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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宴归来,李煜已经半醉。宴席间,父皇(如今已改称国主)显得很高兴,那神态语言,还清晰地留在李煜朦胧的脑海里。许久没见父皇如此高兴了。

这几年,周国之师每每攻陷南唐城池,夺去广大地域,现已迫近金陵,父皇内心一直恐慌不安。其间虽然仍三天一小宴,七天一大宴,然而那内心的忧虑却无法摆脱。如今已经议和,虽降了帝制,削了帝号,改属周国附庸,但心里却渐渐踏实了。心安情绪则大好。因此,今天的舞宴就显得隆重而热烈,几乎满朝大臣都赴宴来了。宫廷光禄寺为了庆祝议和成功,使筵席丰盛,筹备了二十八种名酒,用了外域上贡的罕见珍稀佳肴,还运进数车龙脑凤爪、猴头熊掌之类。在唐玄宗时流传下来的《紫云回》乐声中,百肴盛宴开始,觥筹交错,举觞豪饮。酒间,男女流眸顾盼,暗传秋波。大臣们醉生梦死,不问明朝的太阳出自何方。

这样特别热烈隆重的酒宴,个中就有国主李璟的用意:不使大臣因降制而不安,暗示降制不过是表面文章而已,歌舞依旧,江山依旧,无伤大体。

李璟因一时高兴,对坐在旁边席上的宠臣、词人冯延巳说:“冯宰相,‘吹皱一池春水’,干你何事?”

这南唐富裕,文化发达,朝中有许多知名文人学士,冯延巳便是一位著名词人,常与国主李璟填词赋诗。去年,冯延巳写了一首《谒金门》,那词写道: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李璟很喜欢这首词,所以今天一时兴起,风趣地质问冯延巳。

冯延巳从座位上站起来,不无幽默地答道:“比起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臣的‘风乍起’还差远了呢!”

李璟也是填词高手,他写的那首《山花子》,因秋景而怀人,因怀人而伤悲,早已脍炙人口了。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干。

冯延巳反诘《山花子》中名句,自有其赞颂之意。

李璟不言,笑着举杯与冯延巳饮尽了杯中的美酒。

酒宴之后,殿中举行了大型歌舞,由小乐班伴奏。朝臣大多留下来,加上数百名宫女,规模宏大。酒后之舞,可想其兴致之高了。六皇子李煜虽连着几天狂舞酣饮,浑身酸软,但仍没有离开之意。这时,桂十六上前告诉他,刚才庆妃的宫女跑来请皇子去一趟。李煜忽然想起了妃子庆奴,她前天伴自己同去清凉寺礼佛,归来时,庆奴显然想请他去寝宫中坐坐,可能有体己话要讲。可他因为被传来的歌舞音乐所吸引,遂扔下她,自己去了舞场。此时,想起来似觉得有愧。

李煜拐进了瑶环宫右侧门,瑶环宫本是娥皇的寝宫,很有气派。原先并不叫瑶环宫,是李煜取的,其寓意为天上仙境。足可见他对这座寝宫的钟爱了。

瑶环宫两侧各有一座妃宫,也都是坐北朝南,都是正室五大间,厢房五小间,两层楼。楼下两侧都是回廊,连着一排五间平房,只是规格比居正中的瑶环宫小一些。除了黄妃不住在这里以外,意可、庆奴、雪仪三妃都住左右楼上。

庆奴住在右侧楼第一间。这楼地势较高,李煜刚上楼梯,就听见从东南角传来了悠扬的歌舞之声。那是从七皇弟从镒宫中传来的。李煜共兄弟十一人,长兄弘冀已立为皇太子,除四位哥哥早年夭折外,如今都已分别封王或公,各自常在自己宫中举办舞宴。每近黄昏,各宫乐声渐起,倒也一派欢乐繁荣气氛。

踏进庆奴宫的小厅,李煜惊愕了:庆奴满脸泪痕,双眼红肿。见李煜来了,也不站起来迎接。

李煜走进去问:“怎么啦?受了谁的欺负?”

庆奴像没听见似的。

“有什么伤心事?对我讲。”李煜搂住了她。

听了“伤心”二字,庆奴止不住的泪水更如涌泉。李煜站了一会儿,这时才感到有点醉意朦胧,全身疲惫。他心想:庆奴生性孤僻,现在正在伤心,不可能让她说出个缘由,倒不如就在这里睡觉,天明再说。

他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你不说话,我可要睡觉了!”

说罢,便进了卧房。宫女跟了进去,替他脱去鞋袜、外衣。不一会儿,李煜已经睡熟。

庆奴只有十七岁,小李煜五岁,平素不多说话。她体态丰盈,姿色艳丽,兼有万种风情,被李煜纳为妃子后,很得钟皇后宠爱。只是丈夫李煜一味沉醉舞宴、辞赋,在男女之事上也是落拓不羁,见异思迁。除纳妃之初那段日子外,他来庆奴宫的日子寥寥稀少。因此,庆奴常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心中怏怏然,个性更加孤僻少语。

她是陕州硖石(河南三门峡东南)人氏,五岁丧母。父亲庆兴本是个富商,也会写诗,因避战乱移居岭南。岭南南汉皇帝刘展以庆兴为谋士,趁乱进攻楚国,不幸,庆兴死于战场,十岁的小庆奴成了孤女。她流浪到了洪州辖地,后被送进金陵宫中。孤苦的庆奴,人前少语,人后偷泪,在泪水中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虽被纳为六皇子妃,命运并没因之改变,大不了是个不做事的高等奴隶。她独守空房,除了宫女和使唤丫头外,无人说话谈心,使这位年轻且又多情的少女备受煎熬。前日陪李煜去清凉寺礼佛唱经,一路兴奋,原指望归来后能与他有片刻畅谈欢乐,岂料在经过禁宫时,便被无情地抛下了。她独自回宫后流了一夜的泪。就在此时,李煜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小楼上。见了他,尤其是听了“伤心”二字,她更是委屈加伤心,泪水也就更多了。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六皇子竟然独自去房中睡着了。她想,他八成是醉酒了,错踏了宫楼。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放他走了。她的泪止了,静坐房中。见暮色蒙上了窗户,她让宫女点燃蜡烛,备好温水,先替躺在床上的丈夫擦洗了一遍,再自己沐浴更衣,擦香上床。此时六皇子还没有醒来,脸上却荡漾着笑意。她瞧着瞧着,一股青春激情畅流全身,那莫名的波动,使那颗孤僻的心沸腾起来。她的脸有些发烫,颤抖的小手轻轻解了衣扣,脱去粉红睡衣,掀起锦被一角,连忙钻了进去。那心中燃烧的炽烈火焰,令她不再羞涩。她猛地搂住丈夫,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酒腥味,扑入鼻腔。她难以忍受这种气味。她更难以忍受丈夫这种对自己的态度,便皱起眉头,用尖尖的指头戳醒了丈夫。

李煜睁开蒙眬的双眼,见一张绯红脸儿挨得很近。红樱桃般的小嘴鼓噘着,娇嗔满面,不觉伸舌去舔那鼓起的小嘴。庆妃怕酒气,忙把小脸儿往两边躲,可哪里躲得过?李煜顿时来了精神,双手捧住那张小脸,紧紧地吻住了她。

庆奴不动了,她慢慢闭上眼睛,像在等待着什么。月儿把银光投进窗子,洒在绿色的锦被上。 algOlxMOaWh+ST+ff/j6ekm1NAPTshQCds5qMQ6IHSw9i1X4Oe4j/H43QOZkhB/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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