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火红年代。
那是一个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跃进年代。
1957年9月29日,在举国上下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八周年前夕,甘肃省兰州市西北民族学院附属医院里,伴随着欢庆的锣鼓,种俐俐呱呱坠地。
父亲种肇煦、母亲张培侠、大哥种联德、姐姐种联平、二哥种联成,再加上种俐俐,一共六口,组成了温馨幸福的一家。父母得知怀上种俐俐的时候,一度有放弃的想法——家里已经有三个孩子,再加上工作繁忙,哪有时间照顾?后来大家劝说:“你们已经有两儿一女了,这次再生个女孩就十全十美了。”父母经反复思量,决定再难也要生下来,还要生个漂亮的女孩。种俐俐就是在这样的期盼下降生的,圆了父母亲的梦,给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喜悦和欢乐,父母亲和哥哥姐姐都对她关怀备至、疼爱有加。
种俐俐全家福(前排左起:二哥种联成、母亲张培侠、种俐俐、父亲种肇煦、姐姐种联平,后排:大哥种联德)
种俐俐1周岁
种俐俐3周岁
在种俐俐的记忆中,父亲身材清瘦高大,脸颊清逸俊朗,戴一副眼镜,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神情让人心生敬畏,可谓是“老派”知识分子。他是西北民族学院(现更名为西北民族大学)的筹建者之一,在1950年7月,他就和母亲带着大哥和襁褓中的姐姐,从西安坐上大卡车,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兰州,加入支援西北的队伍。
年轻时的种肇煦
种肇煦是1912年生人,籍贯陕西省临潼县,曾就读于北京大学西文专业,在校期间,较早地接受了进步思想,编写、印刷、校对和发行进步书刊,积极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加入“反帝大同盟”、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参加“一二·九”示威游行,营救被敌人逮捕的进步青年学生和地下党员,协助其他进步学生译印了美国记者斯诺的 Red Star Over China (出版时译为《西行漫记》),进行抗日救亡宣传活动。
自1939年回陕西从事教育工作到1949年,这十年间,种肇煦根据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指示,利用教员、教育主任、校长等合法身份,积极开展革命工作,掩护了崇实中学、临潼县立中正中学等学校地下党组织,并为往返延安的地下党做了大量的辅助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他投身西北民族学院的筹建工作,在党的教育下,为党的教育事业做出贡献,先后任临潼县华清中学校长,西北民族学院教育处副处长、语文系主任、图书馆馆长。
种肇煦一生追求进步,矢志不渝地为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而忘我工作。在父亲崇高品质的熏陶下,种俐俐自小就梦想着长大也像父亲那样,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度过有意义的一生。
母亲张培侠是1929年生人,她的出生地一直是萦绕在她心中的阴影。她朦胧中记得,8岁那年,她随父母从山东碾庄逃荒到郑州,之后母亲难产血崩,命悬一线。为了给母亲治病,她被卖给了郑州开药铺的张家,成了张家的养女,之后又随张家迁徙到陕西渭南,至此就与亲生父母天各一方,再无音信。童年的不幸遭遇赋予了张培侠善良温和、豁达开朗、行事果敢的个性。她于1950年参加工作,成为学院附属保育院的一名保育员,后又转入学院家属委员会工作。
中年时的张培侠
种俐俐父母合影
