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爱听“金嗓子”周璇的天籁之声,有人痴迷梅先生的经典唱段。一张老唱片在那里慢慢地转动,悠悠地吟唱,它足以将你带入最心怡的港湾,让君忘掉尘世的烦忧。一件藏品也好,一种情境也罢,往往需要用心去体会。
“玛丽抱着羊羔,羊羔的毛像雪一样白。”话说130多年前,托马斯·爱迪生录下的这句8秒钟的歌词擦亮了世界录音史的前程,唱片与唱机(留声机)的发明为人类实现了遥不可及的梦想。1877年的时候,爱迪生发明了一种录音装置,它可以将声波转换为金属针的震动,波形被刻录到圆筒形腊管的锡箔上。接下来,当唱针沿着刻录的轨迹行进时即可重新发出刚才留下的声音。爱迪生对着这个装置朗读了《玛丽有只小羊羔》的歌词。第二年,爱迪生成立了公司,开始制造留声机。
圆筒形腊管的使用并不方便,美国发明家奇切斯特·贝尔、查尔斯·屯特在1885年研制出用涂有蜡层的圆形卡纸纸板进行录音的设备。1887年,旅美德国人伯利纳发明了圆形唱片以及平板式留声机,此后又在1891年创新出以虫胶为原料的唱片。
爱迪生、伯利纳等人纷纷开始规模化生产、销售唱片和留声机。1889年的巴黎世博会上,爱迪生和他的留声机成为埃菲尔铁塔下的明星,人们排着长队不仅是想听留声机里的法国、美国国歌,更大的期待在于听到自己录下的声音。
清光绪末年,外国人已经将唱机、唱片这新奇的玩意带到了上海、天津、广州等口岸城市,在一些洋行发售。中国音像协会的有关资料显示,目前所见的最早的“国产唱片”留下过京剧大师孙菊仙《举鼎观画》《捉放曹》等精彩唱段,是美国胜利唱片公司1904年灌录的。
胜利公司的“坐狗”商标
老晋隆、乌利文、哥伦比亚等外商公司向中国听众推销着洋唱机、洋唱片。好酒也怕巷子深,于是广告来了。在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初的上海《时报》上,英国一家洋行以“普天下第一等”为题宣传他们的“新式顶响唱戏机器”,并称“京调、徽曲、广调、昆腔、帮子、各省小曲、洋操时调、男女哭笑,一应俱全”。广告中还特别提示顾客,要认清坐狗牌(伯利纳的美国胜利公司品牌)、仙孩牌(伯利纳的英国留声机公司品牌)等商标。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东方百代唱片公司从法国引进了《洋人大笑》,并推向中国市场。
咿咿呀呀的京剧很古老,但最初,搬到清宫里的外国唱机很摩登,四合院里反复传来的唱念做打很时髦。唱机与唱片的出现使京剧原声真迹得以保存下来,对这一国粹的传播与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一下子也改变了戏迷的休闲生活。
进入民国时期,国内的百代、胜利、高亭、开明、大中华、新月、孔雀等几十家中外唱片公司更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推销要趁早。卖了机器,商人又忙于宣传唱片。百代公司在1926年7月的《北洋画报》上告知读者:“最新唱片到津,请君速选购。”梅兰芳的《洛神》、余叔岩的《上天台》和《一捧雪》、尚小云的《春秋配》和《得意缘》等,众多名家美唱被刊登在广告中,购者、戏迷大呼过瘾。
《洋人大笑》是百代公司1908年从法国引进的
同时,唱片的外包装以及唱片中心的标榜也很重要,如“特请京都超等名角”“伶界大王梅兰芳”“驰名南北第一郝寿臣”“国剧宗师武生泰斗杨小楼”等文案起到了有效的推广作用。新月唱片在唱片包装上广告文言:“新月唱片具有最高尚的音乐,最新颖的词曲,最著名的艺员,最优良的物质。”一些唱片公司更愿意将名角的肖像印在包装上,有声有形,备受欢迎。
