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相齐的社会历史背景是周王朝已经开始礼崩乐坏,但礼乐制度仍然具有重大的影响力。管仲既是周公治国政策与政治制度的坚定维护者,同时他又能够顺应时变,适当调整,与时俱进,这是管仲相齐成功的重要原因。关于这一点,从他的“治人如治水潦,养人如养六畜,用人如用草木” 的治理政策中就能充分地体现出来。
关于如何治理百姓、如何用人行政,我们可以在《管子》一书中找到许多这样的论述。
《管子·权修》说:
万乘之国,兵不可以无主;土地博大,野不可以无吏;百姓殷众,官不可以无长。
《管子·乘马》说:
均地、分力,使民知时也。民乃知时日之蚤晏,日月之不足,饥寒之至于身也。是故夜寝蚤起,父子兄弟不忘其功,为而不倦,民不惮劳苦。故不均之为恶也,地利不可竭,民力不可殚。不告之以时而民不知,不道之以事而民不为。与之分货,则民知得正矣;审其分,则民尽力矣。是故不使而父子兄弟不忘其功。
《管子·禁藏》说:
夫凡人之情,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其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续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波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故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深渊之下,无所不入焉。故善者势利之在,而民自美安,不推而往,不引而来,不烦不扰,而民自富。如鸟之覆卵,无形无声,而唯见其成。
《管子·形势解》说:
民,利之则来,害之则去。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于四方无择也。故欲来民者,先起其利,虽不召而民自至。设其所恶,虽召之而民不来也。
《管子·七法》说:
世主所贵者,宝也;所亲者,戚也;所爱者,民也;所重者,爵禄也。亡君则不然,致所贵,非宝也;致所亲,非戚也;致所爱,非民也;致所重,非爵禄也。故不为重宝亏其命,故曰:令贵于宝。不为爱亲危其社稷,故曰:社稷戚于亲。不为爱人枉其法,故曰:法爱于人。不为重禄爵分其威,故曰:威重于爵禄。不通此四者,则反于无有。故曰:治人如治水潦,养人如养六畜,用人如用草木。
以上都是《管子》关于国家治理方面的一些具体论述。从这些论述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管子》关于人的社会性和自然本性的认识是比较中肯的。关于人的自然本性,他认为就是“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 。由于认识到了人的这种趋利避害的自然本性,所以《管子》在国家治理过程中就采用“利”来进行引导。“均地分力”是当时齐国推行的一项土地改革措施,这项措施有一个具体特征,就是将劳动者劳而不获的生产状况改变为劳动者劳而有所获。由于劳动者看到了“多劳多得”的希望,所以,他们便“夜寝蚤起,父子兄弟不忘其功,为而不倦,民不惮劳苦” 了。利益引导虽然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但作为一个国家来说,如果把人们都引导到一个“利”字上来,显然又是非常危险的,所以,《管子》又主张:
操民之命,朝不可以无政。
这里的“政”,就是政令、制度的意思。国家管理要用政令和制度来不断地规范人们的社会行为,也就是说,在充分重视人的自然本性需求的同时,必须要高度重视人的社会性,用人的社会性统一人的自然本性。怎样来解决这一问题呢?《管子》给出的办法就是“治人如治水潦,养人如养六畜,用人如用草木” 。
鲧禹治水以后,古人对于水潦的治理办法不外乎阻挡和疏导两种。在国家治理过程中,要规范人们的社会行为,办法同样也不外乎这两种,既要进行有效的引导,也要进行适当的规范。应当说,《管子》把人们对于水的治理办法用到政治上对人的管理,主张“治人如治水潦”,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智慧的治理办法。他在“养人”与“用人”上,把人看作是“六畜”“草木”,这远不是一个歧视的问题,实际上仍然是把人看作一种会说话的可利用的社会工具。由此可知,《管子》的所谓重民,实际上带有浓厚的时代色彩,带有《管子》为统治阶级服务的阶级立场,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既不能用今天的观点来评价《管子》的这种观念,也应该看到《管子》这种观念的时代进步性。
在用人问题上,尊贤宠士是齐国的治国用人之策,也是齐文化的重要内容。
《汉书·地理志》记载说:
昔太公始封,周公问:“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杀之臣。”
