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出身将门,束发从戎,征战一生,王世贞称其“三十年间,未尝一日不被坚执锐” 。在戎马生涯中,戚继光与谭纶相交莫逆,肝胆相照,后人将之并称为“谭戚”。谭纶(1520—1577),字子理,号二华,谭坊(今江西宜黄)人,嘉靖甲辰(1544)举进士,后出知台州,并以其谙熟兵事,调任福建巡抚,又迁抚陕西、四川、两广等地。隆庆二年(1568),以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明神宗继位时,谭纶任兵部尚书。万历五年(1577)四月,卒于任上,谥“襄敏”。考诸谭纶行略,与戚继光在浙东、在瓯闽、在蓟辽皆属同僚,二人有袍泽之义,谭纶还长期担任戚继光上官,在诡谲宦海中多有举荐之功、维护之情。抗倭御虏,经略南北,二人文武调和,功勋著于四海。关于戚继光与谭纶的交游,学界目前鲜有触及,胡长春《谭纶评传》中略述戚继光与谭纶、俞大猷在龙山之战结交 ;范中义先生亦对谭、戚二人之交谊有所论及。然戚继光与谭纶交谊之经历尚缺乏详细考述,弄清这些问题,不仅对研究谭、戚二人生平有重要意义,对了解嘉隆间边防、海防历史亦多有裨益。
谭纶其人“沉雄多大略,于书无所不窥,志闲而气愉” ,尝任职南京兵部武库清吏司,颇识兵事。嘉靖三十二年(1553) ,倭寇流犯南京,官员畏敌如虎,闭门不出,唯有谭纶“独毅然请募壮士御却之” 。谭纶募五百壮士赴新河阻截,退来犯之敌,遂有知兵之名。当时是,浙东海防大坏,倭患频发,“十室九罄,千里萧条”,手段残暴,竟“刺婴儿以衅锋,刳孕妇以染锷” ,朝廷遂选良臣镇守浙东。嘉靖三十四年(1555)七月,戚继光因在总督备倭期间“海防之废弛,料理有方;营武之凋残,提调靡坠” ,调任浙江都司佥书。是年八月,谭纶调任台州知府。
谭、戚二人此时虽同在浙江为官,均属总督胡宗宪麾下,但二人订交之时却并非此时。八月,谭纶到任,前任台州知府宋治正与倭寇战于大陈岛,遂直奔战场,困敌月余,援兵到来后剿灭倭寇。十月,受命清剿天台山中倭寇,后又剿灭窜犯宁海之倭。数月之间,迭传警讯,沙场周旋,靡有暇日。
戚继光与谭纶订交,当在嘉靖三十五年(1556)七月总督胡宗宪举荐其出任宁绍台参将以后。参将主要是演练水军,设立水寨,整修战船,平时备战,战时作战。谭纶、戚继光,一为知府,一为参将,分属文武,又都有防御倭寇、镇守一方之职,二者当多有配合,二人当在戚继光到任宁绍台参将之后便有接触。
最早有明确记载的戚、谭并肩作战的时间,在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四日。“时季秋朔有四日,中丞阮公鹗亲督参将俞公大猷暨家严,与贼战于龙山,三捷之。贼夜遁,乃督诸部兵追至缙云,复胜之。仍追至桐岭,又转战雁门岭,误中其伏。贼夹击,诸部兵皆却走,惟谭公纶与家严二军不动,贼遂不敢轻犯,然无援,亦不敢穷追,贼乃由乐清遁海而去。” “家严”,这里指戚继光。