成家之后,张培侠一边工作一边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家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用温馨的母爱和辛劳的汗水将4个孩子拉扯大。种俐俐从母亲身上学到了善良无私、吃苦耐劳、关爱他人的品质。
西北民族学院坐落在黄河之滨龙尾山下,是新中国成立后创建的第一所民族高等院校。校园里湖水荡漾、假山突兀,八角亭、十二角亭以及绿色琉璃瓦的教学楼、办公楼、图书馆、大礼堂布设其中,这些美轮美奂的建筑,在红花绿柳的映衬下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大花园。
童年的种俐俐和二哥种联成在西北民族学院合影
兄妹四人合影(右起:种俐俐、种联成、种联平、种联德)
种俐俐兄弟姐妹四人在西北民族学院合影
种家就住在西北民族学院的教工宿舍区,那里是种俐俐的童年乐园。
在这个大院里,除了美不胜收的景色和浓郁的学术氛围以外,还弥漫着浓郁的民族民间舞蹈艺术的气息。
学院附属的民族歌舞团(甘肃省歌舞剧院前身),每逢节假日都会举办联欢活动或在大礼堂上演节目,把多姿多彩的民族舞蹈呈现给师生。风格各异的歌舞表演深深地触动着种俐俐幼小的心灵,自懂事起,她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舞蹈,除了一场不落地观看演出之外,放学后只要有时间、有机会,她就和任燕燕、曹家坞、孙晓玲等几位小伙伴跑到歌舞团,隔着练功厅的玻璃窗户看演员练功、排练,还偷着学,模仿着练。小学还没有毕业,她们居然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很多舞蹈基本功,像踢腿、劈叉、下腰、车轮、旋子等都学得有模有样,甚至还能够跳上几段民族舞。
这几个小小舞蹈“发烧友”,每天在一块儿练功,交流最新的演出动态,都梦想成为舞蹈家,有朝一日能登台表演。一天,好消息传来,甘肃省歌舞团正在招募新演员,有舞蹈基础的人都可以去应试,大家都一哄而上,报考去了,但结果却令人沮丧。由于当时形体素质并不那么出类拔萃,没有纤细的大长腿,在两颗大门牙中间还另长了一颗龅牙,种俐俐落选了。几位“发烧友”中,只有曹家坞考上。
2017年,种俐俐(右)和二哥种联成在西北民族学院旧大门前合影
闺密三人照(左起:任燕燕、孙晓玲、种俐俐)
败兴而归,却没有浇灭种俐俐的舞蹈梦想,她仍是练功、跳舞。母亲深感意外,平时那么娇气、老是趴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女儿,竟然能吃得了压腿练功的苦!而在父亲这个老派知识分子的眼里,跳舞并不算是正经的事业,他希望孩子好好学习,以后最好能当老师,便对女儿说道:“你有这个闲工夫,应该跟我到图书馆看书学习去,别跳了!”但种俐俐并没有灰心,她练功比之前更勤了,只是每次都要瞒着父亲。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1970年,种俐俐13岁,刚升入初中,就得到兰州市样板戏学习班纳新的消息。她背着家里人,偷偷为舞蹈梦“再战”。当时的考官侯卫东团长看到种俐俐的表演,马上就被她的表演吸引住了,觉得这个孩子年纪不大,胆子倒很大,极富表现力。但他尚有些犹豫,说道:“你这龅牙很影响形象啊……”
种俐俐眉毛一挑,大声应道:“只要你们要我,我马上去把它拔掉!”
就这样,种俐俐被兰州市样板戏学习班录取了。得知喜讯后,怕父亲反对,种俐俐只告诉了母亲,并交代母亲一定要做好父亲的思想工作。母亲万分不舍,哪能让孩子这么小就离家呢?但她最后还是架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陪种俐俐到位于兰州城隍庙的学习班报到。一路上,母亲还一直唠叨着:“要不然咱别去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铁了心的女儿坚定地回答:“我不会后悔的,我一定要去!”