这段记载告诉我们的信息有以下几点:首先,齐国的尊贤宠士是在齐太公时期就已经开始的;其次,齐国推行尊贤宠士、举贤尚功的政策,面对的只能是社会劳动者个体,因为只有面对社会个体的人,才会出现“篡杀之臣”,这是一个明显的因果关系;再次,齐太公制定的尊贤宠士的立国传统,对齐国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周公的分析是正确的,不然就不会用“后世”二字。从齐国漫长的八百多年的发展历史来看,尊贤宠士、举贤尚功,这一优良的传统确实为齐国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也引发了许多复杂的社会问题。《管子》论尊贤宠士,实际上就是论对社会劳动者个体的重视。我们从《管子》重视社会劳动者个体的角度来分析,从中可以看出《管子》这种理念里面包含着浓厚的人本理念。《管子·山权数》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桓公问于管子曰:“请问教数。”管子对曰:“民之能明于农事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蕃育六畜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树艺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树瓜瓠荤菜百果使蕃袬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已民疾病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知时,曰岁且厄,曰某谷不登,曰某谷丰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通于蚕桑,使蚕不疾病者,皆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谨听其言而藏之官,使师旅之事无所与,此国策之大者也。国用相靡而足,相困揲而 。然后置四限,高下令之徐疾,驱屏万物,守之以策。有五官技。”桓公问:“何谓五官技?”管子曰:“诗者所以记物也,时者所以记岁也,春秋者所以记成败也,行者道民之利害也,易者所以守凶吉成败也,卜者占凶吉利害也。民之能此者皆一马之田一金之衣。此使君不迷妄之数也。六家者即见:其时使豫先蚤闲之日受之,故君无失时,无失策,万物兴丰;无失利,远占得失,以为末教;诗记人无失辞;行殚道无失义;易守祸福凶吉不相乱。此谓君棅。”
齐桓公问管子说:“请问教育方法方面的问题。”管子回答说:“百姓中能精通农事的,奖赏他黄金一斤,或粮八石;能繁殖养育六畜的,奖赏他黄金一斤,或粮八石;能植树造林的,奖赏他黄金一斤,或粮八石;能种植瓜果蔬菜并使其蕃衍不绝的,奖赏他黄金一斤,或粮八石;能治愈百姓疾病的,奖赏他黄金一斤,或粮八石;能通晓天时,预知年成将歉收、某类谷物将不熟、某类谷物将丰收的,奖赏他黄金一斤,或粮八石;能精通种桑养蚕,使蚕不得病的,奖赏他黄金一斤,或粮八石。国家要认真听取这些专业人才的知识和经验,并记录保存起来,不要让他们去服兵役打仗耽误了专业工作,这是一项重要的治国政策。国家的用度因消费和积累的相互作用而充足。然后设置四周的界限,调节政令的缓急,促成粮食丰产而加入囤积,再用轻重之策加以控制,还要管理好五种有专门技能的人。”
齐桓公问:“什么叫管好五种有专门技能的人?”管子说:“掌握诗的人可以用来记述事物,掌握天时的人可以用来记录年成,掌握历史的人可以用来记载兴亡成败,掌祭行神的人可以用来指导出行的利害,掌握《易》的人可用来预测凶吉成败,掌握占卜的人可以用来卜算凶吉利害。百姓中能掌握其中一种的都奖赏一块土地、一领衣服,这是使君主摆脱迷惑虚妄的好办法。上述六种技能都能即刻显现其效用:天时能使预先早作报告,因而君主能不失时机,不失对策,万物兴旺丰盛;历史能使君主不失财利,预测将来的得失,作为今后的借鉴;诗能使记述人事时不致言辞不妥;行神使指明道路时不致误入歧途;《易》使掌握祸福凶吉时不致相互淆乱。这都取决于君主的权柄。”
所谓“教数”,就是利用教育传授知识的理财方法。这段记载充分反映了《管子》对于社会劳动者的高度重视。由这段记载我们可以看出,《管子》所奖励的都是直接从事社会实践劳动的专业技术人才。从大类上说,既包括自然科学方面的人才,也包括社会科学方面的人才。在自然科学方面,涉及农业、畜牧业、瓜果业、桑蚕业、医学、气象学等;在社会科学方面,则涉及文学、史学、预测学、理论工作者、道路交通工作者等。这些专业技术人才,基本上包括了社会的各个方面。他们所享受到的待遇有了明确的规定,或“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或“一马之田,一金之衣”。对于自然科学工作者来说,还要“谨听其言而藏之官,使师旅之事无所与”。国家既要保存好他们的成果,还要保证他们的安定,甚至于免除他们的兵役。而且,《管子》还明确指出,“教数”是一种有助于国君摆脱蒙昧愚妄的有效方法。
总之,管子的民本思想不仅内容丰富,而且具有鲜明的务实特色,这就是以富民强国称霸为目标,以崇贤尚功为基本指导方针,对于巩固统治秩序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一点,既是齐国自身发展过程中积累起来的成功经验,又是管子对中国传统“人本”文化的重要贡献。即使在当今时代,管子所提出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富民观同样也对我们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同样也闪烁着治国智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