明军会合俞大猷、戚继光、谭纶等精锐,迎击倭寇,至雁门岭中伏,诸军败走,唯有谭、戚二部不动,遂使倭寇不敢犯,戚继光与谭纶由此成就一段铁血情谊。此时,谭纶37岁,戚继光29岁,俞大猷53岁,三人交流作战经验,探讨应敌方略,志气相投。俞大猷称,“昔者倭乱初殷,公(即谭纶)慨然以戡平自任,苦无同志相资。乃于呼吸纷纭之际,遇猷及南塘戚公,上下议论,以安社稷、济苍生事业皓首相期。我二人者咸能信公,公亦能信我二人,遂定交焉” 。战后,戚继光痛感卫所之兵缺训练,无节制,不堪大任,远调客兵则靡费甚多,且纪律败坏,为祸地方,遂上疏,拟练新兵。戚继光慨陈:“况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诚得浙士三千,亲行训练,比及三年,足堪御敌,可省客兵岁费数倍矣。” 谭纶亦有此看法,以为“(客兵)统驭非人,所在骚扰,百姓厌苦,言官建议,诏下有司训练土著之兵,以省征调之害。此诚庙谟之至计,东南地方之厚幸也” 。有鉴于此,谭纶提议招募壮士,练兵千人,“立束伍法,自裨将以下节节相制,分数既明,进止齐一,未久即成精锐” 。
嘉靖三十六年(1557),戚继光编练新军,谭纶先后在隘顽所、栅浦击溃倭寇。嘉靖三十七年(1558)春,为剿灭王直余部,胡宗宪发动岑港之战,戚、谭二公再次相会于战场。但因岑港地形复杂,水网密布,倭寇据险死守,明军仰攻难下,加之海边雾气弥漫,引发士兵疾疫,陷入对峙。当时,正值春汛,新倭泛海而至,侵扰台州,谭纶回防,不久戚继光驰援台州。嘉靖三十七年七月,因岑港久攻不下,戚继光、俞大猷被革职。亦在此时,戚继光遇到了谭纶。戚继光在《止止堂集·愚愚稿下》记载:
某日,在于戍城之万寿寺山门前,遇台州郡守宜黄谭二华公,握予手,叹息久之。予曰:“岳武穆起自行伍,韩淮阴用自亡旅。其功业至今何如也,而卒皆不得其终。予之受国豢二百年矣。与韩岳二公为孰久?其功业之卑,又万非二公之比也。计其参看之祸,与二公又孰为重轻?乌有所谓叹息也哉。”傍有他客,哂而责予曰:“山东人多呆气,信然乎!”
谭纶长戚继光八岁,如兄长般对其多方开解。戚继光大受感动,自抒胸臆,欲比追韩信、岳飞,为国建功,以致旁客责之“山东人多呆气”,足见二人情深。
嘉靖三十七年闰七月,谭纶以“治行第一”被举荐为浙江按察司副使,兼巡视海道副使,开府宁波。海道副使,专为备倭设置,有防捕海盗之职,它“与备倭都司一起,为省级层面负责沿海海防、备倭事宜的最高职衔” 。谭纶由此成为戚继光的上官。谭纶到任时,岑港之战结束,俞大猷、戚继光皆驻扎宁波,三人“矢心协谋,共商时事,不以文武自异” 。三人所谋正是编练精兵。谭纶大力支持戚继光的练兵计划,戚继光《蓟门述》中“但称练土著,伊谁为之筹?……当日主此盟,惟有谭郡侯。转瞬蔚如云,士气横南州” 。谭郡侯,即谭纶。
