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瑶华宫回来的第二天,东海鸥便随云中子去了邙山。李清照和李杭在他的姥姥的相府里住了些日子。因舅舅们都有官职、声望,常常宾朋盈门,来客又大都听说过李清照的才名,所以,有的客人提出想见见她,有的还要和她谈论诗词。因这类应酬太多,令她不胜其烦。
有一天,又有位客人来访。不过,这位客人还领着他的一位千娇百态的女儿。原来,这位客人是枢密副使何四亮和他的女儿何蕊。何蕊与李清照同岁,曾拜御史中丞舒亶为师,专习诗词。少年时,还从师蔡京,学习书法。蔡京虽名声不好,但他的书法功底极为深厚,这使何蕊的书艺大有长进。她也酷爱诗词,已写诗二百余首,词四百六十首,自己十分珍爱,已抄录成两册,父亲还准备为她刻版成书呢!但她总嫌自己没有名气,也没得到过文坛名家的褒奖之语。自从听到人们都在传说李清照的才气之后,心中甚为不平。一个山东乡间的女子会比自己聪明?李清照的才华,难道真的会在自己之上?她要当面看看,亲耳听听。听说李清照去了王相府,便执意要父亲带领她以拜访为名,探听李清照的虚实。
东海鸥离开东京后,李清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前天,听说张耒去了祁阳。她早已听父亲说过,在祁阳浯溪的石崖上,刻有唐人元结的《大唐中兴颂》。张耒曾约他同行,但他一时因公务脱不开身,张耒便独自去了。张耒回来后,必定有诗,为了能和他一首,她从父亲的书籍中找出了元结的诗集,坐在后院的石凳上认真读了起来。正读着,继母王惠双领着一位衣着华丽而又入时的女子走了过来,对她说道:“清照,这是枢密院何大人的女公子何蕊,她是特意来和你切磋诗词的。”
李清照听了,连忙站起来,施礼后,指着旁边的石凳请她入座。
何蕊还了礼,但未坐下,只是用眼望着李清照。她发现这位何蕊的眉毛非常好看,再仔细一看,原来画了眉。
李清照再次请她坐下,她才在石凳上落了座。她朝李清照浅浅一笑,说道:“我已听说了你的名字,还拜读过你写的两首词。我也喜爱填词,今天,特意带来一些,想同你切磋。”说完,将手中的一幅软缎打开,取出一册装帧十分讲究的词集,封面写着“汴水集”,旁边的题款是“慈溪懒堂”。李清照知道,舒亶是明州慈溪(今浙江)人,他的字叫信道,号懒堂。她曾读过他的一些词,尤其喜爱他的《虞美人·寄公度》。
李清照接过来之后,指着“汴水集”三个字说道:“若论填词,舒大人是当今词坛的大家,他的词句浑然天成。‘画船捶鼓催君去,高楼把酒留君住。去住若为情?西江欲潮平。江潮容易得,只是人南北。今日此樽空,知君何日同?’”
何蕊见她脱口诵出了舒亶的《菩萨蛮》,心中十分惊奇她的记忆力,就随口问道:“请问,和苏轼的词比,他们谁更胜一筹?”
她问得太突然了,李清照有些愕然,她没有立即回答,也令她无法回答,她只是笑了笑,便翻开了《汴水集》,一首一首地读着那些抄写极为工整的词——这些词皆意境平平,甚至有些矫揉造作,大都是风花雪月、京城胜景、皇家气派等内容,不但落套,还有抄袭前人之嫌。其中,也有几首写儿女之情的小词,但都是些浅薄之语,并无多少新意,觉得索然无味,但又不便说出来,只好耐着性子一首首地接着读下去。
何蕊坐在李清照的对面,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她的眼神和她翻动纸页的动作。她很想知道李清照对自己的词有何评语,但又怕李清照评论自己的作品。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李清照仍未看完,她有些焦躁起来,又提起了那个话题。不过,她不单单论词了,就说:“对了,刚才我问过,以你所见,舒亶和苏轼,谁更胜一筹?”
李清照早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但又不能让这位找上门来的大家闺秀显得尴尬,便趁机合上词册,双手递给何蕊,笑着说道:“我乃初涉词坛的晚辈,本不应对词坛大家们妄加评论,既然你问,我就姑妄说之,你也姑妄听之吧!若论作词,苏词应胜舒亶词一筹,因为天下士子不读苏词者,可谓不多;在读苏词的士子中,不爱苏词者,又可谓不多。而舒亶词虽然亦佳,但尚达不到这种境界。若论为官,舒大人自中进士后,仕途平坦;‘乌台诗案’之后,苏学士获罪被谪荒蛮之岛,而舒先生被朝廷重用。由此而论,舒先生又胜苏轼一筹。”
李清照说得有些激动,因为她想起苏轼在乌台大狱中所受的冤屈,就会记起李定和舒亶的名字,这是两个令她厌恶的名字!
何蕊听了,虽然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笑得十分勉强。为了避免受窘,她转换了话题,又谈起了她在书画苑看到的吴道子画像等几幅古画。因李清照从来未去过朝廷的书画苑,当然也就没见过那些画,所以,听得十分认真,还边听边点头。直到天将暮时,何蕊才随她父亲离开了王府。
后来,李清照才听姥姥说,何蕊家是东京城里的巨富,虽说不是富可敌国,但家产难以计数,仅在洛阳和东京,就各有三处占地千亩的花苑,京城里有商铺百余家。家中有一子一女,儿子何云在太学读书,她在家中待嫁。只是此女自小逞强好胜,什么都想占先夺魁。有人说她是东京第一美媛,她觉得自己当之无愧!要是听说谁的诗词比她的好,或者长相比她美,她会气得三天三夜不吃饭!
李清照听了,觉得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