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9月17日
本校以诚为训育之本,亦以诚为智育之本。盖诚合成已成物而言,故格物所以致知,即所以致诚。《中庸》曰:“自明诚,谓之教。”又曰:“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曰明,曰择,皆智育所有事,而皆所以致其诚也。故本校智育,亦以诚为本。依据诚训以养成学生思想及应用能力,则本校智育之标准也。深望诸生能思想以探知识之本源,能应用以求知识之归宿。盖明知识之本源,然后乃能取之无尽;明知识之归宿,然后乃能用之无穷。若徒以灌输知识为务,而不求所以得其源流,则枯寂之弊所不能免,又安能尽物之性哉?故本校智育以养成思想及应用能力为标准。标准既立,方法乃生。
本校智育方法,有一贯之精神,曰:试验。盖徒事思想而无试验,则蹈于空虚;徒知应用而无试验,则封于故步,皆不足以尽智育之能事也。荀子曰:“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此数语,可谓中试验精神之窍要矣。盖凡天下之物,莫不有赖于其所处之境况,境况不同,象征自异。故欲致知穷理,必先约束其境况,而号召其象征,然后效用乃能发现。若其待天垂象,俟物示征,则以有限之时间,逐不可必得之因果,是役于物而制于天也,安得不为所困哉?况既得矣,或出于偶然;即有常矣,或所示者吝,吾又安能穷其极处无不到哉?
昔王阳明格竹七日而病,及在夷中,乃恍然以为“天下之物本无可格,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呜呼!此皆不能约束境况,号召象征有以致之也。彼善知致知者,役物而不为物所役,制天而不为天所制。设统系,立方法,举凡欲格之物,尽纳之于轨范之中:远者近之,微者大之,繁者简之,杂者纯之,合者析之,分者通之,多方以试之,屡试以验之,更校其异同,审其消长,观其动静,察其变化,然后因果可明,而理可穷也。故试验者,发明之利器也。试验虽不必皆有发明,然发明必资乎试验。人禽之分,在试验之有无。文野之分,在试验之深浅。试验之法,造端于物理、生物、生理,浸假而侵入人群之诸学,今则哲理亦受其影响矣。盖自培根用以格客观之物,笛 用以致主观之知,试验精神遂举形而上、形而下学而贯彻之。究其结果,则思想日精,发明日盛,欧美之世界,几变其形。
吾国数千年来相传不绝之方法,唯有“致知在格物”一语。然格物之方法何在?晦庵与王阳明各持一说。晦庵以即物穷理释之,近矣。然而即物穷理又当用何法乎?无法以即物穷理,则物仍不可格,知仍不可致。阳明固尝使用即物穷理者也,然未得其法,格物不成,归而格心。使阳明更进一步,不责物之无可格,只责格之不得法,兢兢然以改良方法自任,则近世发明史中,吾国人何至迄今无所贡献?故欧美之进步敏捷者,以有试验方法故。中国之所以瞠乎人后者,亦以无试验方法故。
柏林大学保尔生曰:“德国中世纪以前,狉狉獉獉,等于化外之民。及拉丁文输自罗马,民情一变。既而文艺北渐,蕴成宗教变革,而民德又一进,是德人再得力拉丁民族也。”当十七世纪,法国礼乐艺术最盛,德人见异而迁,其贵族咸以能说法语为荣。及十八世纪,大风烈铁骑帝又定法文为学校必修科,并聘法人为高级教师,其学于法人也,可谓勤矣。而于希腊及英吉利之文化,亦皆无所不吸收,此德人师天下之期也。迨至十八世纪之初,哈里大学与郭听斯堡大学相继而兴,皆以宣扬试验精神为务。其后,学者先后辈出,凡所建树,皆本于试验。至十八世纪末叶,复与国家主义会合,以国家主义定目的,试验主义定方法,相演相成,用著大效。此后言科学者多宗德人。故十九世纪以前,德人师天下;十九世纪以后,天下师德人。试验主义实与有力焉。
吾国维新二十载,形式上虽不无可观,而智识进化之根本方法,则无人过问。故拘于古法而徒仍旧贯者有之;慕于新奇而专事仪型者有之。否则思而不学,悬空构想,一知半解,武断从事。即不然,则朝行夕罢,偶尔尝试而已。孔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仍旧贯,只是温故。仪型他国,则吾人以为新,他人以为旧矣。空想无新可见,武断绝自新之路,尝试则新未出而已中途废矣,何怪乎智识之不进也!故欲智识之刷新,非实行试验不为功。盖能试验,则能自树立,能自树立,则能发古人所未发,明今人所未明,人将师我,岂唯进步已哉?然能试验,岂易言哉?知其要而无其才,不足以言试验;有其才而无百折不回之气概,犹不足以言试验也。故试验者,当内有其才,外度其势,视阻力为当然,失败为难免,复贯以再接再厉之精神,然后功可成也。诸生宜急起直追,以试验自矢,则所思者皆有所用,所用者皆本所思,当不难自明以至于诚也。勉之!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