戚家军成军后,在谭纶的领导下,在浙东战场屡建功勋。如桃渚之战,双方合力击敌,“时贼攻所城甚急,几至陷殁。总督军门檄谭纶往应之,纶至,入所城,与戚继光合攻之,俘斩颇众” 。海门之战,两军协力追歼,“冒雨提兵,次第督发,仍檄会副使谭公部兵取径路趋之”。新河之战,“余孽狼狈水窜南岸,宿于铁场山,将由太平走乐清。家严语谭公曰:‘贼胆落矣,宜急追之。’时连雨,水涨没道,家严偕谭公亲同士卒跋涉” 。嘉靖三十八年(1559)冬十一月,戚继光还与谭纶一起驰援台州,防备自福建流窜的倭寇。倭寇闻谭、戚二公兵在,望风而遁。此月,谭纶、戚继光携童仆游天台山,宿国清寺,登桐柏宫,宿华顶峰,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嘉靖三十九年(1560)朝廷擢谭纶为浙江布政司右参政,仍兼巡海副使,戚继光也转迁台金严参将,并于次年因台州大捷而升任都指挥使。不过,此时谭父病故,谭纶返乡丁忧。
嘉靖四十年(1561)三月,谭纶回到宜黄守制,四个月后,闽、广寇兵流窜江西,又将两位东南抗倭的宿将联系在一起。这股寇兵的首脑是嘉靖三十七年作乱广东、福建等地的张琏。张琏,饶平县乌石村人(今属广东潮州),杀死族长,抗缴租税。尝刻一石玺,上书“飞龙传国之宝”,诡称泅水而得之,与郑八、萧晚等集众起义。知县林丛槐亲自招抚无效。后称帝,“改元造历,开科署王侯、丞相诸官。所居有黄屋朱城二重,聚众十万,纵掠汀、漳、延,连及宁都、连城、瑞金,攻陷云霄、镇海卫、南靖诸城” 。
寇兵当时主要活动在福建、广东,至嘉靖四十年闰五月,流窜江西,大肆劫掠。此股寇兵“九千人分寇江西,其由赣州羊角水堡入者,径抵万安,直犯太和,副使汪公一中遇害,仍延住月余,由原路大肆焚掠而去。其寇吉安之永丰者,傍石城、瑞金一带,攻据东山,突过广昌,由乐安抵永丰,与前贼合党攻永丰,又攻新淦之永市镇,延住五十余日,仍自原路饱欲而去。其自南丰入者,寇宜黄,破崇仁,复转宜黄,仍由南丰而去。六月二十七日,江西又流寇一伙五百余,由崇义寇龙泉,冲劫万安、太和、永新、庐陵等处及新淦之河,均分劫群邑,大肆剽掠”。更“有袁三者结党劫众,乘机作乱,连破广信之玉山、永丰,延住四十余日,自分水斩关而去”。江右之地“郡县瓜残,疮痍载道,官兵缩首,黎庶争遁” 。彼时谭纶在家守制,桑梓之地两度遭贼寇侵袭,无奈避祸抚州城。谭纶数次致书戚继光,期望其能够亲自率领戚家军援救江西,显示出对这位沙场战友的绝对信任。
嘉靖四十年八月,寇兵林朝曦再率万人进入抚州,分兵三处,攻略诸县。饱掠之后,又呈掎角之势,围困抚州,官兵连战连败,千户李琼战死沙场。一时间,金溪、南城、进贤皆有寇犯,处处闻警。正在此时,胡宗宪命戚继光率领戚家军增援江西,战前戚继光上《兵机要略》,条陈谋必胜、请监军、明调度、鼓募兵等十事。九月,戚继光升任都指挥使。十月,经过充分准备后,戚继光率军增援江西。十月九日,戚继光接到挚友谭纶书信。面对旧友,谭纶沉痛泣血,感伤万分,称乱兵“在宜黄者充斥四境。既焚我居,复及我廪,先世所遗已幻作虚空世界,不孝仅以身免。避难抚城,且逾两月,陈蔡滋味则备尝之矣”。如此肺腑之言,唯相交莫逆者方会如此自陈胸臆。谭纶对戚继光的到来信任十足,殷殷期待,信中称“忽闻暂借旌麾,西江人士欢声若雷……十三郡人士待公以更生者不啻倒悬……知公磊落奇伟,急以救民为心,必不吝此巍巍功德。故敢正命于公,万代瞻仰,在此一举。惟卷甲兼程从天而下,则数万之寇平于一旦,麟阁之功垂之千载,帷公是望也”。将江西乱情托付戚继光,表现出对戚继光领兵能力、戚家军战斗实力的完全信任。信中谭纶也毫不遮掩,将自己的担忧表达出来,他担心贼寇因为戚家军来,便四散而逃,等戚家军去后,又云聚作乱,因此谭纶建议,“乘其聚而击之,此万全之策也” 。戚继光领兵在外,军事行动本不容他人置喙,但谭纶却坦诚建议,实在是因二人交谊深挚,戚继光不会介怀。
