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以民为本”成为管仲的治国理念,那么他在实践中是怎样贯彻落实这一理念呢?
《管子》说:
治民有常道,而生财有常法。
《管子》这里说的“常道”“常法”,就是执政要因天地之道,治国要顺应民众要求。
《管子》还说:
法出乎权,权出乎道。
《管子》这里所说的“道”,是指无偏私之心和偏私之欲。《管子》认为,天因其大,才能兼覆万物;地因其大,才能兼载万物。天兼覆而无外,其德无所不在;地兼载而无弃,故能生殖万物。君主圣人应该像天地那样兼覆、兼载万物,像日月那样普照万物,才能够清明审察,不遗善,不隐奸,从而达到劝善止奸、万民莫不为之所用的目的。
《管子·牧民》中有这样一句名言,能充分说明管子的富民思想: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简单,办理政事,首先要注重的就是民生问题。“仓廪”“衣食”是人的基本欲望,是人参与社会活动的基本需求;“礼节”“荣辱”是对人的基本要求,同样也是人参与社会活动所需的基本要求。但是,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先后、高低之分,“仓廪”“衣食”,这是人的最基本的物质基础,“礼节”“荣辱”,则是高一个层次的意识要求。只有吃饭穿衣问题解决好了,人们才有可能去追求符合社会要求的礼仪和荣辱问题。因此,《管子》讲的需要满足的基本对象显然不只是国君,而是尽可能多的社会群体。《管子》认为,要做到“以人为本”,关键在于爱民、重民、育民、富民。要时刻关心民众,知道他们想些什么,希望解决什么,要多为他们做好事,多替他们排忧解难,这样才能获得民心。因为“得众而不得其心,则与独行者同实” 。得人如果没有做到得其心,而只是貌合神离,那统治者又和孤家寡人有什么区别呢?
要“以人为本”,就要重视民心的向背:民心向,则国家强,民心背,则国家亡,这是历史经验反复所证明了的。商纣王的垮台就是明证。对此,《管子·牧民》中有一段精彩的论述:
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能佚乐之,则民为之忧劳;能富贵之,则民为之贫贱;能存安之,则民为之危坠;能生育之,则民为之灭绝。故刑罚不足以畏其意,杀戮不足以服其心。故刑罚繁而意不恐,则令不行矣;杀戮众而心不服,则上位危矣。故从其四欲,则远者自亲;行其四恶,则近者叛之。故知予之为取者,政之宝也。
这就是说,国家的政策法令只有顺应民心才能得到推行,忤逆了民心就会无法坚持。百姓们害怕忧劳,君主就应该让他们感到安乐;百姓们憎恶贫贱,君主就应该使他们富裕起来;百姓们担心危祸,君主就应该保全他们;百姓们害怕灭亡,君主就应该养育他们。能让百姓安乐的人,百姓必然愿意为他忧劳;能让百姓富贵的人,百姓必定愿意为他忍受贫贱;能够保全百姓的人,百姓必会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能够养育百姓的人,百姓也会情愿为他鞠躬尽瘁。所以说,治国仅靠刑罚是不能让百姓感到畏惧的,即使杀头也不足以使他们完全服从。治国刑罚太滥而百姓并不畏惧,那么国家的法令就难以推行;杀人太多而民心不服,君主的地位就会发生危险。所以,只要顺从了百姓希望的上述四种欲望,那么即使疏远的人也会变得很亲近;如果忤逆了民意,即使是亲信也终会背叛。懂得予之为取,这就是执政的法宝。“知予之为取者,政之宝也。”这真可谓是治国的至理名言啊。
要实现“以人为本”,爱民是基础,富民是根本。爱民就要“莅民如父母”,这样民众就会对统治者亲爱之,如果对民众“道之纯厚,遇之有实,虽不言曰吾亲民,而民亲矣” 。历史上,商纣王作为君主,过度役使劳力,夺占民财而危害人民,执政残暴,刑罚惨毒,因而大臣不亲,民众仇怨,最终导致杀身亡国。《管子》鉴于此,指出:
明主之治天下也,静其民而不扰,佚其民而不劳。