父亲下班回家后才知道这件事,再责怪母亲也于事无补了,只是沉默不语了好几日……
种俐俐终于开启了梦寐以求的舞蹈生涯。当大幕徐徐拉开,掌声响起,她的欢乐油然而生……
她热爱舞蹈,这是她一生不变的初心。
2013年,兰州市歌舞团40周年团庆时,种俐俐(一排左四)与曾经一起工作的老同志们合影(二排右五:侯卫东)
1971年,刚满14周岁的种俐俐,与兰州市样板戏学习班全体学员一道赴陕西省歌舞剧院,开展为期半年的学习,准备筹演大型芭蕾舞剧《白毛女》。
种俐俐是全团最小的演员,加之性格开朗活泼、机灵懂事,受到大家的喜爱与呵护。张曼石和孙燕凤两位老师也很看好她。排演《白毛女》时,她用功刻苦、表现突出,虽然因刚入行还比较稚嫩,但是老师认为她具有主演的潜质,便着力培养,先安排她在喜儿C组做备用主角。种俐俐备受鼓舞,更不甘于现状,暗下决心:要做就做最好的。她年纪最小,但也最刻苦,每天在练功厅一待就是十五六个小时。正是炎炎夏日,空气如火炉般灼热,让人透不过气来,练功时手一扶把杆,汗就顺着双肘往下流。头上、腰间长了疖子,但她咬着牙、忍着痛,继续练;练芭蕾舞基本功立脚尖时把脚指甲磨掉了,鲜血直流,包扎好后仍是继续练。后来练功鞋又将脚后跟勒出了一道大血印,溃烂了,她还是不声不响地接着练。芭蕾舞鞋被血染成斑驳的红色,她只怪自己,为什么皮肉生得这么嫩?为什么脚后跟长得这么平滑?老师看着她颤抖的双腿,知道她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强行让她休息,她仍然不肯,又偷偷地跑回练功房,流着泪对老师说:“我喜欢舞蹈!”
兰州市样板戏学习班全团在黄庙合影
种俐俐写给姐姐的信,信上有父亲种肇煦的亲笔题字
与刻苦训练相伴而来的是飞速成长,她从C组被调到B组,不久后又被调到A组,成为正式的主演——终于脱颖而出了。
1972年,《白毛女》在西安市钟楼脚下的人民剧场首演。15岁的种俐俐第一次登上这样高规格的舞台表演大型芭蕾舞剧,演的还是主角喜儿——她的艺术生涯起点就在高处。演出大获成功,观众反响热烈。学习班准备荣归故里,定在兰州剧院公演。演出在有序筹备中,前期宣传已经展开,西关十字挂着种俐俐的巨幅剧照广告,亲友们都为她高兴。父亲听说后,在家人的陪伴下专程到广告前参观,“美得很,真是行行出状元呐!”这位老知识分子对舞蹈艺术的偏见也荡然无存了。父亲和家人们都看了演出,《白毛女》成了当时兰州市最热门的演出,场场爆满,掌声雷动。看着热情的观众,种俐俐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白毛女》在农村演出
然而,演出成功的欢乐余波还在荡漾,家里却传来了噩耗:3月18日,父亲离世,终年60岁。她还没来得及问父亲,自己算不算得上是对人民有益的人,父亲会不会为自己骄傲,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三天后,当全家人还沉浸在悲痛中,《白毛女》又要演出了。种俐俐带着悲伤,全情投入演出。其中,有一场喜儿哭爹的戏,她在台上哭得真切,泪痕满面,演员们在后台也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哭起来,哭喜儿的命运,也哭种俐俐小小年纪没了父亲。家里少了父亲这座大山,凡事更要靠自己努力,种俐俐在丧父之痛中,一夜之间长大了、成熟了。
1973年,以样板戏学习班为基础的兰州市歌舞团正式成立了,16岁的种俐俐成为兰州市歌舞团的主要演员。《白毛女》的成功让她在兰州市声名鹊起。1976年5月22日,《甘肃日报》曾报道过种俐俐的事迹,称其“在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中较好地表现了贫农女儿喜儿的典型形象。几年来,她不管是下乡还是下厂,不管是在冰封雪盖的山村,还是在烈日炎炎的工地,都认真地为人民群众演出”。“冬天,在榆中县南山地区演出时,正是风雪严寒的季节,青年演员们坚持在寒风刺骨、大雪铺地的环境里演出,为了不损害英雄人物的形象,小种怀着一颗为人民服务的火热的心,穿着单衣为贫下中农演出。不少贫下中农看了感动地说:‘这么冷的天,你们还送戏上门,演出又那么认真,你们真是全心全意为着工农兵啊!’”