十月十六日,戚继光率兵抵达信州,这时谭纶已经知道戚继光出兵,又有书信。信中对戚继光的到来极为欣喜,“节钺已入信州,喜宜人更生且有日矣”;对戚家军平定乱军,充满信心,“虽然彼乃癣疥之疾也,一入国手,当信宿奏效……残寇尚在廖坊……以明公勇略,此直囊中物耳”;并就戚家军作战,提出建议,“会当事者请公分兵二之,可分与否……但欲趋南丰,则莫如宜黄便者。从中驱出,既足保民,且寻间道邀之,亦易成功,第以神速为贵耳” 。戚继光亦不负谭纶期望,先后在弋阳、建昌击溃贼寇。
戚家军于嘉靖四十一年三月,回师浙江。此番援救江西,拯救了谭纶的故乡宜黄,家乡父老生活暂时安宁,两人关系也更进一层。不过此次戚家军在江西作战,正如谭纶预料,贼人望风而逃,退出江西。但因戚家军未及歼灭主力,不久又蚁聚。朝廷随即令守制在家的谭纶夺情起复,以原职统领浙兵,同俞大猷、刘显一同进剿张琏贼兵。谭纶“衣铁衣跨骝,同猷(俞大猷)驰驱,旬日之间,攻破数巢,追剿余党。途遇骤风暴雨,斩木为栅,芟草为褥,手足胼胝,泥浊污漫,同诸士卒卧林中” ,并最终取胜。
嘉靖四十二年(1563),谭纶再次夺情起用,任福建布政司右参政兼按察司副使,未及到任,又升福建巡抚,俞大猷则升任福建总兵,戚继光任副总兵。当时福建有南北两股倭寇数万余众,与闽地军力相当,谭纶称“今所恃惟戚兵与杨文兵耳,戚兵新集,必须约束一月,杨文兵已更催之。今朝廷重在南寇,必二兵相合,径趋平海”。 于是,俞大猷列营困敌,专待戚家军到。然而,戚家军多为新募之兵,戚继光一边行军,一边练兵。纵敌情急如星火,谭纶依然不加催促。俞大猷围而不攻,戚继光行进较缓,一时议论纷纷,唯有谭纶深知二人。俞大猷寄信戚继光,“猷与贼对垒,不肯轻战,专候公大兵至,并力收功。世人皆以猷为怯、为迂,惟谭二华及公能识猷心。贼在数日欲遁,愿公速至。人皆以为公迟,亦惟二华及猷能知公之心也” 。
谭、戚二人将帅同心,对彼此都有着十足的信任。四月十三日,戚继光抵达福清,立即上书谭纶,以为当时戚、俞、刘三军汇聚,协同配合、战后分功等皆是问题,最好是三营将士歃血为盟,各分一路,攻击敌营。在四月二十日的平海卫作战会议上,戚继光提出,“俞、刘二君拒贼数月,今一旦取而有之,彼何以堪?愿请身当中哨,刘、俞犄角,功赏共之,不敢颛” 。面对两位总兵官,戚继光只是副总兵,主动担当中路军,总会令人觉得是在抢功,但却是戚继光基于战场判断的肺腑之言。谭纶也没有半分犹疑,全面采纳了戚继光的建议:“以副总兵戚继光、统督把总胡守仁等部下官兵为中哨冲锋……仍悬赏冲锋银二万两,以鼓作士气。” 此战,大获全胜,戚家军斩首1220级,救回被掳男女2000余人,俞、刘二军亦多有斩获。至五月二十日,谭纶上《倭寇暂宁条陈善后事宜以图治安疏》,推戚继光为武将首功。
