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念及成都。
虽然在民国二十六年我就到了重庆和自流井,但我第一天到成都却只是在三年之前:几年来的梦想到了那时才能实现,尤其容易感到它的美丽,舒适。
那时为了想弄一个农场在成都,我由昆明搭CATC的飞机直航成都,Lockhead的运输机飞行很快,虽然战时的机位不容易有,同时也没有战前的舒适,但较之取道泸州或重庆的公路,是便宜而又安适得多了。
记得我们飞机到达时正是一个阴雨的天气,虽已深秋,但并没有像在昆明时想象的那样冷,从凤凰山机场搭车到航空公司,取了行李,赶到骡马市中旅招待所,已是客满,好在老友周医生住在那里,我就暂搬在他房里住,等到他返到卧室来时,看见我正睡在他的床上,正骇了他一跳。
那时该所的经理是刘君,襄理是邵君,都是熟人,我在那里一住就是三个月,后来蓉村的场屋盖好以后,我才搬到场上住。
成都的中旅招待所并不是在热闹地区,它位置在西北门,一座改建的西式楼房,里面住的都是他乡来的远客,在那里遇见了徐士浩大律师、汤恩伯将军,可惜那里房间不多,时常有“客满”的牌子放在柜台上。内地的旅馆,尤其在成都,数字上并不可算少,可惜管理太不会改良,这无怪大家要找招待所了,同时各都市的招待所这名词也愈来愈多了。
倘你喜欢住在一个安静的都市里的话,成都这都市无疑也可成为你选择的目标之一。
望江楼、薛涛井、草堂祠、武侯祠等说不尽的古迹,附近灌县、青城、峨眉等名胜,在古今文人的笔下,不知有多少记载。在此不赘。
成都的几条大街都相当宽,这城也相当大,最热闹的区域是春熙路商业场一带,新式的百货公司、酒楼、戏院,多集中在这一带。成都的电影院似乎比昆明、重庆都多,小吃馆是本来有名的,最有名的是“吴抄手”和“赖汤圆”。
这都市的人力车不少,分两种,一种跑长途,往往是像驿站那样换班的,一天可跑八九十里,城市里的洋车索价也比重庆或昆明便宜得多。
这里的饭馆取名多很特别,有一家叫“口吅品”的馆子,另有一家叫“不醉无归小酒家”,还有许多可惜记不起来了!
使我最怀念的却是我们牧场附近的华西坝。
华西坝在成都的南郊,三四十年前原是一带田亩,现在却成了学术中心有名的“坝子”了。“坝子”里建筑着东方宫殿式的校舍,图书室,一幢一幢地排列着,大草地那边有西式的小洋房,是教授们的宿舍,还有建筑雄伟的钟楼矗立在鸳鸯湖畔。
鸳鸯湖、断魂桥,这些香艳的字词,顾名思义倘你处身其间,滋味也可概见。
在一个岁将暮矣的时节,我曾骑一辆三轮送货车在大雪纷飞下,骑过神学院那边的一条狭道,穿过两岸柳树的大道,去访问在寒假中的华西坝。
那里偶然仍有几个男女学生在散步,可不是像去上课时那样紧张,也不是寒鸟觅食地在苦斗。这里是白雪盖没了屋檐,大操场上一片荒凉,原来在蹋球的人去烤火去了,原来时常点缀在场上的几头奶牛也被关进了牛棚,一切令人觉得清凉、安逸,明年该是个丰年!
我们也曾在前坝的街中踯躅过,我们曾在后坝的河旁坐过,那里的风景,似乎在上海是没有的。
在燃放胜利爆竹的时候,我在成都割去了盲肠,在参加胜利大游行以后几天,我飞去了昆明,又从那里飞来了上海。人事纷纷,在这紧张的上海生活下,我想起了成都,时常念及成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