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迁天子都许,使汉献帝完全摆脱了其他军事力量的控制,而完全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对于随驾的诸多文武大臣,曹操两手兼用,或罢杀之,或封赏之,总之在剪除异己上面颇费了一番心思。
曹操首先向最有影响力的三公发难。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九月,罢太尉杨彪、司空张喜。杨彪,四世太尉,德业相继,与袁氏俱为东汉名族,自董卓乱起,尽节卫主,从洛阳到长安,又从长安回到洛阳,继而从东都许,“崎岖危难之间,几不免于害”。既有如此之位,又有如此之功的人,对于曹操无疑是一种权力威胁。史载,天子新迁,大会公卿,曹操上殿,见杨彪脸色不悦,怕被暗算,未等摆好宴席,便借口腹痛上厕所,回营去了。曹操未及宴设而出,对天子和朝臣都是很大震动,杨彪自知危险,主动请求“以疾罢”。但曹操并不以此为满足。据说,杨彪与袁术有姻亲之干系,“时袁术僭乱,操托彪与术婚姻,诬以欲图废置,奏收下狱,劾以大逆。”大逆,属于杀无赦之罪。杨彪获罪,惧者甚众。“惧众”,才是曹操的真正目的,或说是重要目的之一。将作大匠孔融得知杨彪下狱,来不及穿好朝服,即往见曹操,说:“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以袁氏归罪杨公。《易》称‘积善余庆’,徒欺人耳。”操回答说:“此国家之意。”融说:“假使成王杀邵公,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缨纟委缙绅,所以瞻仰明公者,以公聪明仁智,辅相汉朝,举直厝枉,致之雍熙也。今横杀无辜,则海内观听,谁不解体!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 曹操大概觉得孔融的话有点道理,现在既已把杨彪的威风打下去了,留下也无妨,于是便把杨彪放了。四年后还给了杨彪一个掌管宗庙礼仪的官——太常卿。孔融谏阻杀杨彪虽然成功了,但也埋下不容于操的危机。
司空张喜是以什么理由罢免的,史无可证。但总会有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因为官居公卿是不能随便罢黜或杀的。
至于非公卿之一般官吏,虽然也不能随便滥杀,但就当时来说,根本无需通过什么程式,曹操如果觉得是异己即可杀掉。议郎赵彦,曾向皇帝陈言时策,曹操知道后很不高兴,就把赵彦杀了。
《后汉书·伏皇后纪》说:“自帝都许,守位而已,宿卫兵侍,莫非曹氏党旧姻戚。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曹操恶而杀之。其余内外,多见诛戮。”
在诛戮朝中异己的同时,曹操为了许都的安宁和便于行使权力,立即着手对近许之敌对势力用兵。当时兵马最强、离许最近的是杨奉。杨奉曾相信董昭以曹操名义写的信,以为操能与自己“死生契阔,相与共之”,因而表举曹操为镇东将军,袭爵费亭侯。及至曹操“移驾”,杨奉始知上当,曾想发兵截击,但没有来得及。杨奉驻梁(今河南商丘境)是直接影响朝廷稳定的一股势力,因而曹操把杨奉视为心腹大患,确定为第一个用兵目标。冬十月,曹操发兵征杨奉,杨奉、韩暹南奔袁术,从而解除了近兵之忧。
赶走杨奉之后,曹操开始想法对付最大的一个妨碍自己的对手袁绍。曹操深知,靠武力是不行的,但太软也不行,于是便采用了硬软兼施的两手政策,先是以皇帝诏书的名义责绍“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而但擅相讨伐” 。因为是天子诏书,袁绍不能不认真对待,否则更授曹操以柄,因而写了很长的一封信进行辩解。这一招,无疑是曹操初试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成功之举。袁绍果然诚惶诚恐,反复表白。诏责袁绍,沉重地打击了袁绍的气焰。继而,曹操使出第二手,以皇帝名义拜袁绍为太尉,封邺侯。
