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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罢夏至,天气已渐渐热起来了。这金陵之地,较一般地方要热,故后世人称之为中国三大火炉之一。

日子像车轮一般转动,转眼已近七夕。牛郎织女会面的日子到了。朝廷光禄寺正在忙着举办六皇子李煜的二十二岁生诞酒宴。

七夕这天,气氛显得十分热烈隆重。要说大臣、宫妃们热衷于六皇子的生日,毋宁说更希望目睹大唐名舞《霓裳羽衣舞》。

为筹办这场歌舞,宫廷曾派数百名宫员,到民间广采博取,仅宫廷舞女头戴的孔雀羽毛帽,就动用数万猎人进山猎取孔雀,不少猎人采不回孔雀毛,被官史逼死山林,尸骨无还!当时民间到处传唱“宫苑一坊羽衣舞,林间万具猎人骨”。这一切,养在深宫中的李煜、娥皇,哪里知道呢?

李煜生日舞宴在宫苑东侧的清晖殿举行。清晖殿已布置一新。红彩绿绸,宫灯明红烛,珠光宝气,豪华无比。四周专门设置的木架上放着从地窖中取出来的上岁冰块,以助降温。盆栽的奇花异草摆放在舞坛后部,散发着浓郁芳香。舞坛上铺着彩丝地毯。由于人多,尽管四周有许多冰块降温,还有十名宫女在摇动着长柄绢扇,热气仍然难耐。人们汗水淋漓,人声嘈杂。

老乐工领着小乐班开始奏乐,嘈杂的人声渐静下来。小乐班奏完一曲,只见娥皇穿着孔雀翠衣、梳九骑仙髻,在几位宫女簇拥下,与李煜并肩款款而入。在热烈的掌声中,娥皇在一木凳上坐下来。桂十五奉上烧槽琵琶,她用白皙纤细的双手接过,轻弹了两下,大殿中立刻鸦雀无声,如入无人之境。婉转优雅之声如从天际飘来。渐渐,宫妃、大臣们的心弦都被那纤细的手指拨动着,似入虚无缥缈之中。蓦然,曲调进入高潮,繁音急节,声调铿铮;忽而,乐声终止。人们还没从那如梦似幻的《霓裳羽衣曲》中回过神来,娥皇已经抱着琵琶站了起来。

“妙!妙!”韩熙载高声叫着,“绝妙之乐曲,绝妙之琴技!”

接着又有几位大臣高声称赞,人声鼎沸。

随后,由老乐工领奏,有古筝、玉笙等乐器伴奏,娥皇飘然起立,开始表演《霓裳羽衣舞》。在歌舞名伎秋水的率领下,另有三十六名着白色舞衣的舞女,三十六名着彩色舞衣的舞女,围绕着娥皇伴舞,皆如仙女一般。在优美的演奏声中,她们舞姿翩翩,轻柔婀娜,令观者如痴如醉。

坐在殿前面的六皇子李煜,虽然已经多次看过娥皇表演的《霓裳羽衣舞》,差不多每次排练他必到场,但他仍“百看不厌”。他觉得,人生就应当是一场歌舞,能在歌舞中生,在歌舞中长,在歌舞中死,就其乐无穷,胜似人间世俗的帝王将相。

子夜已过,生日歌舞还在继续。

娥皇因为惦着小仲寓,便和六皇子耳语了一声,离开了清晖殿。

奶妈已给小仲寓喂过奶。小仲寓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尿湿了襁褓。换过尿布,奶妈正待再喂,娥皇和桂十五回来了。娥皇接过小仲寓,连着亲吻。

已经渐大的小仲寓,不再似前些日子,吃完奶便睡,如今却在转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一天天熟悉的世界,小嘴还不时地发着“哦,哦”之声,这是小仲寓最初的语言。娥皇虽全然听不懂,却十分喜欢,也用“哦,哦”之声与之对话。娥皇正与自己的小宝贝说话时,忽然有人报皇太子弘冀来了。

“皇太子到!”

娥皇暗吃一惊,愕然站起来,将小仲寓抱在怀中,惊诧地想:这么晚了,皇太子怎么会到这里?皇太子与六皇子虽是同为钟后一母所生,平时却十分疏远。不说皇太子从不进瑶环宫之门,就是与六弟李煜相见都少而又少。这阵子,事先不通报,突然闯进来,有什么紧急事呢?

时间不容多想,娥皇忐忑不安地将小仲寓交给奶妈,整衣去迎见皇太子。

“不知太子驾到,弟妹赔罪了。”

弘冀扯着满脸横肉笑着说:“娥皇妹不必多礼。”

娥皇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惶然说:“皇太子一定是来寻六皇子的,可六皇子多喝了几杯,现睡在楼上,弟妹这就去叫他来见皇太子。”

弘冀又是一声冷笑:“娥皇妹好健忘啊!六皇弟正在清晖殿观看歌舞啊!”

娥皇心中越发紧张起来:“嗯,嗯,我还以为他回来了呢!不知皇太子来瑶环宫有何旨意?”

“娥皇妹,你的琵琶弹得太精妙了,《霓裳羽衣舞》又跳得如此优美,实在令人心醉!”弘冀的一双小眼睛不住地转动着。

娥皇早有警惕,她脸上佯作笑意地说:“都是一家人,皇太子是大哥,用不着夸。”

“我是说心里话。大哥也不能不心醉呀,嘻嘻,所以……”

说到“所以”,弘冀突然停住,脸上露着淫笑。娥皇的心,蓦然提到嗓子眼里,如一块冷冰,倏忽间堵塞了心房。她害怕听到“所以”之后的话。

弘冀仍说道:“我今特意来,是请娥皇妹再奏一曲《霓裳羽衣曲》,让我独享此韵。如何?”