唱机与唱片带来的“比戏台上唱得更响”的曲调一下子让中国人有了全新的感受,戏迷票友甚至可以足不出户过把瘾了,时髦男女甚至可以躺在沙发床上聆听洋调了。可以珍藏的美妙乐曲塑造了中国第一代音戏达人。
难以估量的消费群体让洋商嗅到了新生活蛋糕的香气。更多唱机、唱片纷纷舶来,竞争在所难免,减价促销应运而生。各经销商在减价促销的同时还着力宣传唱机新型、曲目大增、试听免费等,有的公司不仅声称“比别家之货加响十倍”“世界上无双之佳品”,还以“内廷超等供奉”所唱的京调、昆曲、梆子、时调为突出卖点,吸引顾客。最早曾将缝纫机引进中国的上海晋隆洋行在1911年7月1日的《申报》上说,他们代理的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留声机与唱片“皆声音洪亮,并制之坚固,久用无伤”。
商人愿意向消费者献殷勤。比如,为保护唱片音效,新月公司曾随唱片赠送唱片油,“新月牌唱片油为护片之圣品,各牌新旧唱片用此油拭抹之,可保永不失音,片身经久耐用”。
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竞争之下,有人将目光投向了个性化服务。的确,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新生活潮流中,人本、个性已不再被泥古禁锢。
1932年10月,上海的中国灌音公司开业时推出花费2元至8元灌录自己声音的买卖,宣称:“市上所购唱片,大都由唱片公司挽请名伶所灌,常人欲自灌其音者,甚费周折。科学日进,乃有自灌音片之贡献,中国灌音公司不惜巨资,自外洋运来最新灌音机器,可使人人有灌成个人音片之机会。”中国灌音公司担心顾客一时不好理解这尚属新鲜的理念,又进一步解释道:“无论何人,只要能说话、能奏乐、能歌唱,到本公司来灌音,费二元钱就可得着君自己声音所灌入的音片,故曰个人音片……从此以后,君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和他人听君一样了。”如此理性的宣讲与时尚的诱惑果然奏效,顾客纷至沓来,愿意一试新奇。
文艺作品是时代生活的折射,周瘦鹃曾在《留声机片》中构织了让读者不免伤情的“个人唱片”的故事。说一个男青年苦苦爱恋着他的上海妹,但鸳鸯难成双。情所困,心凄凉,男青年只身远赴一处名叫“恨岛”的地方,欲为情而终,临终前的他依旧难忘红颜知己,请朋友帮他录制了一张唱片,记录下真情告白……后来,那女子每天用留声机听着他熟悉的声音,浓浓的爱随着泪一滴滴地融入了唱片的密纹里,她也郁郁而去。
清末民初的所谓“国产唱片”一般是由外商先在中国灌音,然后在国外加工而成的,也有灌音、制作全部在国外完成,国内市场无疑是外国产品一统天下的格局。
在新生活开始萌动的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法国商人拉宾萨在上海南阳桥畔(今西藏南路)创办了东方百代唱片公司。最初,百代公司经销进口唱机、唱片、电影器材等。以“百倍东山丝竹,代传南北歌词”为宗旨的百代公司,不久后购置了一套录音设备,相继请来京剧名家录音,制成唱片售卖。百代在1916年9月3日的《申报》上宣传:“留声机器,双面戏片。诸色音调,一律齐备。唱句真确,毫无虚伪。金刚钻针,不须更换。机匣华丽,物美价廉。”百代唱片很快走俏大江南北,生意兴隆。1917年,百代徐家汇建成新厂,雄鸡牌粗纹唱片面市,这也标志着中国最早的唱片生产厂由此诞生。