此后,她担纲了团里的主要角色:大型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勇敢顽强的吴清华、民族历史舞剧《小刀会》中智勇双全的周秀英、舞剧《鱼美人》中美丽温婉的鱼美人、古典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的“白天鹅”奥吉塔……种俐俐塑造了众多深入人心的舞台形象,成了团里的“台柱子”,每次演出都得到观众座无虚席的热情响应,她在当地文化界成了名人,媒体赋予她“甘肃舞蹈皇后”的美称。
当演员期间,有许多小事令她记忆犹新,在练功的苦和登台的甜之间增添了情味,点缀了她的生活。
舞团的主要男演员陈易忠,在饰演《白毛女》的大春后,被团员亲切地称呼为“大春”,是她的“铁杆”舞伴,只要是舞剧都少不了托举的动作,从《白毛女》《红色娘子军》一直托举到《天鹅湖》。一天,正处在青春期“喝凉水都长肉”的种俐俐,发现原来的细腿不知什么时候起忽然变粗了,想到舞伴在排演《鱼美人》时,每次做完托举都满头大汗的样子,她不禁惶恐不安起来。排练结束后,别人都去吃饭了,她却留在练功厅里,把塑料薄膜捆在腿上,外面再套上线裤后,使劲地腾跳、旋转,加大运动量,为的是大量出汗,让自己苗条一些。大春是她的“体重秤”,托举完,她都要难为情地问大春:“我是不是很重?”大春仗义、从容地答复她:“没事,再重我也举得动。”
2005年,老友相聚厦门(右起:陈义宗、陈易忠、种俐俐、优秀舞者王少敏)
种俐俐从小身体不好,有气管炎,严重时会发展为哮喘,母亲为她操碎了心。每到春节时,人们都忙着备年货,而母亲却要带着她到医院看病、备药。可自从她与舞蹈结缘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吃苦耐劳,排除万难,让家人们都感到吃惊!在《小刀会》周秀英劫法场一幕,她得连续起舞,在打完一排串翻身之后定下,以威严的气势镇住全场。可在跳完后,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静不下来。为了提高体能,她每天6点起床,围着文化宫的操场跑步10圈,最后竟把哮喘的毛病治好了,成功塑造了周秀英的英勇形象,在接受《中国妇女》杂志的采访时,种俐俐说道:“干我们这行的,就得流汗,汗流得越多,艺术之花才能开得越艳!”记者评价她是“一朵不谢的小花”。种俐俐年少成名,是汗水的灌溉让她的艺术之花绽放为最绚丽的模样。
1981年,母亲张培侠到北京看望种俐俐(右),游览颐和园时留影
1978年11月28日,中共西北民族学院委员会隆重召开追悼大会,为父亲种肇煦平反,种俐俐前行道路上的云雾散开,展现出更广阔、更光明的天地。
1980年,种俐俐代表甘肃队去大连参加全国第一届舞蹈比赛。到达后本想好好休息一下,可她看到许多参赛选手下车后把行李放在走廊上,就在过道里练功了。再看演出,他们功底之硬厚、技艺之娴熟,令人惊叹不已。她越看心里越焦灼不安,人家的事业心真强,在艺术上倾注的汗水比自己多!在这次比赛中,她虽然以《胡旋舞》荣获表演鼓励奖,但是她并不感到高兴,回来后更加努力,舍不得浪费一点时间。
在见识过全国舞蹈精英后,种俐俐想提升自我的愿望在脑中不断盘旋。她一直有个梦想,到中国最高的舞蹈殿堂——北京舞蹈学院深造。但多年来,作为团里的主要演员,她承担着繁重的演出任务,无暇参加北京舞蹈学院的考试,与入学机会擦肩而过。
种俐俐赴农村小分队演出合照(左五:种俐俐)
1982年夏天,南风吹拂,万物欣欣向荣。种俐俐听闻一个好消息,北京舞蹈学院民间舞表演专业还要补招学生。掐指算了时间,她发现,完成这次外地巡演后,刚好能抽空到北京参加补招考试。想到这里,她兴奋万分,马上和舞团提出申请,舞团领导也非常支持,同意她带薪学习。