娥皇紧张的心忽地燃起了火,但又不便随意表露出来。这皇太子心狠手辣,在朝廷内外都安插有亲信,谁都怕他三分。一翻脸,他便会举刀杀人,如砍一株小草!娥皇只得克制住自己,因为闹不好不仅自己惹祸,李煜也会受到牵连的。情急之中,她心生一计,说道:“很对不起皇太子,我今天已经很疲倦了,不休息好,明日去紫微殿为父皇演奏,就会没有精神,父皇会怪罪的。”

“为父皇演奏?”弘冀有些不愉快。

“是的,烧槽琵琶都提前送进了紫微殿。”娥皇说,“明天,早朝时我要和六皇子同去紫微殿。”

弘冀仍不甘心,他说:“即便如此,那也是明天的事,不妨今天先给我弹奏一曲。”

“改天我让六皇子邀请皇太子,专为皇太子演奏,今天我实在太累了。”

弘冀忽然敛了笑容:“你是要六皇弟答应才给我弹奏吧?那好,我今晚就不走了,专等他回来,看他答不答应?”

娥皇几乎要哭,她强忍了泪水。这个残忍的无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早就在窥测时机加害六皇子了。今日若触怒他,定然下毒手报复。她早就隐隐约约听宫中人说过,前年,也就是父皇四十六岁寿辰之后,皇太子宫中纷纷谣传,皇太子要纳周娥皇,将来皇太子继位,要册立娥皇为皇后。听了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消息,娥皇又忧又愁,却不敢声言,唯恐六皇子知道后忍禁不住会生出大祸来。已经三年了,那消息像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时时笼罩在她的心头。

六皇子却未觉察到皇太子在打自己爱妃的主意。虽然娥皇每每委婉劝说六皇子,要随时避让皇太子,但六皇子只是时刻提防着皇太子加害于他,而不曾知道皇太子对他的爱妃娥皇也有非分之想。

娥皇心中惶惶,但不露于形色。她知道现在只有做出两种选择:要么忍辱顺从,要么坚决抵制。后者的结果,丈夫李煜必遭毒害,甚至连她的小宝贝仲寓也将遭残害。此时此刻,她必须冷静,既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一家子。但一时又想不出好对策来。

“皇太子请容禀。”娥皇正色说道,“皇上既令六皇子娶我为妻,我自是应遵从天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妇纲。遵从六皇子如遵从皇上,天经地义,不遵从则我之罪,罪该诛死。”

弘冀似笑非笑地说:“我可以依你所言,成全你,行吗?”

这是什么用意呢?娥皇心中更加惶恐,她意识到这句话里包含着杀机。

果不出所想,只听弘冀冷笑一声,不加掩饰地说:“我想,娥皇妹不至于不喝敬酒要喝罚酒吧!”

娥皇仍是镇定地答道:“岂敢。就大义而言,你是皇太子储君,我为六皇子六弟之妻,岂可不轨,为世所不容?”

“既然都是兄弟手足,为我弹奏,聊以一乐,有何不可?却这般抵制?”弘冀的口气咄咄逼人,他打量了一眼奶妈怀中的小仲寓说:“这里弹奏怕小侄儿不安,我俩还是上楼单独去弹奏吧!”

他用的是命令口吻。

娥皇咬咬下唇以暗示桂十五:“好吧,桂十五,上楼点烛,我去为皇太子弹奏一曲!”

桂十五会意地点头说道:“奴才这就去点烛。”

楼上很快亮起了蜡烛的光亮,桂十五又迅速下来报告烛已点燃。娥皇趁机又向桂十五示意让她领路。这不过二十多级的楼梯,往日飘然而上,今日却如登高山,脚软无力。好不容易上得楼来,她有意当门坐下,接过桂十五手上的琴——这不是烧槽琵琶,重重地拨了两下琴弦,不问皇太子是否坐下,只抬头望了望门外边七夕的夜空。天上繁星,照亮夜空。此刻,娥皇心中却不是这繁星明亮的夜空,而是满腔的愤意。她手指机械地动着,却不知弹的是什么。那极不协调的杂音,是她的愤怒之声。

机敏的桂十五,自然知道皇太子的来意不轨,她暗暗为娥皇捏着一把冷汗,心中十分着急。夫人的眼色她已看懂,是要她快去设法救急。她借口出去照料小仲寓,转身下楼,飞奔出院门,欲去报告六皇子。路过庆奴宫门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去求救于庆奴妃,但又转念一想:庆奴妃,还有意可妃、雪仪妃都参加七夕六皇子生日舞宴去了,进院去何益?她来不及多想,遂又转身去清晖殿寻六皇子。

杂乱的琵琶声从宫中传来。桂十五心如火烧,快步如飞。跑了两百多步,忽然迎头看见意可妃在一宫女陪伴下自前殿归来。桂十五连忙上前请安,接着气喘吁吁地说:“快,快,快救周夫人!”

意可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

桂十五急促地将皇太子来纠缠娥皇的事说了一遍。意可听罢,稍稍迟疑了一下,叫桂十五赶忙回去,自己即将去报告六皇子。

“谢意可妃了!”桂十五感激地说。

桂十五返身回瑶环宫去了。

意可想了想,却没有马上就去报告六皇子。她看看月光下的瑶环宫,便带着宫女进了自己的宫院,关门后,悄悄地上了自己的宫楼。 K8wlLkfvbrM+tSUtuiwd0v4SzGJcodAilJGNM4vTxoYolNiCc5S1IeDtIt1W76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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