仙游之战,是戚继光与谭纶在福建抗倭时期取得的又一重大胜利。十月,因平海溃逃倭寇掠夺财物甚多,倭寇趁秋汛,伺机登陆福建,劫掠仙游。一月间,戚家军与倭寇交战12次,皆胜之。谭纶与戚继光商量水陆防御计划。戚继光将自己所思所想和盘托出,谭纶多有采纳。十一月初七,真倭万余在仙游四方结营围攻,城中守军不足五百。彼时戚家军尚未集中,兵力薄弱,戚继光一面骚扰牵制,一面张网以待,并调三千水兵为陆军火速增援,催促回浙轮休的戚家军赶来应敌。谭纶“亲填令票,号令俱听家严(戚继光)节制”。十二月二十五日,在戚继光的指挥下仙游之战打响,四大倭巢相继被破。随即,倭寇四散,戚继光、谭纶将帅配合,先后取得王仓坪、蔡陂岭等战役的胜利。此后,福建倭患基本靖平,“自后倭寇脱归者,始知犯华不利状,于是乎倭寇不敢复窥八闽矣”。
福建抗倭,戚继光与谭纶心意相通,戚继光视谭纶为好上司,对其从不讳言;谭纶也视戚继光为好下属,总是反复参详其议,多加采纳。戚继光信任谭纶有容人之量,谭纶也信任戚继光统兵之才。与朝廷的奏疏中,谭纶对戚继光极尽溢美之词。仅列数则,便可知一二:
忠诚懋著,文武兼资,貌虽不逾中人,才则可将十万,南北将官号为节制之师,而收堂堂正正之效者,诚未见其比也。第其秩虽都督,官才副总,殊未足以展其千里之才而慰八闽之望。
居宦成而志气愈励,乘战胜而智虑益精,冲瘴疠之乡,冒风雪之会,劳苦不暇身,谋解仙游之困,伐漳浦之谋,全活何可数计。西贼愁闻,不啻仲淹之风烈;南人不反,庶几诸葛之天威。比年虽已三见荡平,而此举实为万代瞻仰,功当首论。
鞠躬尽瘁,用兵如神。驭众而分数愈明,处胜而机事益密。批亢捣虚,彼丑畏之如虎;除凶雪耻,斯民望之如云。全师奏凯,兵不留行;一战成功,贼无噍类。岂徒振古之骁将,实为当今之虎臣。
精忠殉国,妙略通神。宦成而志不渝,战胜而机益密。彻桑于阴雨之先,预事而立;射隼于高墉之上,好谋而成。俘馘何啻千群,劳苦岂云万状。部中赖其保障,居然衣冠文物之故乡;海外惮其威棱久矣,礼义诗书之宿将。宜加上赏,用答元功。
在这些奏疏中,谭纶充分肯定了戚继光对朝廷、对百姓的忠诚,即“精忠殉国”“忠诚懋著”,其具体表现则是“冲瘴疠之乡,冒风雪之会,劳苦不暇身”。其次,谭纶激赏戚继光谋略过人,作战有方,“彻桑于阴雨之先,预事而立;射隼于高墉之上,好谋而成”“妙略通神”“处胜而机事益密”。甚至将其比之为范仲淹、诸葛亮,所谓“不啻仲淹之风烈”“庶几诸葛之天威”。再次,谭纶还着重强调戚继光在抗倭战场上屡立奇功,“部中赖其保障”“全师奏凯,兵不留行;一战成功,贼无噍类”“谋解仙游之困,伐漳浦之谋,全活何可数计”,并极力举荐戚继光,以为要“其秩虽都督,官才副总,殊未足以展其千里之才而慰八闽之望”“宜加上赏,用答元功”。正是在谭纶的举荐下,戚继光擢升福建总兵官,管辖闽中七州一府,及浙江的金华、温州二府。嘉靖四十三年(1564)四月,福建地方倭寇基本已经平定,谭纶再次提出回乡补制 ,戚继光与谭纶各自东西。二人缘分不断,隆庆二年(1568)谭戚二公聚首蓟镇。