演出一路去了很多地方,从天水到平凉,最后到了宝鸡。想到自己离首都北京越来越近了,马上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她的心里满是兴奋与喜悦。
刚踏上从宝鸡开往北京的火车,她就得到北京传来的通知,第二天就要进行考试。北舞的老师们都看好她,特别是时任表演系主任马力学老师,认为她肯定能考上,不必太紧张。但是,种俐俐希望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老师们面前,下火车后,刚踏进北京舞蹈学院的校门,她就开始练习考试内容,直到深夜。然而,天不遂人愿,在练习高难度动作时,由于过度劳累,她腰椎扭伤,无缘参加补招考试。
1982年,种俐俐(一排左一)在北京舞蹈学院进修一年
又一次与梦想擦肩而过,种俐俐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在北京治疗的时候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每日以泪洗面。“我要上学!我不回去了!”母亲张培侠火速赶到北京照料她,临行前,二哥交代母亲:“一定要把她劝回来啊!”可惜张培侠没有完成这一个“艰巨”的任务。种俐俐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出院后,北舞的老师告诉她,学院正在开展进修的项目,虽然不是学历教育,但是能在学校学习提高不也很好吗?种俐俐听从了老师的建议,参加了为期一年的学习,在校主修基本功、民族民间舞、古典舞,学习了多个独舞剧目。在校学习期间,她感受到了校园积极和谐的学习氛围,圆了一回大学梦,但是没有获得正式的学历证书也成了她心里的一大遗憾。
此时,种俐俐并没有意识到,一道耀眼的光芒即将照进她的生活。
岁月不饶人,1983年,种俐俐已经26岁了。与她同时进团的小伙伴,大多结了婚、成了家,可是为了艺术,她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些,依然一个人扎在练功房里,从不知疲倦。为了更好地充实自己的表演艺术,她又学起了外语,练钢琴,画速写,抱着厚厚的斯坦尼体系。
2023年,种俐俐(右)、赵星(左)看望兰州市政协原副主席、著名画家郭文涛先生(中)
一天,老前辈画家郭文涛说要介绍一位年轻人给种俐俐认识。这人叫赵星,本科毕业生,当时是甘肃日报社的美术编辑,专业能力拔尖,长相很出众,包她满意!郭老师信心满满的介绍,令种俐俐动心了,况且,此时她对美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业余时间正在学习素描,认识一位青年画家那该多好。
见面的那天,种俐俐心怀忐忑:这位年轻人是否真像郭老师说的那样优秀,万一看不顺眼该如何搪塞……可赵星一出现,瞬间就吸引了她的目光,一米八几的大个儿,身材匀称瘦长,气度不凡,茂密卷曲的头发极富生命力,浓眉下的大眼闪着智慧的光彩,宽阔的脸庞透出一种坚毅的神情。赵星沉默寡言,但是却深深地引起了种俐俐的注意。经过相互了解,两人很快就互生情愫。
美中不足的是,赵星比种俐俐小三岁,她心里没底,说还要母亲认可才行。两人约好一起见张培侠。张培侠一见赵星也眼前一亮,笑得合不拢嘴,与他相谈甚欢。种俐俐欲言又止地说:“妈……赵星比我还小三岁,可能不太合适。”哪想到张培侠更高兴了,不以为意地说:“好好好,女大三,抱金砖嘛!这不成问题!”
