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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首诗后,看朱自清思想的变革

《朝鲜的夜哭》是朱自清于1926年6月14日写作的一首新诗,发表于本年7月10日的《晨报附刊》上。

对于国内时事政治,朱自清向来都是敏感和关心的,在江南时遇到的军阀混战,以及其后的关于“义战”的讨论,还有五卅惨案的愤慨,再早更可上溯到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朱自清都不是旁观者。最近的如不久前的三一八惨案,朱自清更是积极发声,冒着生命危险参与游行,还写作了《执政府大屠杀记》《哀韦杰三君》等好几篇文章,揭露了社会的黑暗,控诉了当局的暴行。对于国际时事,朱自清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1926年4月25日,中国近邻朝鲜最后一位国王纯宗逝世。此时的朝鲜,还在日本帝国主义的统治之下,朝鲜人民不断进行各种斗争,都遭到了日本殖民者的残酷镇压。国王的死,更加触动了朝鲜民众的亡国之痛,对殖民地的悲惨生活表示强烈的不满,在汉城附近的山中,他们聚集在一起,整夜号哭。6月9日这天,又利用举行国葬的机会,进行反殖民、反统治、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声势不小,引起了殖民统治者的不满,遭到了残酷的镇压。消息传来,也引起了许多有正义感的中国人的同情,朱自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饱含同情和悲愤的心情,写下了《朝鲜的夜哭》这首长诗,以声援朝鲜人民的正义斗争。

该诗分为三节。在第一节中,朱自清直抒情感:

西山上落了太阳,

朝鲜人失去了他们的君王。

太阳脸边的苦笑,

永远留在他们怯怯的心上。

太阳落时千万道霞光,

如今只剩了朦胧的远山一桁。

群鸦遍天匝地的飞绕,

何处是他们的家乡?

何处是他们的家乡?

他们力竭声嘶地哀唱。

天何为而苍苍,

海何为而浪浪,

红尘充塞乎两间,又何为而茫茫?

……

朱自清用比兴的手法,咏叹朝鲜人民的哀怨,反复咏叹朝鲜人民面对国家民族沦丧和灭亡的惨痛以及无家可归的凄凉,咏叹了朝鲜半岛的危亡处境,“他们力竭声嘶地哀唱”传到每一户人家,他们哭号,他们彷徨,他们心已成灰烬,他们需要从哀叹和悲伤中迅速觉醒过来,他们必须要从痛失君王中走出小屋,来到露天的旷野,乘夜之未央,在痛哭一场之后而反抗。我想,这就是朱自清在同情之后所要表达的,国王死了,连这个国家最后的象征都不复存在了,他们怎么能不悲痛呢?但仅仅是悲痛又有什么用呢?仅仅是发问“天何为而苍苍,海何为而浪浪,红尘充塞乎两间,又何为而茫茫”是远远不够的。

第二节中,朱自清写了朝鲜人民利用举行国葬的机会,走上街头,游行示威。诗中以街灯闪闪如鬼火,行列沉默如僵石,白杨萧萧如秋深等,渲染出一种阴森肃杀的气氛,衬托出朝鲜人民的愤怒已到了视死如归的程度。在铺陈游行的示威中,仍在反复咏叹朝鲜人民的悲伤:呜咽如密林中的洞箫,号啕如突起的风暴;祭天的柴燎熊熊如千军万马的腾踔,如东海和黄海的同声狂啸;唠叨和号啕感动着万物;风在咆哮,野兽在鸣嗥,树叶不住地震颤,惊鸦连连地啼叫,天沉沉欲堕,海掀起波涛;悲痛的眼泪也浇不尽对殖民者的仇恨,索性就浇没朝鲜的半岛罢!朱自清的抒情达到了浓烈难耐的程度。

第三节继续控诉日本殖民主义者对朝鲜人民残酷镇压的罪行。声声凄厉,句句血泪,充满着对朝鲜人民深切的同情。

……

这时候风如吼,雨如河!

谁都料不定铁骑们的踪迹,

只踉踉跄跄,提心吊胆,三步两步的延俄!

这时候一家人早已撒了手,

便是情人呵,也只落得东西相左!

战战兢兢,零零丁丁,风雨中都念着家山破!

你箕子的子孙呀!你要记着——

记着那马上的朗笑狂歌!

你在天的李王呀!你要听着——

听着那马上的朗笑狂歌!

风还是卷地地吹,

雨还是漫天地下;

天老是不亮呵,奈何!

天老是不亮呵,奈何!

这是一首抒情的长诗,虽然朱自清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样的现场,仅从报上得知消息,无法描述具体而感人的细节,但是朱自清能够感受到朝鲜民众的心情,诗句也就饱含着满腔的愤怒和抑制不住的激情,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而下,从心底发出巨大的轰鸣,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读这首诗,你会感到句句洋溢着诗人饱满的激情,以及爱朝鲜人民之所爱的真挚,对朝鲜人民的国家沦丧和民族灭亡表示深深同情,对朝鲜人民的不幸命运和悲切表示密切的关注,对朝鲜人民为失去象征一个民族存在的国王而万分悲痛的心情表示理解,仿佛诗人同朝鲜人民参加了那场“朝鲜的夜哭”。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朱自清在清华执教已经一年了。1926年暑假过后,朱自清继续担任“大一国文”和“李杜诗”的课程。从1925年暑假到1926年暑假,通过一年的磨合,不消说,朱自清渐渐适应了大学的教学生涯,在备好课、讲好学的过程中,创作也没有间断,新诗、散文、书评序跋、论文和杂论等都有新作,如新诗,除这篇《朝鲜的夜哭》外,还有《我的南方》《塑我自己的像》《战争——呈W君》等;散文有《说梦》《阿河》《执政府大屠杀记》《哀韦杰三君》《关于李白诗》《飘零》《海行杂记》《白采》等;书评有《吴稚晖先生文存》《〈子恺漫画〉代序》《白采的诗〈羸疾者的爱〉》;论文和杂论有《现代生活的学术价值》《翻译事业与清华学生》等,计有十七八篇之多,算是延续了他此前的创作热情。

