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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与阿弟共居一室，室辟为二，一卧室，一书室兼膳堂及会客之用也。室外有树有花草颇适人，若常坐室中可以忘处身于名利争逐之地。邻近有宪兵队，天未明，便发号起身上操，一套歌声和训话叫声，扰人清梦。你如果是一个时代乐观者，倒可以闻鸡起舞，以兵当鸡，有何不可。惜我净夜喜坐灯下作幻想，不贪睡，天黎明，正好睡，虽鸡叫兵催，我不起也。居处又邻丁家桥，不时闻火车苟延残息声。小火车在新都会，柏油路汽车飞驰中，已成历史上过去之物，想当时端方造此铁道，原是好奇有趣，每与僚属游宴其中，丁家桥上一鱼翅，鼓楼上一燕菜，风情逸致；此时达官，飞机军舰，人事迁移，情致愈胜，端方居泉下有知，不知如何羡慕法也。
偶见女子有面熟者，一注视亦便忘去。大凡女子姣好者，皆具有姿色与媚态之妙，此种色与媚，实禀于天地之至灵，俱者不必尽肖，但能禀者则一。故一女子素不相识，审美之本能在我，见之如素稔，即此之故。归来欲思索此女子，从何处何人印象所得，昏昏，便酣然入梦，魂游之所至，如在乡间童时留恋处，如在海外山水清幽处，如与阿母读书，如与西洋女子谈情，如与印度士人谈人生观。及醒，追溯梦境，了不可得，即昨日所见女子如何容貌，亦不复记忆。此种境地，了无牵恋，既不拘束，又不著相，如证上乘法，游极乐国土，最为难得，幸读者体会得之。
阿弟在京供职有年，在薄俸的苦生活中，颇知居家节俭，已一洗当时共读《儒林外史》，中酸儒毒，欲效名士满不在乎派头，每购米一斗，即置一洋铁箱中，及夜入睡前，必启视一过；又如购物雇车，比我精明多矣。雇一女佣，安徽某县人，诚实可喜，出外购物，一文不苟，实则达官校长辈尚有沾润之好，此离乡背夫抛子之苦佣女，即对我等来一下小小竹杠，我等亦默受也。闲来辄对她下“智识测验”，如在电影院中便猜张妈可知替我等铺床，及打地铺；又如将晚饭，她可知将书桌前电灯移往饭桌前去也。每次测验，使人失望，但其人之诚与傻亦越使人爱敬矣。
京中中山大路柏油平滑，但只许汽车风驰，而不许人力车奔走，因人力车另有两旁高低不平之石子路。则汽车风驰，有杀人之能，人力车奔走，有颠簸之苦。居京怕出门即为此，即汽车后面扬起的灰尘亦难受，在家闲坐，偶闻邻居小京官妻子，搭足官太太架子骂用人婢子声难受。此外如鸡鸣寺钟声，一带城垣柳色和后湖的微风初月，便如身入昔时乌衣巷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