经过母亲的首肯,两人就热络地交往起来。有的时候种俐俐周末还要排练、演出,没有时间早早回家陪伴母亲,等下班回家,发现赵星已经坐在院子里陪着他未来的丈母娘聊天。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与观察,张培侠对赵星非常满意,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张培侠对种俐俐说,赵星这孩子不错,踏实善良,他俩要是结为夫妻,那他就是她们家里学历最高的正规大学生,如果种俐俐的父亲还在世,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自己没上成大学,有个大学生陪伴,也算心里有些安慰,加上团里的工作无法脱身,此后种俐俐就安心当演员,在舞台上继续绽放光彩。结识赵星后,同为艺术家的他们志同道合,精神生活更加丰富。
1985年是种俐俐的高光时段,喜事接踵而来:当选兰州市人大代表、甘肃省舞蹈家协会副主席;荣获兰州市劳动模范、兰州市新长征突击手、兰州市宣教系统先进个人及先进工作者称号;升任兰州市歌舞团业务副团长;更重要的是,在9月29日种俐俐28岁生日的那一天,她和赵星两人结为夫妻,决定携手相伴一生。
种俐俐与爱人赵星合影
两位艺术家结婚后相互理解,种俐俐为赵星的艺术创作提供灵感,赵星也全力支持种俐俐的艺术梦想。种俐俐在实践中深深感到光靠演别人的作品是不够的,作为一个真正的舞蹈家,还应该具备编导、创作的才能,于是开始了自编自演的尝试。1986年,她与团里的编导芦家驹合作创作的独舞《伎乐天》准备参加第二届全国舞蹈比赛,舞蹈以敦煌壁画“香音神”为艺术原型,一手舞动彩绸,一手挥动琵琶,仙气飘然,表现了一位美丽的乐伎天神对人间的祝福。但是种俐俐缺少重要道具——琵琶,赵星发挥他的美术技能和匠心精神,专门制绘了一把精美的道具琵琶,并陪她去北京比赛。最终,节目荣获优秀演出奖,种俐俐还受到吴晓邦、贾作光老师的亲切接见。
种俐俐受到吴晓邦老师亲切接见
种俐俐受到贾作光老师亲切接见
1986年11月12日,《兰州晚报》专门报道了她的获奖情况,据记载,这是代表甘肃省参赛的唯一一个剧目,当时参赛舞蹈有121个,参赛人数800多人。初次尝试编舞就获得了演出奖,真是不小的成就。当然,这其中少不了爱情的“魔法”。
同年,甘肃省电视台国际部拍摄了电视专题片《耕耘在民族舞的艺苑里——记青年舞蹈演员种俐俐》,作为对外宣传交流节目在国内正式播出,它记录了种俐俐表演《胡旋舞》《伎乐天》《泼水姑娘》《木兰出征》《长鼓舞》等舞蹈的优美舞姿。舞蹈《牧民的喜悦》拍摄的背景是辽阔的草原,阳光下,种俐俐身穿蒙古族服装踏歌而舞,欢快喜悦,一旁是赵星,正坐在草地上为她画速写,这样美好的爱情令人钦羡。
赵星在舞团获得“忠实观众”的美称。每当他去看排练时,歌舞团的同事总会异口同声地说:“忠实观众又来了!”有一次,他去看彩排,由于音响、服饰等问题,彩排不得不常常中途停下重来。这样一来,彩排从晚上8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8点才结束,人们都哈欠连天,而他守在观众席上整整一夜,天一亮又骑自行车上班去了……
赵星在草原上画速写,种俐俐起舞
赵星热爱自由,他最大的爱好是到各处旅行,找寻绘画灵感。1987年的一天,赵星约同几位画家朋友探访新景点,目的地是吐鲁沟,位于兰州市西北160公里处的永登县连城,在当时还未开发。种俐俐也一起出游,大家坐上吉普车,一路有说有笑,欣赏雨后阳光下的美景。接近林区时,遇到一段公路正在维修。谨慎通过之时,只见一时间天昏地暗,山上沙石俱下,如雷轰鸣——是山体滑坡!等清醒过来,赵星周身疼痛,只听车内哀号阵阵,转眼一看,种俐俐满脸是血,头皮掀开了一大片,绽出肉来。赵星吓得不知所措:“该不会是头盖骨给掀开了,人还活着吗?”他用手试了试种俐俐的呼吸,好在还有气……惊得他爬出车外四处呼救。