明君治理天下,一般总是想法让百姓安定而不扰害百姓,使民众逸乐而不过度劳苦,行政总是顺应势理,尽量地合乎民情。《管子》认为,为政首要的就是要“始于爱民” 。爱民,就要及时解决与民众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就是要“厚其生”,“输之以财”,“遗之以利”,“宽其政”,“匡其急”,“振其穷” 。富民就是要给民众以实际的利益,因“凡人者,莫不欲利而恶害” ,而利民的最好办法就是实行富民之策。如何富民呢?《管子》说:“无夺民时则百姓富。” 其次,《管子》认为省刑罚、薄赋税、减轻百姓负担、藏富于民,则民可富。《管子·权修》说:“取于民有度,用之有止,国虽小必安;取于民无度,用之不止,国虽大必危。” 因此,管仲反复告诫统治者要“薄征敛,轻征赋” ,因为执政治国“省刑罚,薄赋敛,则民富矣” 。《管子》坚决反对“轻用众,使民劳”,因为“舟车饰,台榭广,则赋敛厚矣;轻用众,使民劳,则民力竭矣。赋敛厚,则下怨上矣;民力竭,则令不行矣;下怨上,令不行,而求敌之勿谋己,不可得也” 。此外,不征商贾,不禁泽梁,保护工商业的发展,开发自然资源,这也是富民的主要措施之一。《管子·霸形》就说“泽梁时纵,关讥而不征” 。山水以时开禁,关卡不征商贾之税,则自然资源得到保护和开发,这有利于繁荣商业贸易,促进货物交流,自然有利于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管子》的富民思想和儒家的富民思想是存在一定区别的。首先,儒家的富民是为百姓的教化、道德的弘扬服务的。孔子说到富民的时候,总是与对百姓的教化联系在一起的,对民的“富之”只是使“仁”与“礼”充满社会的某种基础和必要条件。而孟子在讲到民有“恒产”才有“恒心”的时候,同样充满了道德的含义。只有给民“恒产”,然后“驱而至善”,百姓才能“从之” 。可见,儒家的富民是为了使人民易于教化,儒家之道易于通行。而《管子》是从实用的角度来看待富民问题的。《管子》的富民不是为了推行道德,而是为了富国强兵,便于控制和利用人民,以有利于国家的强盛。虽然《管子》也讲予民利益,但这不是为了使之易于发扬其善,而是为了使之依赖和服从国家。这便是所谓的“予取”理论。
《管子·国蓄》说:
民予则喜,夺则怒,民情皆然。先王知其然,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故民爱可洽于上也。
《管子》主张坚决地将予夺之权、贫富之途控制在君主手中,这是利用民性控制民众的关键:
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
《管子》之所以主张“藏富于民”,是建立在君民互相依赖、互为存在关系的基础上的。这便是《管子·山至数》中所说的:
民富君无与贫,民贫君无与富。
总之,儒家的所谓“富民”,着眼的是社会的和谐与安定,而《管子》的“富民”则着重于发展经济、富国强兵。春秋战国时代,各诸侯国为争霸多将征战兼并放在行政的首位,但《管子》却反其道而行之,认为“与其厚于兵,不如厚于人”。这里的“厚”就是“富民”,给民众实惠,给民众实际利益。“厚于人”就要“轻其税敛”,“赋禄以粟,案田而税,二岁而税一;上年什取三,中年什取二,下年什取一,岁饥不税” 。正是《管子》所倡导并实行的这种富民政策,才使得“民归之如流水” 。
《管子》倡导的“以人为本”观反映了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要求,顺应了民众的社会地位与本性需要。人固然具有社会性,但同时又具有自然的本性,如果只是强调人的社会性,就很容易把人当作工具来利用;如果只是强调人的自然本性,则又会容易形成无政府主义倾向。因此,从国家管理的角度来说,既要重视人的社会性,又必须充分尊重人的自然本性。这应是管子治国智慧给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