化和戏曲化元素，注重乡村特色和喜剧特点。小良回乡时，母亲阿英打赶不收留，乡亲们窃窃私语，看热闹不嫌事大，真实有趣，让人忍俊不禁；志勇要拆祖屋时，一众人各有想法，存疑、嘲讽、风凉话。新时代乡村振兴背景下的高山乡村，有散文诗般的美，也有不完美的音符，以几个切面表现，更具亲切感、更好看。
虽具喜剧风格，但也不是一闹到底，《燕归巢》诙谐幽默中有儿女情长，也有父女情深。高溪水为女为计深远，骗其还乡相亲，诱其接近高志勇，苦口婆心，动之以情。听闻女儿有男朋友，惊吓得直问“哪里人，做什么的，多大了，父母做啥”，活脱脱就是现实生活中恨嫁怕嫁的老父亲。诸多戏曲程式和生活动作相融合，化程式于日常化的举手投足。第二场中，金燕与父亲对画笔、茶壶、茶杯等道具的运用腾挪，介乎神似与形似之间，表演细腻，意趣丰富。第四场，金燕与志勇山顶寻人，“一条山路弯又拐，一弯一拐又一山，山连山来弯接弯，弯弯曲曲绕迷圈”，山路行走，志勇和金燕相携相帮，用了转身跳、蹉步等，以一系列身段表演，表现攀山过岭路难行。行动式的竹林和萤火虫，可看性强，视觉冲击力大。对生活的艺术化提炼与展现，不失为戏曲程式的丰富和延展。
歌仔戏《燕归巢》剧照供图：厦门歌仔戏研习中心
莆仙戏《踏伞行》王慧兰扮演者黄艳艳供图：福建省莆仙戏剧院
一出好戏少不了乐队的加持供图：漳州市芳苑芗剧团摄影：饶超毅
新编芗剧《洛神》中曹植扮演者杨跃宗供图：漳浦杨跃宗芗剧团
戏迷在后台和偶像合影留念供图：漳州市芳苑芗剧团摄影：张旭
团长杨跃宗帮团员穿戏服供图：漳浦杨跃宗芗剧团
露天戏台下，观众全神贯注欣赏表演摄影：饶超毅
虚拟性表演原则，是戏曲的一大特色。如京剧《三岔口》中三人摸黑打斗表演，如戏曲舞台上常见的唱者居中他人背身。《燕归巢》中虚拟性表演亦运用娴熟，常以“一人动旁人静”的处理手法，分隔出多层次表演空间。金燕到志勇家看民宿，高溪水跟踪而去，躲桌底听墙角，同台插话，他人浑然不觉；第六场拆厝建场，亚美书记与志勇和一众乡亲僵持不下，忽以静止示意，拆迁队动作正常进行，一静一动，矛盾贲张；第七场高山村第一届乡村艺术节和项目的开业仪式即将开始之际，全村男女老少都集齐，大家兴高采烈，气氛热络，舞台的呈现分为前后两层，每次唱与舞，仅一人在主台前，轮流上场的类新式舞剧的处理方式，更容易烘托人物，表演更层次分明。
有人担忧“现代戏曲与最具魅力和优势的表现及表达方式渐行渐远”，担心创作者由于强求内容上的创新，丧失了最本质的传统和程式，故提出“无传承不戏曲”的理念。当然，优质的传承是表演创造的基础，中国戏曲具审美意味的除了内容，还有表现内容的手法和方式。但，社会越来越多元化，观众的审美也有了极大的变化，各个剧种都在求新求变。具600多年历史的昆曲上演《瞿秋白》、采茶戏载歌载舞表现《一个人的长征》、评剧《母亲》也用了许多现代歌舞表演，手法新颖独特，呈现的效果也不差。歌仔戏剧种还很年轻，可变的外延更广，在传承与创新的路上，有所建树，蹈出一条新路，极有必要。
