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是晁补之。
原来,晁补之离开东京后便去了钜野,钜野是他的原籍。他已将家乡的房宅进行了修缮,改名为“归来园”,以备今后在那里颐养天年。
故人来访,李格非自然十分高兴。他连忙让李清照去告诉妻子备菜温酒,打算和故友通宵长谈,因为他想说的话太多了,他十分渴望知道友人们的消息。
晁补之刚刚坐下,就看到了李格非放在案头上的薛涛笺,顺手拿起来一看,第一张薛涛笺上写的是一首《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好,好,写得好!”晁补之一边吟哦,一边赞不绝口,“此词似信手拈来,毫无雕琢,只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幅暮中归舟图。表面看是平淡之境,且文字朴实无华,但动中有静,清秀天真。格非老兄,此词出自何人之手?”
李格非听了,说道:“是小女清照所作。”
晁补之听了,一脸的惊愕;他接着看第二张薛涛笺,上面是一首《怨王孙》: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色山光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 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读罢之后,他将薛涛笺放在桌子上,自言自语地说道:“若不是亲眼见到,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此词是小侄女所作!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词可以佐证!”
晁补之虽然看过李清照填的词和她临摹的古画,也觉得她极有才气,但绝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能填出如此精妙的词来!
其实,李格非事先并未看过女儿的这两首词。当李清照将两张薛涛笺递给他时,还没来得及看,便为晁补之开门去了。他以为晁补之的这些溢美之词是为鼓励女儿才说的,待看了两首词之后,他也为女儿的才气所惊异,但在客人面前又不能喜形于色,便笑着说道:“小女的这两首词,虽颇清新,但实则是童稚之语和童稚之趣,不足以夸。”
晁补之却很认真。他说:“词中的溪、亭、暮色、鸥鹭、 花及小舟争渡等词句,虽是轻描淡写湖上之游,但写得生机盎然,淋漓尽致。有此才华者,应属罕见。”说到这里,他站起来,在前厅中踱了几步,又说:“格非兄,凭侄女之才,今后定为词坛的俊秀,且会不让须眉。如若不信,数年之后,则应刮目相观!”
李格非听了,心中也同意他的评语,但还是谦让地说道:“小女能否有所长进,还盼补之老弟对她的赐教能一如既往。”
晁补之听了,不再言语。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来,就着砚中的残墨,在一张纸上抄录下了这两首词,说是有机会让文友们都看看,听听他们是如何评说的。
王惠双领着丁香端来了酒菜,又在烛台上换上了新的蜡烛,才轻步离开了。
晁补之和李格非,他们不但志趣相投,而且情谊深笃,每每见面,都无话不说。他们边酌边谈,从词坛谈到了政坛,还分析了当今十分敏感的朝廷动向。
“格非兄,我从吏部尚书赵挺之那里听说,哲宗继位之后一直无子,如今已经病重,常常昏厥,有时数日不能上朝。他若驾崩,就只能从神宗的其他皇子中选定一位帝位继承人了。到底是谁即位,现在还难以断定,故而朝廷的重臣们都有些惴惴不安。”
李格非对此也时时关注着。“一朝皇帝一朝臣”,虽早已为人们所共识,但若皇帝是位明君,则国能兴盛太平,民能安居乐业;若是暴君,则朝臣难当,百姓遭殃;若是昏君,则会国亡家破,民不聊生。他不无忧虑地说道:“只要不是端王即位,江山社稷就不至于发生重大变故。”
“听说端王自小娇生惯养,奢侈无度,又迷恋女色,更缺治国主政的气魄和干才。无论是论资排辈,还是群臣决议,大宋的帝位都轮不到端王去坐。”晁补之说到这里,又愤愤地说:“如今外患不断,国力渐弱,又党争益烈,此次愿能遇上明君,严肃朝政,重振国威。”
李格非点了点头,端起酒杯说道:“但愿如此。若遇明君,党争必息,苏先生也就能回东京了。来,为苏先生早日归来,饮下这一杯!”
晁补之端起杯子,一仰头,喝下去了。
二人谈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