但是,在1926年暑假后,朱自清的创作突然中断,一直到年底,只有两篇短短的跋文《〈萍因遗稿〉跋》《〈子恺画集〉跋》和一篇书评《熬波图》问世,而《〈萍因遗稿〉跋》只有三百来字,严格来说,都算不上一篇完整的作品,《〈子恺画集〉跋》也不足千字。文学创作方面,连一首新诗和散文都没写。如果算上1926学年的下学期,即1927年上半年,也不过写了一篇悼亡文字《悼何一公君》和一篇翻译作品《为诗而诗》而已。是什么原因让朱自清突然放弃坚持多年的文学创作呢?梳理朱自清这段时间的文字生涯,不难发现,虽然文学创作中断了,但一种新的样式的文字出现了,即“拟古诗词”。原来,朱自清对他以后的人生道路重新做了规划,由一个创作家,一个新诗人,走向学问家的道路上去了。“拟古诗词”就是他研究旧学的开始,或者是“餐前小点”,为他以后的学术研究做好铺垫。从1926年11月2日开始,他接连创作了多首拟古诗词,到了1927年度新学期开学时,他已经创作了数十首,并且编了讲义《诗名著笺前集》《诗名著笺》《古今诗选小传》。

为了证明朱自清思想的转变,还可以参看于1927年2月5日出版的《一般》杂志上发表的论文《新诗》,这是一篇未完成稿,从已经发表的上半部分来看,朱自清仔细分析了“新诗破产了”的原因。他首先肯定了新诗的成就:“据我所知道,新文学运动以来,新诗最兴旺的日子,是一九一九至一九二三这四年间。《尝试集》是一九一九出版的,接着有《女神》等;现在所有的新诗集,十之七八是这时期内出版的。这时期的杂志、副刊,以及各种定期或不定期的刊物上,大约总短不了一两首‘横列’的新诗,以资点缀,大有饭店里的‘应时小吃’之概。”随着诗人们对于新诗的怠慢,各种负面新闻不断出现,朱自清举了一个例子,说有个新诗人,一心一意要当一个新诗人,终日不做他事,只伏在案上写诗,一个星期便写成了一本诗集。这样的诗当然空洞乏味没有生活了。因此,关于新诗的各种批评和指责便越来越多,就连成名诗人也承认新诗刚一开始,便进入了死胡同。因而,“新诗的中衰之势,一天天地显明。杂志上,报纸上,渐渐减少了新诗的登载,到后来竟是凤毛麟角了。偶然登载,读者也不一定会看;即使是零零落落的几行,也会跨了过去,另寻别的有趣的题目。而去年据出版新诗集最多的上海亚东图书馆中人告诉我,近年来新诗集的销行,也迥不及从前的好。总之,新诗热已经过去,代它而起的是厌倦,一般的厌倦。这时候本来怀疑新诗的人不用说,便是本来相信新诗的人,也不免有多少的失望”。朱自清在分析种种原因后,认为:“生活的空虚是重要的原因。我想我们的生活里,每天应该加进些新的东西。正如锅炉里每天须加进些新的煤一样。太阳天天殷勤地照着我们,我们却老是一成不变,懒懒地躲在运命给我们的方式中,任他东也好,西也好;这未免有些难为情吧!但是,你瞧,我们中有几个不跟着古人,外人,或并世的国人的脚跟讨生活呢?有几个想找出簇新的自己呢?你说现在的新诗尽是歌咏自己,但是真能搔着自己的痒处的,能有几人?自己先找不着,别人是要在自己里找的,自然更是渺无音响!《诗》的二卷里,叶圣陶先生有《诗的泉源》一文,说丰富的生活,自身就是一段诗,写出不写出,都无关系的。没有丰富的生活而写诗,凭你费多大气力,也是‘可怜无补费精神’!‘丰富’的意思,就是要找出些东西,找出些味儿,在一件大的或小的事儿里,这世界在不经心的人眼里,只是‘不过如此’;在找寻者的眼里,便是无穷的宝藏,远到一颗星,细到一根针。”朱自清的话可谓一针见血,对于年轻人的新诗观非常厌恶:“他们倚靠着他们的两大护法:传统与模仿。他们骂古典派,‘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惟是风云之状’,但他们自己不久也便堕入‘花呀,鸟呀’,‘血呀,泪呀’,‘烦闷呀,爱人呀’的窠臼而不自知。新诗于是也有了公式,而一般的厌倦便开始了。更进一步,感伤之作大盛。伤春悲秋,满是一套宽袍大袖的旧衣裳。说完了,只觉‘不过如此’,‘古已有之’。表面上似乎开了一条新路,而实际上是道地的传统精神。新诗到此,真是换汤不换药,在可存可废之间。自由的形式里,塞以硬块的情思,自然是‘没有东西,没有味儿’!”

朱自清这篇论新诗的文章比较长,如果完全写完,应该达到1万余字。从论文中反映出的观点看,朱自清对于新诗的发展是非常忧虑的,特别是对于那些浅薄的“口水诗”和无病呻吟之作。所以,朱自清在写完《朝鲜的夜哭》之后,就不再从事新诗的写作了,而是一门心思地用在了学问上。可以说《朝鲜的夜哭》是他新诗创作的绝唱,同时也是问学之路的起点。 vnr25x/q8Tcu1JirE0gyFk4Tb20v2f+Hi+MxgfuXouQ6OevV860WWsPHIGqsf9z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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