《燕归巢》的舞台设置颇具现代气息，几何图案及明晰的线条，像积木块态，时而拼合时而解构；竹林满场，随剧情和音乐转换位置，主人公一出场便穿行在竹林间，步移景异；七彩池的荷花，也是意象化的一种表达。高金燕穿行荷叶间，四两拨千斤讲了个鸟与小红鱼的故事，群山之顶，荷香摇曳，两个女子的推心置腹，诗意盎然，让人感动；山间萤火虫也颇具创意，营造出了山村生活的诗意以及大自然风光的朴稚美。高山胜景不仅表现于唱词，也立体展现在观众眼中，整个舞台丰富灵动。
随着科技与物料的发展，现代舞美已经越来越逼真，逼真到颠覆了中国戏曲的虚拟性和假定性，逼真到饱受诟病。但，纷纷扰扰的现代差事中，观众已经很难耐下性子去体味戏曲的写意，亦很难从“一桌二椅”中去发现美感受美。诗意的戏曲世界需要有更具象的呈现，从“了解”到“爱上”是个还很漫长的过程。首先形式吸引，其次内容深入，慢慢铺设，调动五种感官为审美体验服务，首要一点就是愿意看，其次才是看懂。
不管懂不懂戏，《燕归巢》的曲调和音乐，都让很多观众拍手称好。不同于传统歌仔戏的惯用曲调，本剧音乐活泼明快，听来十分畅意。手鼓小鼓钱鼓的利用，节奏感很强，节拍律动都带有动感，热闹喜庆。歌仔戏的曲牌，小调和七字调的运用，穿插其中，酣畅淋漓。
高亢的开场褒歌，意味深长，熟悉的旋律充满风情韵味。“日头出来啰红艳艳咧，山高路远啰没轻担咧。绿水青山啰人人爱咧，好景就在啰白云间咧。”作为每场衔接的必唱之曲，朗朗上口，唱出了淳朴山民心中向往，唱出了情境、情绪、地域性的传统非遗元素，同时也让整个故事的节奏更清楚明晰。
《燕归巢》轻喜剧风格的形成，几位主要演员功不可没，老中青三代齐上阵，演绎了一场有泪有笑、笑后有思考的时尚现代剧。全场最出彩当数高溪水，他嬉笑怒骂，脚底跑算盘，却“败”在女儿手下，陈志明把高溪水精明算计、爱女如命的性格，刻画得入木三分，类丑角式的行当，举手投足逗人发笑，笑后却又淡淡感伤。高志勇的扮演者曾振东与高金燕的扮演者曾宝珠，均是资深科班出身的演员，唱念做打无一不佳，演绎二十啷当岁的青年，虽稍显吃力，但整体不算太违和。树根伯的扮演者王志斌，全剧三次露面，一次落寞一次轻快，第三次时西装革履，自信调皮，短短三小段戏，把村庄由凄凉到热闹的景象传神表达。很高兴看到“亚美书记”
久别“亚枝”后，又穿上了好看的裙装，不多的台词腔韵十足，坐在椅子上静默，也浑身是戏。甘当绿叶扶花起，飙戏还得老戏骨。表演从来没有神来之笔，只有脚踏实地慢慢磨，台上的高光，靠的是平日里的台下十年功。
不管是“人保戏”还是“戏保人”，《燕归巢》都可以说是歌仔戏的一次崭新尝试。乡村振兴的话题很大，编剧林志杰巧妙选取了一个小切口，通过几个人物的矛盾冲突，写实呈现农村生活场景及年轻人的选择。虽然在乡村振兴的矛盾冲突上，表现还不是很强烈。但《燕归巢》仍旧有它的意义，它让我们看到了歌仔戏这样一个剧种，竟有如此丰富时尚的表达。好听、好看、好笑的一台戏，带动全场气氛欢腾。
这是歌仔戏的一次崭新尝试，也是拓宽戏路的大胆突破。创新并不代表跳脱，如果从表演团体的丰富性而言，厦门歌仔戏研习中心有《蝴蝶之恋》《邵江海》《侨批》《牡丹亭》及其一众下乡演出的传统戏，当也可以在歌仔戏的百花园中栽一朵气质独特的《燕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