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之后,天气透凉了,那酷暑闷热已经远去,只在午后略显余威。
初秋,更是宫中歌舞欢宴的盛季。灯红酒绿中,花是今朝好,月唯今夜圆。有谁忧国?有谁思民?
正在观赏歌舞的李煜有些倦意。他起身走出宫门,踏着月色走到了清风阁旁,独自徜徉在阁前。那阁旁夏日的荷花早已凋谢,满池秋叶在风中摇曳。李煜漫步走了过去。这时,他忽然发现有一女子在舞动身姿,谁在这秋池旁练舞?
“不知是六皇子来了,奴才失礼了!”女子停了练舞。
李煜认出是歌伎秋水,跳《霓裳羽衣舞》的小领班。那次成功的表演,令六皇子对这个小领班颇有好感。“你舞姿极佳,原来在勤学苦练!难得,难得。”
这秋水长于打扮,头上喜插鲜花。李煜曾听人说,秋水常常引来蜜蜂、蝴蝶在头上飞绕,嗡嗡不绝,挥赶不去。
秋水说:“奴才的舞蹈是苦练出来的,可宫中有一个人没怎么练习,跳得比奴才还好。”
“是吗?”李煜很有兴趣地问,“谁个天生善舞?”
“歌舞班的领舞窈娘,她的舞才跳得好呢!”
李煜早听说过宫中太乐署大乐班有个叫窈娘的舞女,不仅舞跳得好,人也长得十分特别,只是无缘见她一面。今听秋水这么一说,兴趣大增,忙说:“秋水,你就领我见一见这个窈娘,好吗?”
秋水说:“今天的歌舞,只是我们小班来了,大班没参加。”
“那窈娘住哪?”
秋水听六皇子这么一问,便狡黠地一笑说:“我领你去,她是独居一楼。”
他们来到禁宫南隅的杏花坞——大乐班女孩儿们住的地方。
走进了窈娘的居室,果然眼前这个女孩不同一般,她那金黄色的头发,一层层卷起如波浪,肌肤洁白如雪,那小嘴唇在雪白的脸庞上,如两瓣桃花,她鼻梁过高,眼窝深陷,瞳仁特别亮,特别大,又因为她身姿窈窕,腰如杨柳,跳起舞来灵若仙子,被人称为“窈娘”。
这窈娘出身很曲折。保大年间,有一个来自西域波斯国的商人,到东方的杭州贩卖丝绸,与当地一织女私奔,流浪在金陵附近的宜兴一带。那男人因不服异国水土,身长毒疤,不治而亡,遗下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女人。这女人因姿色出众,体态妖娆,很快被京口的一位小武官纳为偏房,过门不到三个月,生下窈娘。不久,窈娘生母因遭小武官正房夫人的百般迫害,含恨而终。小窈娘在磨难中长到五岁,被送到润州的一家教坊,跟坊主王妈学习歌舞。不料这女孩不仅天生丽质,且天生善舞,很快把吹拉弹唱一套全烂熟了。琴弹得好,尤其舞跳得好。一双小巧玲珑的脚,可在三寸见方的凳子上跳跃旋转,腾空似鹤羽,灵巧如云雀,很快便在附近扬了名,她八岁时,被金陵禁宫中的选美差使领走,入皇宫太乐署当了歌舞伎。
李煜紧紧盯着眼前这位混血儿的女孩,如痴如醉。作为皇子,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别有风情的女孩。
秋水知趣地离开了杏花坞。
窈娘本来脱了外衣,要上床睡觉的,见六皇子来,慌不迭地穿上外衣,以袖拂椅,请六皇子上坐。她轻启桃红小嘴说:“久闻六皇子极有文采,今到奴才的寒室,我也沾到了文气。”说毕奉上一杯香茶。
李煜喝了一口茶,感觉余香满口,他晕乎乎地问:“你也知道我吗?”
其实窈娘自进宫后,就听说在所有的皇子中,唯六皇子长相英俊,待人善良,诗词书画,文笔超群,而且在几次大型舞宴中,她偷偷地注意观察了坐在上位的六皇子,真是觉得灵气逼人,与别人不一般。从此,少女心中的天平倾斜了。虽然她才十四岁,虽然她只是一个歌舞伎,但常常在梦中与六皇子缠绕在一起,醒后满身大汗。她这种心思跟谁也没讲,只是跟太乐署小乐班的领班秋水讲过,因为俩人都是领班,志趣相投,加之秋水与六皇子接触得较多,所以,窈娘把心事透露给她。那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叫秋水适当的时机,帮她一把。
秋水今天就是在帮她了。
“岂止知道你……”窈娘外衣尚未扣好,此刻在李煜面前满面绯红,娇羞无比。
看到这个样子,李煜更是心旌摇动,他急促地说:“听说窈娘舞姿优美,今特来一饱眼福,不知肯赏脸吗?”
窈娘甜甜一笑说:“六皇子要奴才跳,岂敢不从?只是献丑了。”
说着窈娘就在房中翩翩起舞,她跳的“金莲禹步舞”,原本是夏禹在祭礼天地、乞求神祇时所跳的舞,窈娘跳得似乎也在乞求着什么。
李煜看着窈娘如蝶如鹤,飘飘欲仙的舞姿,全身心地融入其中了。他先是嘴里念着“禹步舞”的曲子,拍着巴掌为窈娘伴奏。接着,起身与窈娘携手共舞起来。
唱着舞着,窈娘那未曾扣严的外衣全散开了,露出雪白的胫脖,随着热汗,飘出特殊的香气。李煜全身酥软,跳不动了,拉着窈娘的手一同坐下来。窈娘挣脱手想去扣一下衣服,李煜拉住不放,慢慢用自己的嘴向窈娘脸上吻去。
窈娘呻吟着,倒伏在李煜身上。
李煜动手拉她那已经松散的衣扣,窈娘一震,连忙地对六皇子说:“这里左右隔壁住着乐班的女孩子,惊动了她们叫人难为情,上楼到我的卧室去,好吗?”
李煜连忙点头。
杏花坞充满了静谧的神秘。大乐班的少女们早已酣睡,楼上楼下,以及两侧平房中无半点声音。窈娘踮起脚跟,屏住呼吸,探步上楼,还时时回头关照六皇子,担心他发出声响。李煜比她更加小心,踮脚躬身,手扶栏杆,慎而又慎。
窈娘轻轻开启房门,拉着六皇子进来,又不敢点灯。所幸月色如银,明灯般照进小楼房。窈娘请六皇子坐下,李煜随即拉窈娘陪同自己同坐床前。他捉住那双纤细的手,只是不敢说话,恐旁人听见,唯听两颗心在“怦怦”地跳。
子夜早过,皓月西斜,窈娘的小窗关得很紧……
以后,李煜又来过这儿几次。
于是,李煜的词作中,就有了一首偷情之词《菩萨蛮》: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词中的天台女,指仙女,李煜在这里借指窈娘。
李煜与窈娘偷情期间,正是娥皇苦恼日趋严重之时。“皇太子与娥皇私通”“皇太子欲纳娥皇为后。”一支支谣言似毒箭,射向她。娥皇豁达明亮的心,也变得黯然了。她苦恼的是有口莫辩,埋在心中又恼。她不清楚丈夫李煜知道这谣言不?她担忧他早晚会知道的。
在李煜面前,娥皇装得什么事也没有,总是微笑相迎,温柔相待。不过。凭娥皇敏感的观察,丈夫似乎已经知道那谣言了。
谣言是可以杀人的。
娥皇忧心的事迟早要发生的,只是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