他们到医院接受诊断,所幸种俐俐没有伤及头骨,头皮上缝了34针。赵星顾不上身上的伤,自己把玻璃碴儿拔了,抹干血痕就日夜陪护。他自责:好好地出门玩,差点把命给送了,怎么跟家里交代?母亲听说女儿出了车祸,赶到医院探望,两个年轻人瞒说“没什么大事,只缝了三四针”,这才糊弄过去。可是种俐俐还有心事,兰州市歌舞团根据台湾电影故事改编的轻歌舞剧《搭错车》马上要首演,她在剧中既参与了导演、编舞,又是主要演员,前期广告宣传都做好了,她怎么能临阵退场。“我还是要坚持跳!”她不顾医生的阻止,用旁边的头发遮住伤口,绑上精致的发带,登上舞台,成功演绎了主人公阿美,完成了所有的舞蹈技巧,在落入经纪人魔窟这一场,她带着伤做了13个“费也特旋转”。从她受伤到登台排练,仅15天的时间,“种俐俐的头盖骨都掀开了还在舞台上跳呢”,传说越发神奇,大家都把她当作女超人,种俐俐作为业务副团长不畏困难、坚强拼命的形象也激励着团里的同事们。
1987年,种俐俐演出《搭错车》定妆照
种俐俐在甘肃参加文代会(左起:许琦、贺燕云、种俐俐、仲明华)
彼时,改革开放大潮袭来,对文艺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有人去舞厅伴奏,有人到外地“走穴”,有人干脆放弃艺术,潜心研究编织、烹饪。种俐俐和她的同事们仍在孜孜不倦地往更精深处进发,追求艺术的高度。这一次,《搭错车》为本已经沉寂的兰州舞蹈界注入新的生机。
《甘肃日报》《兰州晚报》《青年晚报》《甘肃工人报》都报道了演出。《甘肃日报》在1987年8月23日发表的文章中评价:“人们看到,这些舞蹈演员依然是原来的‘那一帮’,年龄最小的主角种俐俐也已进入而立之年。尽管岁月无情地吞噬着他们的艺术青春,但是他们依然风采不减当年,以扎实的基本功和优美的舞姿显示了他们对艺术不懈追求的耿耿事业心。”
不知道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还是受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种俐俐还是走上了教育道路。
种俐俐担任副团长时是28岁,当时上级要求管理层实行老、中、青三结合的管理模式,她作为青年领导干部和业务骨干引领舞团发展。然而,作为舞蹈演员来说,28岁的年纪已经不年轻了,她却还是团里年龄最小的舞蹈演员。自样板戏学习班以来,团里很少招纳新演员,老一代演员已经渐渐跳不动了,在创排新作品的时候出现了后继无人的情况。如果招聘新演员,那些已经成熟的优秀演员也未必愿意到兰州来。种俐俐提出:“我们要培养能代表兰州形象的自己的演员!”她和当时的团长王学诗一起到市里说明情况,他们跑遍了市里的相关部门了解情况,还找到张文范副市长。张副市长听后很认可他们的提议,于是拨出了近50个名额,让舞团自己想办法纳新。又在多方的合力促成下,兰州市歌舞团和兰州市电视职业高中合作,成立了兰州市电视职业高中艺术分校,种俐俐担任校长。
2013年,种俐俐(左)与原兰州市文教副市长张文范在厦门合影
种俐俐等人与两位恩师合影(一排左起:刘颖正、金钟,二排左起:任燕燕、种俐俐、罗泽燕)
