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周显德六年（959）的中秋之后，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李煜问娥皇，何时可演奏《霓裳羽衣舞》？娥皇告诉他说，由于古谱深奥难解，加之舞谱上的舞者形态变化过繁，她和窈娘虽已按谱所示演奏过数次，但仍未得其精华，只可勉强为之。

李煜听了之后并不责怪，反而安慰她说：“反正是自家人演奏，自家人观赏，何必那样心怯呢？这样吧，就定在九月丙午吧，可在青竹宫演奏，那里僻静。”他想了想又说，“爱妻和窈娘都为此辛苦了，我有些过意不去呢！”

娥皇说：“能使从嘉解闷、欢乐，妾心足矣！”

到了九月丙午，李煜和众妃子早早就来到了坐落在一片翠竹中的青竹宫，待到暮色降临时，宫外挂起了四盏斗大的宫灯，将宫阙和竹林照成一片通红。晚风吹来，竹枝摇曳，那通红便成了一片飘动的彩霞，使人赏心悦目。

酉时，开始演奏。

娥皇以烧槽琵琶开始弹奏《霓裳羽衣曲》的散曲六段。窈娘在清雅、舒缓的散曲中轻柔地旋转着，如一片飘拂的白云。她佩戴的孔雀羽衣和七宝璎珞在宫灯的照耀之下，变化出色泽不定的光彩，令人眼花缭乱，恰似一位飘忽不定的仙女，在梦幻之中时隐时现。

忽然，窈娘似有闪失，其舞步亦与琵琶脱节。原来，她记不起后面的舞步了，便转身望着娥皇。娥皇连忙以手势向她提示，她才得以继续舞下去。

这时，宫监领着韩熙载匆匆走进宫来。韩熙载在李煜的耳边说了几句，只见李煜“忽”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惊慌，连忙跟着他们走了。

见李煜走了，演奏只好停下来。

原来，皇太子弘冀病重，已危在旦夕。

当李煜走到东宫门外时，宫内传出了一阵哭声。有宫人出来报：皇太子薨！

国主李璟和国后钟氏匆匆来了，皇族成员们匆匆来了，一些大臣也纷纷来了，宫中一片慌乱之状。

皇太子弘冀突然发病而死，御医们又一直未能查出病因，故而国主大怒，命人将御医押赴大理寺待刑。

一直守候在弘冀床边的郑妃，边哭边诉说皇太子从发病到驾薨的经过——

今日午后，皇太子临幸郑妃宫中。郑妃大喜，她亲自为皇太子泡上了一盏香茶，皇太子未喝，只说他头痛得厉害，便睡下了。郑妃给他盖上锦面夹被之后，便坐在床边等他醒来。他一直睡到酉时，忽然惊叫了一声，便坐起来了。

郑妃吓了一大跳，问他为何惊叫？他说，他又看到了那个厉鬼，那个厉鬼在拼命地追他。郑妃听了，知道他做了一个噩梦，便安慰他说：“梦白是黑，梦恶是善，梦鬼是人，待会儿，我请人去宫外找个卜梦大师来给你解梦。”

弘冀听了，不说一句话，只是双眼直直地望着窗外，浑身颤抖不止。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窗外的树枝摇动了一下，弘冀见了，又惊恐不已，他指着窗外喊道：“快，快关上窗，不许厉鬼进来！”

郑妃去关窗子时，猛听见弘冀惊叫了一声，跌下床来，仰在地上。郑妃跑过去扶他时，见他眼睛瞪得很大，浑身如筛糠一般。不一会儿，便不再动弹了。

李煜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打发一个宫监出去了。

那宫监到了青竹宫之后，将皇太子已薨的消息低声告诉了娥皇。娥皇连忙放下手中的烧槽琵琶，匆匆朝大门走去。当她走到门口时，又回过身来，对窈娘等人说道：“各位都回去吧，今晚就不再演奏了。”

众人虽然知道宫中出了大事，但尚不知道皇太子已薨。

宫中第二次演奏《霓裳羽衣舞》，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这皇太子弘冀平素里骄横残暴，且心胸狭窄。他指示人以毒酒谋害了三皇叔景遂以后，国主李璟并未察觉到是他所为，所以他心中窃窃自喜。他虽不及六弟李煜那样天生有文才，但却天生有武才，且立过战功。当年江北的周兵攻陷江陵之后，吴越军队乘机进攻常州，李璟当时考虑到弘冀年少，又缺乏经验，便下诏让他返回金陵，弘冀立即上表，请求留在军中，并誓死报效社稷。李璟同意了他的请求，并派了柴克宏和陆孟俊两位将军前去救援常州。弘冀配合，他们一举打败了吴越军，并斩下千余吴越士兵首级，还在润州俘虏了吴越的将士数千人。他为防止发生不测，命人将这数千名将士推出辕门，一律斩杀了。

皇太子弘冀的梓宫（棺材）临时置于东宫。宗人府连夜准备五服，继而又要小殓、大殓，一直忙碌了月余。皇太子弘冀薨后，国主李璟先下诏谥号为宣武，后改谥为文献。

当年，景遂被弘冀毒死。

如今，弘冀被厉鬼吓死。

看来，这是南唐王朝的又一个多事之秋。 S+E0T1pAdmwO7TBEN5diAZbDynK/jVwV5FZ7CxmVMtlwFoQn8RJ8nR/yiawRPN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