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释》,是朱自清在成都一年休假研究的重要收获,也是朱自清这次休假研究能拿得出手的成果。因为《精读指导举隅》和《略读指导举隅》毕竟是在帮别人干活,不属于学校的研究项目,《国文创作》充其量也是自己的个人收获。而这一时期的论文或杂论太过短小,旧体诗词更是业余消遣,只有《古诗十九首释》洋洋洒洒近3万字的论文并分期发表于《国文月刊》上,才算正经的干货。
《古诗十九首》是汉代文人创作的并被南朝萧统选录编入《文选》的十九首古诗。1927年6月开始,朱自清在清华大学开始拟古诗创作时,所拟之诗,就有几首是《古诗十九首》里的,如《拟行行重行行》《拟青青河畔草》《拟西北有高楼》《拟迢迢牵牛星》《拟回车驾言迈》《拟凛凛岁月暮》《拟孟冬寒气至》等。可以说对《古诗十九首》已经熟背在心。又经过多年的历练,可以说已经胸有成竹。
1941年2月16日,朱自清所释的《古诗十九首(一)》发表在《国文月刊》第1卷第6期上。该篇重点分析了《行行重行行》。朱自清关于《古诗十九首》的研究,是分段进行的,共分九节,分次发表在《国文月刊》上。
朱自清在《古诗十九首》的“引言”里开宗明义:“诗是精粹的语言。因为是‘精粹的’,便比散文需要更多的思索,更多的吟味;许多人觉得诗难懂,便是为此。但诗究竟是‘语言’,并没有真的神秘;语言,包括说的和写的,是可以分析的;诗也是可以分析的。只有分析,才可以得到透彻的了解;散文如此,诗也如此。”这就是要释《古诗十九首》的意义了,同时呢,“帮助青年诸君的了解,引起他们的兴趣,更注意的是要养成他们分析的态度”,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只有能分析的人,才能切实欣赏;欣赏是在透彻的了解里。一般的意见将欣赏和了解分成两橛,实在是不妥的。没有透彻的了解,就欣赏起来,那欣赏也许会驴唇不对马嘴,至多也只是模糊影响”。接下来,朱自清简要说明了为什么要以《古诗十九首》为分析的对象,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来十九首可以说是我们最古的五言诗,是我们诗的古典之一。所谓‘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作风,三百篇之外,十九首是最重要的代表。直到六朝,五言诗都以这一类古诗为标准;而从六朝以来的诗论,还都以这一类诗为正宗。十九首影响之大,从此可知。二来十九首既是诗的古典,说解的人也就很多。古诗原来很不少,梁代昭明太子(萧统)的《文选》里却只选了这十九首。《文选》成了古典,《十九首》也就成了古典;《十九首》以外,古诗流传到后世的,也就有限了。唐代李善和“五臣”给《文选》作注,当然也注了《十九首》。嗣后历代都有说解十九首的,但除了《文选》注家和元代刘履的《选诗补注》,整套作解的似乎没有。清代笺注之学很盛,独立说解《十九首》的很多。近人隋树森先生编有《古诗十九首集释》一书(中华版),搜罗历来《十九首》的整套的解释,大致完备,很可参看”。基于如此等等情况,朱自清要自己做一个符合现代人阅读的注本,来供读者能更好地阅读和理解《古诗十九首》。
在2月16日发表的第一节里,朱自清重点注释了《行行重行行》一首。只从所注引用的书籍,就看出朱自清是下了大功夫的,如《楚辞》《广雅》《毛诗》《西京赋注》《韩诗外传》《盐铁论·未通》《吴越春秋》《古乐府歌》《古杨柳行》《小雅》《史记·外戚世家》《饮马长城窟行》等。不仅是对于诗句中所涉的内容追究其源头,重要的,还在于缕析部分,这可以说是别的《古诗十九首》注释所没有的。朱自清开头就说:“诗中引用《诗经》《楚辞》,可见作者是文人。‘生别离’和‘阻且长’是用成辞;前者暗示‘悲莫悲兮’的意思,后者暗示‘从之’不得的意思。借着引用的成辞的上下文,补充未申明的含意;读者若能知道所引用的全句以至全篇,便可从联想领会得这种含意。这样,诗句就增厚了力量。这所谓词短意长;以技巧而论,是很经济的。典故的效用便在此。‘思君令人老’脱胎于‘维忧用老’,而稍加变化;知道《诗经》的句子的读者,就知道本诗这一句是暗示着相思的烦忧了。‘冉冉孤生竹’一首里,也有这一语,歌谣的句子原可套用,《十九首》还不脱歌谣的风格,无怪其然。‘相去’两句也是套用古乐府歌的句子,只换了几个词。‘日已’就是‘去者日以疏’一首里的‘日以’,和‘日趋’都是‘一天比一天’的意思;‘离家’变为‘相去’,是因为诗中主人身份不同。”如此洋洋洒洒,引经据典,把对这首的理解,用流利的白话,组织成一篇全面的释文,就是对古诗没有了解的人,读了他的释文,也能读懂《行行重行行》这首诗并对这首诗的沿革和对后世产生影响的路径搞得明明白白了。
1941年3月26日,朱自清写作的《古诗十九首释(三)》完稿,用时九天,发表于本年度的《国文月刊》第1卷第8期上,该文重点分析了《今日良宴会》和《西北有高楼》二首。5月8日,完成《古诗十九首释(五)》,发表于本年7月16日出版的《国文月刊》第1卷第9期上。该文重点分析了《涉江采芙蓉》和《明月皎夜光》二首。5月16日,《古诗十九首释(二)》发表于《国文月刊》第1卷第7期上,该文具体分析了《青青河畔草》和《青青陵上柏》二首。在成都休假的一年多时间里,朱自清其实一直都在做和旧诗有关的事,一个是关于《古诗十九首》的研究和写作,另一个就是不间断地创作旧体诗词,在创作旧体诗词的过程当中,必定会涉及相关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典诗词方面的知识;而关于《古诗十九首》的研究,正好又很好地补充他在实际创作中会遇到的各种问题,两方面相辅相成,互相促进。所以,浦江清才欣赏并认为朱自清这一时期的许多唱和之作,是他旧体诗的一个重要成果,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事实上,朱自清也确实把他的《古诗十九首释》当作一年休假研究的重要成果上报校方。1941年8月28日,朱自清在致梅贻琦的信中说:“……计《古诗十九首释》七节,约三万字,分载《国文月刊》中(开明出版,联大师院编)。此文系研究古诗十九首各首之意义,根据历代注解,加以抽绎阐明。”
《古诗十九首释》全篇共九节,第八、第九两节重点研究的是《冉冉孤生竹》和《庭中有奇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