1987年,学校成立后,家长们都想把孩子送来培养,因为这属于定向班,学成可以有“铁饭碗”。校园里一时熙熙攘攘,门庭若市。种俐俐见有这么多好苗子,喜出望外,她亲自当主考官,对每一个未来的演员都认真考核,不光要形体条件好,还要有灵气。后来成为知名影视演员的罗海琼,就在这一次应试的行列中。刚开始,罗海琼因为身高没有达到要求,被考官组拒之门外,得知自己与舞团无缘,她伤心地流下泪水。这一幕被种俐俐看在眼里,这女孩大而明亮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像水晶边上镶嵌了珍珠一样闪动。她上前安慰,想到自己早年也因形体条件不好而被拒之门外,可现在不也闯出了一片天地,只要有灵气和一颗热爱之心,个头小点儿也不影响这孩子的艺术前程,最终她决定要把这女孩留下。
1988年,兰州市歌舞团培养的学员在五泉山欢度“六一”儿童节
这一届的学生经过三轮选拔才最终确定人员,集合了甘肃的优秀舞蹈新苗,并且倾注全团的力量悉心培养,种俐俐亲自为他们上民间舞课和剧目表演课。经过三年的学习和在舞团的实践磨炼,他们如愿成长为代表兰州舞蹈艺术水准的骨干力量,其中包括在今后艺术道路上有出众成就的西北民族大学舞蹈学院院长李琦,上海戏剧学院舞蹈学院副院长周蓓,兰州市歌舞团主要演员、《大梦敦煌》的女主角田青,兰州大剧院艺术学校校长吴伟伟,兰州城市学院舞蹈系主任杨燕,知名影视演员罗海琼,北京舞蹈学院优秀教师石琳……
1989年,兰州市歌舞团全体老师和学生合影(二排左五:种俐俐)
这时,甘肃省舞蹈艺术学校校长高金荣找到兰州市歌舞团,想找一位有经验的舞蹈演员到学校教舞蹈表演课。团里很多演员都想去,可高校长点名就要种俐俐!就这样,种俐俐身兼数职,既当团长又当演员,还要培养自己团里的学生,一周再到省艺校上两次课。可她喜欢这样忙碌而充实的生活,迸发出无穷的能量。高金荣一直想做敦煌舞教材,她看到了种俐俐的艺术热情,便与之共事。就在这年9月,她带着种俐俐和另一位老师来到“东方艺术宝库”敦煌莫高窟,进一步挖掘和整理素材。她们沿着斑斓多彩的艺术画廊漫步,那一尊尊端庄的神像,一组组飘逸的仙女,一个个动人的场面,纷纷呈现在眼前,天宫庆典、燃烛朝圣、神剑飞舞、倒持琵琶……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她们在敦煌采风了一个多月,在黑暗的石窟内打着手电,点着蜡烛,临摹壁画舞姿,研究过静止的图画后,还要让这些图画合乎规律地动起来。她们探寻出由静到动、起承转合的动作规律,进而体现敦煌舞独特的风格。敦煌艺术之旅让她们积累了充足的素材,创立了一套前所未有的舞蹈基训教材和剧目,自此开创了敦煌舞流派。种俐俐根据敦煌壁画创作、编导舞蹈《六臂飞天》,由甘肃省舞蹈艺术学校学生表演,荣获首届金城文艺奖创作二等奖。这个舞蹈被甘肃省舞蹈艺术学校视为保留剧目,后来被北京舞蹈学院纳入学演剧目,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受到专家与观众的一致好评。他们反映,这个舞蹈虽然取材于敦煌壁画,却不拘泥于壁画,构思巧妙,舞姿优美,结构合理,寓意幽深,很妙。该舞蹈被中央电视台(现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编进了电视片《中国民族舞集锦》中,多次向全国播放。
种俐俐(左)与高金荣(中)、田生渝(右)在莫高窟采风
1988年,种俐俐(左)与高金荣(右)探讨敦煌舞蹈教材
种俐俐在西北民族学院上课
种俐俐的人生何其灿烂,不到30年的时间,她当过红极一时的舞蹈演员,当过编导、教师、领导,每个职务、每个阶段都干得出类拔萃。如果以前的她是一朵“不谢的小花”,那么,在而立之年,那看似娇柔的花下已经结出累累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