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也者,记述人间过去之事实者也。虽然,自世界学术日进,故近世史家之本分,与前者史家有异。前者史家,不过记载事实;近世史家,必说明其事实之关系,与其原因结果。前者史家,不过记述人间一二有权力者兴亡隆替之事,虽名为史,实不过一人一家之谱牒;近世史家,必探察人间全体之运动进步,即国民全部之经历及其相互之关系。以此论之,虽谓中国前者未尝有史,殆非为过。
法国名士波留氏尝著《俄国通志》,其言曰:俄罗斯无历史,非无历史也。盖其历史非国民自作之历史,乃受之自他者也;非自动者而他动者也。其主动力所发或自外,或自上,或自异国,或自本国。要之,皆由外部之支配,而非由内部之涨生,宛如镜光云影,空过于人民之头上。故只有王公年代记,不有国民发达史,是俄国与西欧诸国所以异也云云。今吾中国之前史,正坐此患。吾当讲此史时,不胜惭愤者在于是;吾当著此史时,无限困难者在于是。
德国哲学家埃猛埒济氏曰:人间之发达凡有五种相:一曰智力 (理学及智识之进步,皆归此门) ,二曰产业,三曰美术 (凡高 等技术之进步,皆归此门) ,四曰宗教,五曰政治。凡作史、读史者,于此五端忽一不可焉。今中国前史以一书而备具此五德者,固渺不可见,即专详一端者,亦几无之。所陈陈相因者,惟第五项之政治耳。然所谓政治史,又实为纪一姓之势力圈,不足以为政治之真相。故今者欲著中国史,非惟无成书之可沿袭,即搜求材料于古籍之中,亦复片鳞残甲,大不易易。