当时,曹操已自为大将军,袁绍耻为操下(东汉时三公是荣职而无多大实权,因而实际上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怒曰:“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背恩,挟天子以令我乎?” 于是上表不受。袁绍表辞太尉实是装装样子,并非真心,但因为袁绍的势力太大,曹操尚不能与之抗拒,所以“大惧”。曹操权衡形势,为了稳住袁绍,即以大将军让绍。随后,“使将作大匠孔融持节拜绍为大将军,锡弓矢节钺,虎贲百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 。
异己势力清除了、打击了;党旧姻戚把持要津、实权在握了;近敌打跑了;袁绍稳住了;许都自然也就相对平静了。至此,进一步控制权力的条件更加具备。“冬十一月丙戌,曹操自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百官总己以听。” 当然,名义上还是由皇帝拜授的。所以,曹操还得写一份《让还司空印授表》。
明明是自拜自受,却要走一下辞让的程式,明明把权力拿在手里,而反说自己不堪其任,看来滑稽,但其意义是重大的,因为曹操要在这不断折腾中塑造自己的正面形象,巩固自己的权力。这份辞让表是这样写的:
臣文非师尹之佐,武非折冲之任,遭天之幸,干窃重授。内踵伯禽司空之职,外承吕尚鹰扬之事,斗筲处之,民其瞻观。水土不平,奸宄未静,臣常愧辱,忧为国累。臣无智勇,以助万一,夙夜惭惧,若集水火,未知何地,可以殒越。
曹操在这份辞让表中表达出了三层意思:第一,自谦自抑,蒙皇帝之赐,忝辱重位;第二,司空、车骑将军都是很重要的位置,由他担任更将引起众人注目;第三,常怀忧国之心,做好了不惜为国捐躯的思想准备。
这时的曹操已经走上最高权力的政治舞台,所以对于这份奏章不宜与其他一般辞让同等看待,应该撇开其形式,挖掘其思想内涵。从形式上看表章是写给皇上的,而实际上则是自说自话,所以它反映了曹操一定的真实思想。
无疑,曹操对当时的整个形势有着清醒的分析,他深知如要把天下平定下来,进而成其大业并非易事;他已认识到民心思定,民众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将极为关注;他必须做好失败的思想准备,以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事实证明,他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他的急遽的集权行动,很快引起汉献帝和一些大臣的不满。他们试图削弱曹操的权力,以至除掉他。本来曹操已经“行车骑将军事”,建安四年(公元199年),汉献帝又“以董承为车骑将军,开府”。“开府”就是为其置僚属,设机构,赋予了实际的权力。这当然是曹操所不能容忍的。两股势力展开了明争暗斗,史载:“自都许之后,权归曹氏,天子总己,百官备员而已。帝忌操专逼,乃密诏董承,使结天下义士共诛之。承遂与刘备同谋,未发,会备出征,承更与偏将军王服、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结谋。事泄,承、服、辑、硕皆为操所诛。”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正月,董承等人被夷三族,“董承女为贵人,操诛承而求贵人杀之。”当时,贵人已经怀孕,汉献帝恳求免贵人一死,“累为请,不能得”。董承以及皇帝的贵嫔被杀产生了极大的威慑力量,汉宫内外无不惊骇。曹操进一步巩固和发展了自己权力。自此,汉史再无汉献帝自主封拜重要文武官员的记载,汉献帝和他的近臣虽曾继续谋划除掉曹操,但始终不能或不敢走出这一步。史载,皇后伏寿“自是怀惧,乃与父完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完不敢发”。
曹操既总百官,权力日隆。他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但又并非那种单纯的权力欲者,而是要利用权力谋划大事,为将来的更大发展做准备。他表现出一个政治家的气度。他要考虑军事,不失时机地征伐不臣,实现统一;他要考虑政治,以期存利除弊,取得天下大治;他要考虑经济,以期扭转田地荒芜、“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悲惨局面,走上富国强兵之路;同时,他还要考虑如何准备条件、收拢人才、积蓄力量以实现上述政治、经济、军事上等诸多目标。而这一切,都毫无疑问与他能够挟汉献帝以令诸侯有着重要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