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成都竟已经三十年了。民国二年便离开了它,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曾和它见面。但它留在我的记忆里,觉得比我的故乡乐山还要亲切。
在成都虽然读过四年书,成都的好处我并不十分知道,我也没有什么难忘的回忆留在那儿,但不知怎的总觉得它值得我怀念。
回到四川来也已经五年了,论道理应该去去成都,但一直都还没有去的机会。我实在也是有些踌躇。
三年前我回过乐山,乐山是变了,特别是幼年时认为美丽的地方变得十分丑陋。凌云山的俗化,苏子楼的颓废,高标山的荒芜,简直是不堪设想了。
美的观感在我自己不用说是已经有了很大的变迁,客观的事物经过了三二十年自然也是要发生变化的。三二十年前的少女不是都已经成了半老的徐娘了吗?
成都,我想,一定也变了。草堂寺的幽邃,武侯祠的肃穆,浣花溪的潇洒,望江楼的清旷,大率都已经变了,毫不留情地变了。
变是当然的,已经二十年了,即使是金石也不得不变。更何况这三十年是变化最剧烈而无轨道的一世!旧的颓废了,新的正待建设。在民族的新的美感尚未树立的今天,和谐还是观念中的产物。
但成都实在是值得我怀念,我正因为怀念它,所以我踌躇着不想去见它,虽然我也很想去看看抚琴台下的古墓,望江楼畔的石牛。
对于新成都的实现我既无涓滴可以寄予,暂时把成都留在怀念里,在我是更加饶于回味的事。
一九四三年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