戚继光在谭纶离任福建巡抚后,继续担任福建总兵官,与俞大猷合作取得南澳之战的胜利。彼时,戚继光虽为福建总兵官,但其尚兼管惠、潮二府,并伸威营(江西南、赣二府)。谭纶在守制结束后,先后督抚陕西、四川、两广。隆庆元年(1567),北方鞑靼不时袭扰,朝臣建议调谭纶、俞大猷、戚继光督练边兵。
十月,明廷调戚继光入京协理戎政,却只授其神机营副将。若非谭纶调任回京,极力举荐戚继光,恐怕年方四十、正当盛年的戚继光就要在京营蹉跎度日。隆庆二年三月,谭纶调任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谭纶抵京一月,呈奏《早定庙谟以图安攘疏》,全面谋划蓟辽防御。在此疏中,提及最多的便是戚继光与戚家军:
将臣与总兵官戚继光行取赴京,住扎昌平,训练三万燕赵之士,委以地方之寄,俟其三年有成,责之游兵破敌。……以神机营副将戚继光……加以总理蓟辽保定等处练兵总兵官职衔,前来总理训练之……其总兵官戚继光,仍乞给以敕印旗牌,使得便宜行事,蓟辽、昌平、保定等处总、副、参、游等官,凡受臣节制者,并受戚继光节制,戚继光仍受臣节制,凡戚继光有所施行,府州县官而下,不得阻挠,违者听臣参奏处治。如此,则阃外之权既专,将军之令自肃,积弱可振,殊效可臻,北边不足平矣。
疏文中,不仅荐戚继光为蓟辽保定等处练兵总兵官,并给予其最大限度的练兵自由,“凡受臣节制者,并受戚继光节制”“府州县官而下,不得阻挠”。五月,戚继光受诏总理蓟昌辽保练兵事务。明廷敕命中有“兹总督谭纶具奏以都督戚某总理练兵,已经议允。朝廷以尔素有威名,今特命尔总理蓟、昌、辽、保军务,自总兵以下,俱听尔节制,其余文武大小官员,俱不许干预阻挠” 。正是在谭纶的保举之下,戚继光得以施展才华。
戚继光、谭纶两位至交好友、沙场宿将在蓟镇共事大约两年半,至隆庆四年十月,谭纶受命协理京营而分别,但他们整顿北疆防御贡献良多。总结起来,兹有两点:一是训练车营,配合步骑,系统防御。谭戚到来前,边军“苦于饥寒,疲于力作,困于诛求……素习株守,未尝勒战,马更疲瘦,不堪鞭策” 。面临危局,戚继光与谭纶着手打造车营,谭纶称“今日破虏之策,决非车战不可” 。戚继光也表明,“虏之长技在冲突,我之所短在不能用车” 。取胜之法正在“车步骑三者俱备,而相须为用”。 二是修建敌台,抵御北虏。修建敌台是戚继光在抗倭战争时积累的御敌经验,据范中义先生考证,戚继光在嘉靖三十八年(1559)解桃渚之围时所修建的两座空心敌台,是我国修建于城池之上空心台之滥觞 。戚继光于隆庆二年底上疏,提议在蓟镇、昌平,修建敌台三千座,三年完成。隆庆三年正月初一,谭纶上《增设重险以保万世治安疏》,内容与戚继光《请建空心敌台疏》大致相当,只是对敌台大小略有调整。修建敌台由戚继光动议,谭纶支持并主持此事,戚继光则全面落实修建事宜 。《汤泉大阅序》称:“旧制府宜黄谭公措置边事,以宜久安为后世法,乃疏建骑墙空心台。” 后谭纶、戚继光等考虑朝廷财政情况,又反复实地勘验,凡不能通马的险隘之处则不建,修建总数遂削减为一千五百座 。“十四路楼堞相望,居然虎豹之关;二千里声势相援,允以金汤之固”,张居正充分肯定空心敌台的军事作用,“筑台守险,可以远哨望,运矢石,势有建瓴之便,士无露宿之虞,以逸待劳,为不可胜,乃策之最得者。”