随着唱机、唱片的普及,更为大众化的钢针细纹唱片在20世纪20年代后开始强烈冲击着传统的贵族式的钻石针粗纹唱片,这也成为百代公司的第一次滑铁卢。1930年,英国留声机公司接手百代,“雄鸡”品牌再次翘首。曲目日新,价格更廉,听众易买,百代展开了非同凡响的营销攻势。在三四十年代,百代在大城市的销售体系已经较为完备,不仅仅是遍布大街小巷的经销商店、代售网点,就连许多时髦的电影院内也有分支,如果你对影片音乐意犹未尽的话,一般可以买到同步推出的唱片来珍藏。
百代唱片也注重现代生活,他们的欧美音乐唱片畅销各地,公司说这些曲目:“皆为男女伶人之杰作,其音节颇合宜宴会跳舞之用,悦耳宜神。”这样一张好唱片要大洋一元五角,并不便宜,但为了享受时尚有时破费些也值得。在老上海的时髦生活中,在老天津的花红舞场间,如果没有几张“百代”的唱片,那真的算不上摩登。
“百代”广告
同在百代建新厂的1917年,由孙中山先生扶持的大中华唱片厂在上海诞生,出品双鹦鹉牌唱片。1932年,美国无线电公司设立的上海胜利唱片公司建厂投产,推出胜利牌、宝塔牌唱片。百代、大中华、胜利、国乐等实力公司奠定了中国唱片业发展的基础,这些公司至解放前共出版各种唱片8000多种,产量数百万张,百代唱片占有主导地位。
难舍那霏霏细雨,难忘那缠绵歌声:“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微风细雨柳青青;哎哟哟,柳青青;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哟哟,你的心……”1927年的时候,黎锦晖有感西湖美景,创作了中国第一首真正意义上的流行歌曲——《毛毛雨》,歌在当时被称作“摩登歌曲”。1929年,百代公司灌录了黎锦晖爱女黎明晖演唱的这支歌,《毛毛雨》随之飘散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一些商店还专门安置了唱机或收音机,通过喇叭扩音播放,缘此顾客倍增。黎明晖缘此红透大江南北。
20世纪30年代,时髦的流行歌曲成为唱片灌录的主要内容,类似《毛毛雨》以男女情爱为元素的歌曲备受青睐,流行音乐唱片炙手可热。据1934年6月的《申报》报道,百代公司乘势而上推出了《明星锦集》系列唱片,周璇、白光、白虹、李香兰、姚莉、胡蝶、胡珊、王人美、李丽莲、夏佩珍、谈瑛、陈燕燕、黎莉莉等最耀眼的电影明星的歌声被百代一一收录。与此同时,百代还策划了“谁是你所崇拜的明星”有奖销售活动,奖品有现金、唱机、唱片等,歌迷、影迷趋之若鹜。
20世纪40年代上海国乐唱片公司的唱片封套上有程砚秋、马连良肖像
在黎锦晖之后,黎锦光、陈歌辛、陈蝶衣等一批词曲作家奏响了中国流行歌曲的时代之声,奠定了流行歌曲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空前繁荣,《何日君再来》《马路天使》《四季歌》《夜来香》等诸多名曲传唱至今。
不仅仅是百代,有实力的唱片公司或企业皆以邀请明星灌录唱片为乐事,甚至不惜投入,为一些明星专门制作发行唱片,比如百代曾为周璇开出过6%的高版税。《上海百年文化史》记载,据中国唱片厂1964年登记的老上海旧唱片目录统计,流行歌曲唱片中以周璇所唱最多,其次是白虹、姚莉、龚秋霞、王人美等。
尤其需要提及的是,在当年民族危难的时刻,国内一些唱片公司也录制发行了不少抗日爱国歌曲唱片,对救国运动的开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另外,《彩云追月》《金蛇狂舞》《翠湖春晓》等民族音乐唱片也受到追求传统唯美生活人士的广泛欢迎。
留声机、唱片点染着往昔的闲情与今天的“珍藏版”生活,它更像一杯红酒,曾醉倒过无数时尚男女。一首首老歌恰似浓情不停转,依旧飘散在时下音乐的格调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