陈第《塞外烧荒行》诗云:“隆庆二载谭戚来,文武调和费心力。从前弊政顿扫除,台城兵器重修饬。迄今一十五年间,闾阎鸡犬获苏息。” 是对谭、戚二人配合无间、防御蓟辽的真实写照。谭纶调回京城后,戚继光威慑北疆,“边草岁绿,百谷时登,尺土寸壤皆成膏沃,因而黍稷蔽野,牛羊塞川……而且商旅日通,市廛日盛,生息日蕃,礼乐弦歌日作” 。
戚继光与谭纶,一文一武,一生胶东,一生江右。二人却在抗倭御虏的战场上,合作无间十余载。究其原因,主要有三:一则,二人皆是忠贞爱国之人,志向相同。戚继光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为志向,谭纶以“和衷任怨,共摅报国之忠;推功让能,务济公家之急” 为人臣第一义。抗倭前线,戚继光力战多年,只求“建旄天著象,持宪海无波” 。谭纶抗倭,亦只求“开八闽之太平,纾九重之南顾” 。在蓟镇,戚继光有“还为国步推豪俊,誓向祁连勒马回” 之雄心;谭纶亦有“俘馘万计,令匈奴不敢南牧” 之志向。二则,二人皆是久历沙场之宿将,谙熟兵法韬略,彼此敬重。雁门岭中伏时,诸军皆溃,“惟谭公纶与家严二军不动,贼遂不敢轻犯” 。在练兵练将、训练车营、修建敌台等方面,二人也都观点相类,堪称知己。戚继光身为武将,却于礼乐诗书,皆有服习,知礼义,通经术;谭纶虽世代簪缨,身在儒林,却能亲冒矢石,不避刀剑,自陈“讨虏征倭,或竟日而不食,或连朝而披甲,或数月而不得卧榻,或终朝马上而待旦,或一日而走数百里之遥,或一月而涉千万里之远,任风雨霜露,身无于衣” 。三则,在宦海沉浮中二人早已是文武一体,彼此信任,互相帮助。戚继光曾击退围困江西的贼寇,解救谭纶的家乡;谭纶亦曾在福建、蓟镇多次举荐戚继光。戚继光在蓟镇修建空心敌台惹来朝中非议,时任京营把总杨承业称“敌台一事,都下万口一词,皆云无益,徒累军逃死,且砍伐树木,为后藩篱之损” 。谭纶收到戚继光报告后,即刻上疏,请朝廷派员勘验敌台之效,甚至请求朝廷另派要员督办此事,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正由于二人志向相同,才学相当,又是长期共事,精诚合作,后人将二人并称“谭戚”。领军时,二人并辔齐驱,纵横沙场;闲暇之时,谭、戚亦曾把臂同游。然盛衰有时,人事易迁,谭纶返京后,二人再少见面。万历五年(1577)谭纶卒于兵部尚书任上,戚继光闻之,沉痛不已,发出“知公者某,成某者惟公”的深切感怀,祭文中回述他与谭纶交往的时光,并称“独以国士待某” 。谭纶去世后一年,戚继光登览塞北城墙,又想到谭纶,写出“流波夜逝无同调,白雪春消独少伦” 。斯人已同流波夜逝,宛如春来雪消,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中已经少去了一位挚友,又怎能不令人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